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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浅窄,梅母这些话,一天传不出去,两天传不出去,时日久了还会传不出去么?林幼辉哪有不知道的,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世上蠢人多了,若和他们计较,纯属自寻烦恼。
林幼辉不肯和她们一般见识,却也不肯应酬她们。若是梅母、赵贞要带着表姑娘过来叙话,林幼辉总会命侍女推却,“我家二爷也在,正和二奶奶商量事呢。”
裴二爷在,她们要过来坐坐,肯定是不行,不方便。
梅母等人要想趁着裴二爷不在的时候过来,可就难了。这会儿在船上呢,裴二爷又不忙公务,又不会客,不陪着妻儿,还能做什么?他一整天都和妻子在一起,形影不离。
甲板上常会响起他们一家人的说话声,孩子们的欢笑声。“哥哥,来追我呀!”“阿玖,莫跑太快!”三个孩子追逐打闹,父母在一边含笑看着,纵容溺爱。
裴二爷面如凝脂,目如点漆,林幼辉身姿绰约,明艳妩媚,他们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这对恩爱夫妻,这幸福的一家人,让赵贞、表姑娘大开眼界,也让她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别说她们了,连面上一直表示鄙夷的梅母,心里也是叹息的,唉,这么体贴这么顾家的男人,却被林氏那不守妇道爱抛头露面的女人嫁着了。
船上的女眷,没人不羡慕林幼辉。她虽然还算年轻貌美,可是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啊,裴二爷还待如珠如宝。
“我家那死鬼走的早,把我一个人抛撇下,好不凄苦。可我年轻的时候,那死鬼也没待我这般好过!”梅母心中愤愤。
“他……他若能这般待我一天,我死了也甘心!”赵贞看着裴家夫妇俩的恩爱,想起梅千户的薄情,哀怨不已。
“世上竟有这样的男子。”表姑娘神情痴痴的,眼眸中有一抹迷离的柔情,“哪怕是月里嫦娥,嫁了这样的男子,也不算委屈了。”
表姑娘本就是个注重仪容爱打扮的,这些时日更是格外用心,或是葱绿,或是柳黄,务必要把自己打扮的秀美娇艳。她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必打扮也动人,若是精心装扮过,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若是往甲板上一站,那风华绝代的姿容,谁不爱慕?”表姑娘在镜子前照的满意了,脚步轻盈,往甲板走去。
还没走到,便被裴家一名婆子拦下了,这婆子满脸陪笑,“表姑娘,我家二爷在呢。姑娘是清贵之人,可不敢亵渎了。”
自从她上了船,裴家上上下下见了她,都叫“表姑娘”,根本没人关心她姓什么。
表姑娘很不甘心,可是又没法子,只好含恨回舱。
过了几天,船已经快到通州的时候,梅母差了侍女过来,说有事要拜托裴二奶奶,看裴二奶奶什么时候方便,她过来坐坐。旅途即将结束,上岸在即,林幼辉心情很好,嫣然一笑,“那便请过来吧。”
裴二爷带着阿琦、阿瑅出去看海景,林幼辉在舱中招待客人,阿玖今天懒懒的,躲在床上补眠。
梅母并没带赵贞,也没带表姑娘,只扶了个小丫头。她迈着稳稳的步子,板着个脸,深蓝上衣,黑色长裙,十足十是一个幽居守礼的寡妇。
林幼辉笑盈盈跟她寒暄过,请她坐了,命侍女捧上茶,“客中简陋,万勿介意。”梅母面容依旧刻板,脸上连一线笑意也没有,“二奶奶客气。”
吃着茶,梅母慢慢提起,“二奶奶在京中可有熟识的人家?我侄女已经及笄,正在为她相看,只是苦无合适的。”
林幼辉心中有些诧异。敢情你这侄女不是给儿子准备的,还要嫁出去呢?这个真没想到。
林幼辉含笑问道:“相看人家,除人品才貌之外,还要门当户对。不知您侄女是什么家世,又要相看什么样的人家?”
