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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月顿时有点尴尬,她抬手再把衣领往上面拉了拉,咬着唇说:“不是啦,是我自己不小心。”
好在云天并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我早说过你躲不开他的。”
他们两人对面谈话之际,苏挽月蓦然发现,回廊前来了几个花红柳绿的丫鬟,簇拥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眉眼端庄文静,皮肤很白很细,上穿一件鹅黄滚白狐边的绣袄,下系一条百褶掐金边的宽幅罗裙,裙边上细细绣着栩栩如生的一圈粉蝶。
她的相貌十分美丽,气质看起来很干净,看上去既温婉,又乖顺,一看就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香世家、知书达理的小姐。
苏挽月一眼就看见了她,听说张峦只有一个女儿,不用猜,这个美丽文静的少女,就是朱佑樘未来的太子妃、闺名菁菁的张家小姐了。
张菁菁一路慢慢走过来,她也早就看到了廊檐下站立着的两名侍卫。其中一名并无任何特别,另一名侍卫明明是女孩,却穿着一身黑灰色的侍卫劲装,系紧的腰带越发显得她的细腰盈盈一握,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清丽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秋水般明亮的乌黑大眼,一直都在叽叽喳喳地和对面的侍卫说话。
女人看女人,向来十分苛刻。
苏挽月看张菁菁,只觉得她各方面都好,貌似也符合史书上记载的“贤德皇后”的标准,但似乎过于没有棱角了一点。当然,也许对明朝人来说,女子三从四德就是最优良的品质,朱佑樘能娶到这样的老婆,邵宸妃也算没有太亏待他。
张菁菁对苏挽月一无所知,但心里难免有些诧异,为什么太子身边会有女侍卫?而且这个女侍卫看上去还有一种奇特的叛逆气质,并不像她见过的一些宫中奴婢那样卑躬屈膝。她虽然心中暗自惊讶,也并没有往深处想,却还是忍不住朝苏挽月多看了几眼。
“她看起来很关注你。”云天小声提醒了一句,他早已看到张菁菁慢慢向这边走来,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挽月。
“我们别说话了,那可未来的太子妃,”苏挽月吐吐舌头,逗了云天一句,“小心她说你不懂得礼数,以后给你小鞋穿!”
明明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张菁菁和她的几名丫鬟一起足足走了三分钟有余,她们都是从小缠足,走起路来不会很快。不像这个练武的“苏挽月”,生就一双天足,不过事实上她的也并不大,在现代也就勉强穿个三十二码左右的高跟鞋。
苏挽月看着她们走过来,和云天一起行了个普通的问候礼:“张姑娘好。”虽然已经下定,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太子妃,他们暂时不需要对她跪拜。
张菁菁看上去一副自然端庄的模样,她抿着嘴微微地一笑,看上去没什么架子,声音也好听:“不必多礼。你们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么?”
“是。”苏挽月答了一句。
“你们俩的武功,是不是特别厉害?”张菁菁看似拉家常一样闲问了句,这个问题对于苏挽月他们来说,无疑显得稚嫩又天真,简直就是不经世事的小朋友才会提出来的问题。
苏挽月抬头看着她,眼前是一张很干净的脸,五官正统,眉眼没有邪气,肤白声软,长相让人很舒服,一副标准皇帝儿媳妇的长相。且不说在明朝,就是在现代也很符合豪门挑选媳妇的标准。那些嫁入豪门的女子,往往并不具备倾国倾城的容貌,反倒是漂亮得恰到好处的那些女孩,往往嫁得很好。像张菁菁这样的女子,似乎生来就应该是幸福的,老天爷不一定会给她争芳斗妍的野心和心计,却绝对给足了她当正宫娘娘的资本。
张菁菁一直在等待他们回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既不催问,也不走开。
苏挽月想了想,指着云天说:“我可不行。他是我师傅,他比较厉害一点!”
果然,张菁菁立刻将目光转向云天了,很温柔地开口说:“如果有机会,我倒想看你比划几下,究竟怎么个厉害法?”
她的笑容柔弱无骨,软乎乎的,似乎能把人心都融化了。
“小姐,老爷叫我们进去呢,别耽搁了。”幸亏后头跟着的丫鬟小声提醒了句,张菁菁才回过视线,点着头向正厅走过去。
等着那嵌满了粉蝶的花裙子离了视线,云天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他早已看惯了宫中妃嫔们争宠夺爱的手段,万贵妃长年累月处心积虑的斗争,罪魁祸首还是因为皇宫中有太多女人。这个张家小姐,看起来完全没有心机,又单纯又温和,不知道她将来如何在宫中存活下去?
“你别小看人家,也许太子殿下能被她吃定一辈子呢!”苏挽月看到云天皱眉头,知道他担心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
云天盯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张菁菁到了正厅不久,里面隐隐传来了琴声,是一首古曲《高山流水》,这首曲目堪称经典。
苏挽月和云天对视了一眼,看样子,刚才张峦叫女儿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当场弹琴给朱佑樘听的。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喜好琴画,张峦如此安排,分明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女婿,既表现了自己女儿才艺斐然,又跟太子暗地里拉近了一层关系。
“她弹得很好听。”苏挽月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想起了自己五音不全,对琴棋书画几乎一窍不通,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会弹琴会画画的女孩子,似乎总是比一般人更有气质一些。
“是么?以殿下的造诣,这样的琴艺,只怕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云天摇了摇头。
71。第71章 张府佳人(2)
“为什么?”苏挽月侧过头问他。
“这首高山流水,本是为知音而作,此琴声虽清越动听,但悦耳有余,蕴劲不足。”云天大略解释了一句,他知道苏挽月听不懂。但他知道太子一向欣赏深藏不露的琴师,眼下这琴声虽然悦耳,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师傅你未免太苛刻了吧,我可什么内涵都听不出来,只要好听就可以了。”苏挽月看着云天,顽皮地微笑着问了一句,“看样子你也是高人,不知什么样的的人能入你的眼?”
