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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道:“头午佟贵妃来问安,见万岁爷忙着就回了。”皇帝只点头喔了一声,并未言语。李德全又道:“佟主子回了时,叫奴才禀万岁爷一件事。”皇帝正瞧着折子,听他这样啰嗦,不耐其烦,只道:“什么事,你就说。”
李德全犹豫片刻,道:“云常在已大安。”说到此偷瞧了皇帝一眼,见他依旧未抬头,只那眼睛在折子上一滞,随即又如常,只道:“朕知道了。”
李德全迟疑接着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欲把云常在移往长春宫。”
这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直抬头瞧着端坐的皇帝,见皇帝似是没有听清,眼睛依旧逐行看着折子,半晌才突然抬头道:“移去哪里?”
皇帝向来悲欢不溢于面,李德全见他此刻略带愕然,忙又将身子低了下去,道:“回万岁爷,欲将云常在移至长春宫。”
午后的阳光颇好,从支开的窗子里照射进来,映在暖阁里桐油浸润的金砖上,反射出传色泽美的白光,皇帝瞧着那光,晃得半眯了眼睛,半晌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李德全回道:“是今儿早上的时候,佟贵妃到慈宁宫请安回来,便来给万岁爷问安。”他未敢抬头,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余光看去,皇帝已将折子撂在炕桌上,双手扶着膝盖,脸色并无异常,瞧不出喜怒。
李德全正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却见皇帝已经起身,也未着人更衣,蓦然提步出了暖阁。李德全忙跟在身后,皇帝走的颇急,李德全只得小跑着跟在后面,仗着胆子叫道:“万岁爷,万岁爷。”
皇帝恍若未闻,直过了乾清宫,李德全才气喘吁吁的撵上,见皇帝往月华门去,才明白过来,叫道:“万岁爷,您还未更衣呢。”
皇帝嘎然止住步子,低头见自己穿着暗纹团龙的苏绸中衣,那明黄的颜色,与殿顶的琉璃瓦极为相近。他缓缓回过身来,向回走去。
李德全离皇帝极近,见皇帝神色依旧如常,只极轻微的叹了口气。李德全低声问:“万岁爷,叫人更衣吗?”
皇帝不言不语,只将手一摆。
李德全便会意,不再言语,随着皇帝回到暖阁,皇帝依旧坐在北面大炕上,随手拿起一个折子,定定的看了起来,那一双眸子却动也不动,只那眉心舒而复蹙。
红蔻轻声入殿,依着惯例先侧目瞧了李德全一眼,见李德全回视一眼便低下头去,便知皇帝不悦,只悄然上前,将炕桌上的温茶换下,又将托盘中的茶盏轻轻方在炕桌上,那茶盏上盖着青瓷的盖子,红蔻虽动作轻,却依旧发出碰撞的声响。皇帝似被惊了,恍然回神,问李德全:“如今后宫,哪宫所居嫔妃最少?”
李德全如今虽是太监总管,却只负责御前之事,对后宫不甚了解,慌忙跪了,道:“请万岁爷赎罪,奴才整日随在万岁爷左右,对后宫的事儿真不知道,万岁爷若是要问,我便叫敬事房的小林子来回话。”皇帝也未怪罪,只道:“去吧。”不多时谢长林便至殿中,皇帝又问了他。这谢长林是敬事房的总管,负责东西十二宫妃嫔翻牌记档之事,自然对宫妃所居何宫倒背如流。皇帝听了,只点了点头,叫其退下
皇帝又问“什么时辰了?”