稳如钟的梅母,开始有一点不自在了,“她母亲早逝,四年前父亲也没了。她父亲原是京官,也做到八品了呢,官不小了。”
一名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
“原来如此,那表姑娘要相看什么样的人家呢?”林幼辉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问道。
梅母皱眉,“宜儿这样的才貌,万不能委屈了她。子弟必要青年才俊,方不辜负了。至于家世……”
她顿了頓,沉吟道:“也不用太好,跟贵府似的,足矣。”
林幼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稳了好一会儿心神,笑着问道:“不知您的意思是跟我夫家似的,还是跟我娘家似的?”
裴家和林家是不能比的,裴家不过是中产,林家却是世家大族。
梅母刻板的唇角浮上丝笑意,既难看,又不协调,“跟林尚书府上差不多,也就配得上宜儿了。”
她两回提到“宜儿”,看来那位表姑娘名“宜”,或名字里头有这个字。林幼辉笑吟吟看着她,“我回京之后,若有合适的人家,便差人到府上递贴子。若没有,也就没脸见您了。”
我肯定没脸见你啊,梅老太太。一个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想嫁到林家这样的人家,子弟还要是青年才俊,你……你常常大白天的做梦么?好不尴尬。
梅母来了精神,“若递贴子,递到南雄侯府便可。我在京里的宅子已是赁出去了,此次回京,暂住南雄侯府。”
梅家没什么家底,梅母出京的时候,心痛房子白搁着,太过浪费,租给了一个外地来京任职的小官。说好了要租五年,她也不能撵人家走那好歹是个官,她不敢跟人家蛮不讲理。
她回来了没地方住,怎么办?有亲家呀,南雄侯府空房子多着呢,随便找出一个院子来,都清雅的很。
“南雄侯府的亲眷当中,也应该有青年才俊才是。”梅母淡淡说道。
以梅母的骄傲,其实不大乐意来拜托林幼辉。要住到南雄侯府呢,多少阔气人家不能寻?不过,这些天她看着裴二爷的行事做派,又觉得读书人家的子弟还是不错的,虽穷了些,却体贴妻子、爱护孩子。
所以她才会屈尊过来,跟林幼辉说这一番话。
林幼辉强忍住汹涌而来的笑意,客客气气把她送走了。
送走梅母,林幼辉倒在榻上,笑的肚子疼。阿玖机灵的钻了出来,过去给她揉肚子。
“阿玖,笑死我了。”林幼辉揽过阿玖,母女两个笑成了一团。
唉,船上寂寞,难得有个消遣。
等裴二爷回来之后,听妻子讲了梅母的来意,也笑,“没脸见她了,一准儿是没脸见她。”
这样的拐弯亲戚,也就是船上忍耐一二,下船之后,谁还跟她打交道。
“她真要住到南雄侯府?”裴二爷有些稀奇。敢情赵家嫁出去一个赵贞,到头来不只姑奶奶要接回府养着,还要带上姑奶奶的婆婆?
“南雄侯脾气暴的很。”林幼辉笑,“弟妹跟我提过几回她这表哥,他从小没了亲娘,性子不大好。”
脾气暴燥的南雄侯,能让凌虐他妹妹的梅母住到自己家么,不能够啊。
要说起来这梅母也真是希奇至极,一面斥骂、看不起儿媳妇,一面又毫不脸红要沾儿媳妇娘家的光。林幼辉对梅母的种种言行,真是觉得匪夷所思。
这样的笑话,笑一阵也就过去了,不管是裴二爷,还是林幼辉,都没多想。
上岸在即,阿玖盘腿坐在榻上,一脸悲壮,说着她的远大理想,“我要洗澡!到了通州,我要两盆洗澡水,我要连着洗两遍!”
船上淡水珍贵,阿玖不能天天洗澡,甚觉苦恼。
“在淮安的时候你不是洗过么?”“在德州的时候专门为了这个上过岸啊。”哥哥们纷纷表示不理解。
林幼辉伸手拍拍她的小脸蛋,“好好好,要两盆洗澡水,洗一遍,再洗一遍!洗完澡,娘再给你拍蜂蜜,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玖连连点着小脑袋,笑成了一朵花。
三月初二,阿玖乘坐的大船到了通州码头。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船只众多,排队轮侯许久,终于上了岸。
“看,那是大舅舅。”裴二爷一手抱着阿玖,一手牵着裴瑅,林幼辉笑盈盈指给孩子们看,“呶,穿青衫的那位,看见没有?”