云天知道她一语双关,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苏挽月知道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用来形容他和杏花楼的凝香之间的关系,简直再恰当不过了。她看着他面上表情,试探地问:“凝香姐姐可知道红绡的事?”
此时四面无人,廊檐下也只有他们两人。
云天将眉头皱得很深,半天才迸出一句:“她知道。而且赞成。”
怎么会这样?苏挽月越发糊涂了,她一直觉得凝香并不是对云天毫无感情,但若是心里有他,怎么会对他纳妾这件事毫不动容?还表示赞成?
云天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说:“你不懂,她有她的苦衷。”
苏挽月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凝香当然是有苦衷的,但是这个苦衷是否足以让她种种不合理的行为得到解释呢?她想了想,才说:“虽然我不明白你的心事,但我觉得你们之间没必要如此互相折磨。你那么喜欢她,就算自己痛苦也舍不得她受委屈,那么反过来呢?她心里有没有你的位置?又或者,有你的位置但是太窄太浅?”
云天听着苏挽月的话,眉头越皱越深。
苏挽月发现他将两只拳头攥得密不透风,不由得伸手过去,抓了他的手起来,一根一根手指地往外拉,想把那个拳头掰开,云天有些急了,问她说:“你要干什么?”
她仰头嫣然一笑:“我想看你手里抓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其实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对不对?不管你和凝香姐姐有什么样的往事,人不应该紧攥让自己痛苦的东西,打起精神来看看别的人,也许满街上的女子个个都比她好!”
云天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比划,终于忍不住说:“你误解凝香了,她对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之所以接受红绡,是因为……”他左右四顾了一眼,“因为她是凝香的亲妹妹。”
“啊?”苏挽月顿时怔住了。
“红绡与凝香,原本都是万通从小蓄养在家的奴婢,待长成之后为万家和万贵妃办事。凝香前往杏花楼,是为了结交朝中一些重臣,从他们口中探听消息;红绡在毓庆宫当差,也是万贵妃一手安排。”
他的话,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挽月终于明白红绡为什么会和莫殇之间出现那种奇怪的气场交流,凝香为什么会知道云天会被诏狱带走,只因为她们姐妹二人本来是万通的棋子,凝香就算再喜欢云天,也不敢和他在一起,以免惹恼万通下杀手。更何况,她的亲妹妹红绡还在宫中,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万贵妃若是对红绡下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你的意思是,你本是受凝香所托,将她的妹妹带出宫外?”她猜测着问。
“是殿下的意思。红绡的身份,又岂能瞒得过他?殿下有时候会故意透露一些消息给她,让她去万贵妃面前告密,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云天叹了口气,索性将事情和盘托出了,“自从你来毓庆宫之后,万贵妃对红绡越来越不满,殿下不得不用赐婚这个法子,好让她从宫中脱身。”
说完这一切,云天的神色像是有些释然。
苏挽月蓦然得知这么多内幕,心中不由得暗自琢磨,此前她一直以为朱佑樘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连红绡都可以舍弃赏给下属,却不知他心中有这么多考虑,或许以前她真的误会他了。她总是看到他冷漠高傲的一面,却没有发现他心中的大仁大爱;她总是觉得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甚至有时候不择手段,却忽视了他处境的凶险;她总是觉得他在强人所难,却没有认真思量过他的寂寞与无奈。
她渐渐开始相信,历史上的明孝宗朱佑樘,确实不是一个坏人。
倘若易地而处,别人未必能够比他做得更好。
“不知道你和凝香姐姐之间有什么样的往事,但我想,太子殿下一定会帮你们。”苏挽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劝你那些话,都是多余的,你就当我没说过。”
云天冲着苏挽月豁达地一笑:“她肯让我帮她妹妹,便是真心信任我。我云天能有如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苏挽月没说话,此时琴声已经止了,她侧过身,只见张峦先出了正厅,恭候在一旁等着朱佑樘出来,内大臣和散佚大臣也一直在旁边陪着。她看到张菁菁半垂着头,走出大厅站在父亲的身侧,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
她的笑是那样天真烂漫,皮肤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皇太子一行刚走,前来张府拜访张峦的宾客立刻如潮水一般涌上门来。
所有朝臣都知道今日是宪宗皇帝御赐的太子婚期初定之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奔上门来贺喜。张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国子监张峦也是一时风光无比,穿着朝服在大门外迎接快要送过来的初定礼。
初定礼是由皇宫内务府大臣率领执事送过来的,分装在五彩锦盒里,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叫“仪币”,是成婚的前一天要抬回毓庆宫的;另一类是“赐币”,是真正送给张府的彩礼,赐给太子妃家族的人。这些彩礼丰厚自不必说,从绸缎到鞍马再到珠宝首饰、裘皮冬衣,应有尽有,所有仪币陈设在正堂上,赐币陈设于阶上,赐马陈设于阶前中道,主次有别。
张峦带着家族里的男丁,在中阶下向着东边的皇宫行三跪九叩礼,而张峦的夫人,是率着女眷在中阶下以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按着惯例,朝中所有不当班的公侯世爵、内大臣、侍卫和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今日都要到张府来拜贺,顺便喝杯喜酒。其实这件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