李德全回:“回万岁爷,已是酉时初刻了。”
皇帝起身道:“传人更衣,朕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初夏响晴,碧空如洗,皇帝坐在肩舆上,抬头仰望,几缕云彩浮在当空,夏风吹过,那云飘逸起来,似纱似雾,轻柔纯美。远处,那如赤龙般的宫墙之上,黄色琉璃瓦烁石流金,耀人眼目。远眺,宫外却是夏山如碧。这个时节便是如此,骄阳灿灿,把一切都舒展到极致,宛若那雨夜里粲然盈笑的人,少了谨慎,多了恬适。这夏才刚刚开始,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慈宁宫中郁郁葱葱,深深浅浅的绿色铺了满眼,太皇太后正有皇太后和妃嫔陪着在后院赏花,自有宫女引皇帝到了后院子。天气刚一转暖,太皇太后便叫人将暖室里的花木都移到了后面的花园中,此时的庭院中松柏满园又杂以花木,只因初夏,花蕾并未尽数盛开,多半是刚刚打了骨朵儿。皇帝抬眼望去
不见繁花似锦,却是绿肥红瘦。
宫女引着绕过几处柏树远远便见皇太后穿着老绿镶边的金纹大褂,随在太皇太后身边,驻足在一簇月季花前,笑着指点。
不待走近,皇太后便瞧见皇帝,直笑着对皇帝招手。
皇帝到近前,先后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行了礼,方起身,这才见随在后面的人是储秀宫的清雁。清雁上前施礼,皇帝道:“起来吧。”
皇太后指着那簇月季,笑说:“皇上瞧瞧,这月季开得多好,满院子的花数它最惹人爱。”
皇帝见那月季果然开的正旺,一朵朵娇艳欲滴,一笑,说:“这月季开的确是花团锦簇,皇玛嬷和皇额娘若是喜欢,当着人好生照看着才是。”
太皇太后随手掐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月季花,说:“要我说,这月季是再平常不过了,只因满院子的花,数她先开,自是她最惹眼,若是花都开了,便也显不出它又多好,过不几天也就看的厌了,不值为她费这许多心思。”说着回头问清雁:“你说呢?”
清雁听太皇太后问自己,先低身施礼,方回道:“纵是姹紫嫣红,也有花开花落,倒不如松柏虽不争艳却能长青。”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说:“好孩子,就是这个理儿。”
清雁笑而不语。
太皇太后将月季花随手递给一旁的苏沫尔,道:“眼见着天也要黑了,你们也回去吧。”
待皇太后与清雁离去,皇帝也扶着太皇太后回了慈宁宫。
因天色渐暗,殿内燃起了数盏纱灯,太皇太后亦坐在炕上,接过苏沫尔递过来的水烟袋,吸了两口,抬眼瞧着一旁的皇帝,道:“这些日子也真是难为你,我听那吴三桂占了岳州?”
皇帝回:“正是。”
太皇太后道:“岳州与荆州之一江之隔了。”
皇帝点头道:“孙子料吴贼吴军北上,必走湖南渡江,故已派大军在荆州布防,可在荆州拦腰阻拦贼军,使其不得渡江,而后便可集结大军,渡江反攻。”
太皇太后道:“那个吴应雄呢?”
皇帝回道:“仍在大牢之中。”
太皇太后又道:“只要吴应雄还在,料吴三桂还要有所顾忌的。”
太皇太后又问福建战事此时如何,陕西战事此时如何,皇帝虑太皇太后担忧,只避重就轻,略说一二。她听着点头,又见皇帝今日请安迟迟不走,便料到有事,将手中的烟袋递给苏沫尔,道:“本来南边在打仗,这后宫中的事儿就不当说给你听。”
皇帝略一迟疑,道:“后宫之事便是家事,只是皇玛嬷帮着看顾,孙子也是放心。”
太皇太后抬眼瞧着他,说:“你既说是家事,我也当说给你这个一家之主听听才好。”
皇帝规规矩矩躬身道:“孙子听着便是。”
太皇太后见皇帝如此说,不免有些失望之色,说:“储秀宫的云常在,说是滑了胎,掉了孩子,伤心过度,害了疯癫,如今已经大好。我掂量着她本就是个不清净人,如今又这样不祥,实不好再住在储秀宫里,若是扰了别人可就不好。”
皇帝听她这样一说,心下不由微微一紧,点头道:“皇玛嬷想的周到,只不知皇玛嬷欲将她移至何处?”太皇太后道:“东西十二宫,哪宫我都一视同仁,既然移出了储秀宫也不好移道别的宫去,如今唯有长春宫里关着个敬嫔,也只得移到那了。”
皇帝早想好托词,待太皇太后说完,便道:“敬嫔是虽待罪之人,顾念华善在荆州也算尽力,依孙子看也不要与她移到一处。”
太皇太后却是为往着上头想,怔了一怔,说:“依你当如何是好?”