码头上人很多,林幼辉指给他们看的那位,大约三十多岁,一身青衫,温文尔雅,他站在人流当中,真如鹤立鸡群一般,仪容出众。
“阿琦,阿瑅,阿玖,舅舅来接咱们了!”大哥的面目越来越清楚,一向从容的林幼辉,眼中有了泪光。
她已多年不曾归宁,乍一见到亲人,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第39章 初次见面
船才靠了岸,林幼辉的大哥林俨便带着随从上了船。他和林幼辉一样是好相貌;颀长挺拔;面目清俊;浓浓的书卷气中又透着凝重和沉稳;令人肃然起敬。
“大舅舅是位美男子;还是位蛮有派头的美男子!”阿玖很高兴。
林幼辉迎了上去,含泪叫“大哥”,林俨感慨不已;“小妹,你还是老样子。”看见妹妹脸色白里透粉;润泽明媚;便知道她日子是极舒心的,心中宽慰。
裴二爷抱着阿玖,牵着阿瑅,带着阿琦,笑着走过来,“数年未见,大舅兄风采依旧。”林尚书当年任苏松巡抚时,他和林大哥也是常来常往的,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林幼辉娇嗔,“哪里是风采依旧啊?相公,大哥分明是风采更胜当年!”大哥当年还有些青涩,如今的风度气派,可是大不一样了呢。
林俨微笑,“小妹口才一向很好,我这做大哥的是极为欣赏的。今儿个小妹说的话,我尤其爱听。”
众人都笑。大家寒暄道契阔,行礼问好,阿玖也下了地,和哥哥们一起见过舅舅。林俨弯腰拉起孩子们,一个挨一个的看过去,“阿琦,阿瑅,都是好孩子,舅舅喜欢。”摸摸裴琦、裴瑅的头,慈爱亲切。
到了年纪最小的阿玖,林俨故意装出迷惘的样子,“这位小姑娘可真可爱,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叫什么名字?”
阿玖仰起小脸,笑的非常讨喜,“初次见面,我是阿玖。”
她小脸粉粉的,肌肤如同冬日初雪一般晶莹明彻,两只大眼睛漆黑灵动,一脸甜蜜笑容,简直迷死人。林俨见到她这小模样心已是酥酥的,等到听她奶声奶气的自我介绍,更是爱的不行,蹲□子含笑看着她,“原来是阿玖小姑娘,久仰久仰。”
阿玖神情认真的冲他拱拱手,“原来是大舅舅,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小孩儿说着大人话,有板有眼,似模似样。
她的爹娘、哥哥们是熟知她的,各自好笑,阿玖你和大舅舅头回见面,便这般顽皮!林俨也是粲然,“小妹,阿玖简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是不怕见生人,很爱笑,言行举止,大方明利。”
林俨看着小阿玖,实在是心里痒痒,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林幼辉掩口笑,“大哥,您会不会抱孩子啊?莫把阿玖摔了。”
林俨,是不会抱孩子的。林幼辉的大嫂封氏曾写信抱怨过,“小妹,你大哥可和妹夫不一样,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他哪个也没抱过。”
林俨咳了一声,“抱孩子有什么会不会的。”阿玖冲他甜甜一笑,熟练的在他怀里挪来挪去,挪成一个相对比较舒服的姿势,一边挪一边指挥,“大舅舅,您胳膊圈着我的腰……对,就是这样……”
阿玖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落到林俨这抱孩子生手怀中,也能舒舒服服。
林幼辉嫣然而笑,裴二爷摸摸鼻子,乖女儿,你还真是随遇而安啊。
通州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客栈常常被住满了,没有空房间。林家却是早早的定下一个洁净小院,就等着林幼辉一家人登船上岸,好歇息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