皇帝道:“不如将东面的景阳宫倒出来,那里本就照其他几宫殿宇少,此时也只住这一个贵人,一个答应,孙子想,不如将那贵人和答应移到储秀宫去,空出了景阳宫叫她搬进去,也免得扰了别人。”
太皇太后听着,不由蹙眉。想皇帝素来对宫中妃嫔所居何宫并不上心,今日却将那景阳宫所居何人,又当移至何处,说的如此就熟,便知他是事先询问好了的,叹气道:“既你已想妥当,便依你的意思办吧。”顿了一顿,又说:“朝堂上的事已经够你受的,我只劝你,莫要太过为了些小事费神。”
阿皇帝听太皇太后如此一说,心下放宽,忙起身道:“孙子省得。”
作者有话要说:手机更新成功?
、七十三,皇帝再出手
初夏的夜晚;天际的云在晚霞的映射下,焕出炫丽的光晕;飘忽得让人捉摸不定,却明艳的叫人心动。那银镜似的圆月高悬着;把如水的清辉漫漫倾泻,把那赤色的宫墙和廊柱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幽蓝;习习的凉风拂来;树影婆娑。这夜;把昼日里的烦与忧轻轻的弥散开来。
皇帝扶手立在窗前,看着月下茂密的树冠被风吹动,仿佛吹动了他的心。想到墨婉;如今算是暂时保了她周全;却不是长久之计。本想着借子嗣之名还可拖延一段时日,日后也若真能的诞下子嗣,就算是个格格也好,便可护她无事。可万万没想到,她竟演了这么一出戏,至他与两难。如今太皇太后视墨婉如蛊物,驱之无恐不及,自己越是看重她,越是让她处于不堪的境地。
又想那日她在养心殿甩袖离去,那一份绝情,简直是至自己的赤心一片而不顾。后宫众人哪个如她这般?又有哪个叫他如此拾不起又放不下?心中难免泛起错综复杂的滋味。
李德全见皇帝立在窗前,良久不动,便上前道:“皇上,夜深了。”皇帝唔了一声,道:“更衣吧。”李德全便命人传人来为皇帝更衣。
小安子与小海子站在廊下,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享福的时候,不冷亦不热,有风吹起,无限惬意。两人站在离暖阁稍远的地方,眼睛瞧着殿门的动静,闲来无事,便闲话起来。小海子瞧了一眼身边的小安子,道:“前儿你那酒哪来的?”
小安子一脸得意,也不回他,只问道:“那酒味道怎样?”小海子道:“还用问,味道真是不赖。”咽了口唾沫,又道:“问你呢,这样的好酒,哪弄来的?”
小安子一笑,道:“哪弄来的,能告诉你吗?有酒你就喝,甭管那么多。”
小海子哼他一声,道:“你就在这故弄玄虚吧。”小安子白他一眼,道:“故弄玄虚?什么时候说话也学得文绉绉的哩?”
此时便听有暖阁内传人更衣,两人不再言语,直等静云与鱼吉尔进了暖阁,小海子才道:“那天鱼吉尔穿了和云常在一样的褂子,还随着万岁爷在绛雪轩没出来,咋就没了下文?”
小安子向来机灵,瞧了瞧左右并未有人注意,才道:“想攀龙附凤的人多了去了,可惜没那福气。”
小海子一笑:“现在整个乾清宫可都知道了,看她还有啥脸面。”
小安子眼瞧着暖阁的殿门,说:“你说没脸面,人家可还活的好好的。”
“我瞧她不会善罢甘休,说不上那天还……”小海子话还没说完,却别小安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抬头一看,竟是静云与鱼吉尔出了殿门,忙止住了话,眼睛转了一圈,瞧着地上的青砖。
鱼吉尔自那夜绛雪轩回来之后,便觉宫中众人眼神不对,懊恼自己捉鸡不成反失把米,招人笑话。随静云从暖阁出来,抬眼见小安子二人正在低声嘀咕着,自己一到近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