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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凝眸微笑,眼下形势险峻,若是能平安逃脱朱宸濠的魔掌,就是上天庇佑,至于他们俩之间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问题,冷霜迟本就是一个极其淡泊的人,他不善于言辞,更不会对她死缠烂打,两人脱险之后各奔东西已成定局。
“有时候,人身处绝境并不一定是坏事,至少我们能够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最值得我们去珍惜的。”冷霜迟望着她那双清灵如水的眸子,“离开这里之后,好好保重自己。”
“谢谢你,待我如此好,让我无以为报。”苏挽月望着冷霜迟,似是一眼万年,她心里情绪很复杂,有一种淡淡的不舍,却并不是心痛。
冷霜迟轻轻站起身来,他伸手抚过她柔软的发梢,不盈一握的肩头,低声说:“我不要你的回报。也许有一天,你自己会想明白很多事……可是,这些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你的心快乐或者不快乐,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谁都不能代替你去承受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苏挽月觉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淡淡的苦涩,让她瞬间觉得心底有些发痛。喜欢一个人,照理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可是对她来说,却又是那样复杂。
她辜负了很多人的感情,那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拒绝过很多人的感情,那并不代表着她不喜欢他们。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故事中的过客,一个历史的旁观者,她不应该也不可能和任何人有任何交集。
他们是剧中人,她是局外人。
一旦承诺,就意味着感情的付出与收获,意味着两个人的彼此相依,假如有一天她因为某种原因而灰飞烟灭,剩下的那一个,将会承受什么样的痛苦和绝望?是她所不能也不敢想象的。
因为给不起,所以不敢要。彼时潜藏在她心底的这份痛苦,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
冷霜迟凝望着她的眼睛,借着窗外淡淡的月色,他看到她眼里渐渐沁出了水珠,仿佛露珠一样晶莹剔透,他看到她眼里那种深沉的、沉默的无奈,终于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臂,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苏挽月意外地被他双臂拥住,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弹,就那样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衣襟上传来的草药气息,如同在清心谷中一样。
“我们走吧,时辰差不多了。”他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苏挽月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窗户外纵身一跃。花园之后果然潜藏着不少王府侍卫,他们二人身影一动,那群人立刻惊醒,然后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但正如冷霜迟所估计的那样,因为之外呢前院吵嚷不堪,更多的王府侍卫都在西侧小院内保护朱宸濠等人,并没有大量兵力吸引过来。
冷霜迟拉着她的手,跃上了附近的屋檐,苏挽月紧紧跟随着他,乘着夜雾茫茫,迅速从王府别院逃离。
月色渐渐暗昧,藏进了云朵里。
苏挽月与冷霜迟骑乘着一匹马,在茫茫夜色里,她看到他调转马头向东面疾驰,忍不住问他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往东面去。”冷霜迟轻声回答。
苏挽月看到眼前东边出现的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叠翠山脉,不禁有些迷惑,“难道你要回清心谷?”
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这个地方未免也太危险了!且不说,锦衣卫会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捉拿冷霜迟,只说附近的蔷薇山庄,那可是朱宸濠的岳丈家啊!司寇青阳虽然和他们俩是好朋友,但她毕竟是朱宸濠的五夫人,万一将来两边撕破脸,她会怎么做?
“华夏大地,不止一个叠翠山。”冷霜迟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轻声解释着,“你不是喜欢清幽的山间风景么?我送你到一个绝佳的好去处。”
“你说的对。”苏挽月忍不住点头,中原六省幅员辽阔,山脉绵延起伏,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并不难,她忽然觉得有些困,有些睡眼惺忪地说,“我的头有点晕。”
冷霜迟低头说:“那就好好睡一觉。”
苏挽月觉得脑子晕晕沉沉,她隐约嗅到了他衣襟上散出的一种特殊香气,心里只觉得诡异。她也私底下想过训练自己的嗅觉,但那要警惕性很高的心理,她无法在睡眠或放松的时候,也提着一颗心万分警惕。毕竟从小没受过这种训练,一时半会要养成这习惯,还是不太容易的。
“你……放了迷香?”她勉强抬起头问。
“是的。”冷霜迟很爽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啊?”她脑子顿时要短路了,挑了下眉毛,有些不解。他要干什么?她本来就技不如人,嗅觉又迟钝,总是被迷香一类的东西暗算。
“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并没有说太多。
“让我睡觉还需要用这种手段?我本来就很困,你不放迷香我都能睡的着啦!”苏挽月扁扁嘴,她侧头看了看冷霜迟,他是个不太喜欢多说话的男人,她估计即使追问他缘由,他也会犹犹豫豫不正面回答,所以她干脆闭嘴不问了,安心靠在他的胸前。
日上三竿的时候,苏挽月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是确实很舒服,此刻的她正四肢舒展、呈“大”字型睡在一张华美精致的绣床上,被金丝描了繁华图案的床幔被微风轻轻吹了起来,很小频率地晃动。
苏挽月的脑子还有点混沌,她盯着绣工完美的床幔图案看了半天,又抓了枕头过来研究了一下苏绣,感慨了句绣娘的手真巧,等到她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这个房间,却并没有发现冷霜迟的踪迹。
她顿时心生疑惑,他去哪里了呢?
对于昨夜他们从王府中脱逃出来之后的事,她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脑子里零星闪过几个画面,似乎与冷霜迟一起骑着马,他说要带她回清心谷,然后她就睡着了……再然后,她一直睡到了现在。
这里显然不是冷霜迟所说的另一个“清心谷”。
苏挽月站在床沿边,猛然侧头望着屋里西边云纹凤雕桌上的梳妆镜,精细的凤凰雕刻,八瓣菱花形铜镜,她怔怔地直视着镜子里的人,像是在看另外一个自己。
镜子里的人,一袭纯白素衣,长发披散下来,尖尖的瓜子脸,眉眼素淡,但让人惊骇的是,她的眉心竟然隐隐多出了一朵淡紫色的扶桑花。
那朵花很小,很精致,仿佛从皮肤里长出来的一样,凸刻出花瓣的形状,艳丽又细腻,仿若是活物一般。只有眉心那抹淡紫色,透出一缕妖气凌然的感觉,虽然她的眸子仍是以前那样华彩异常、又黑又亮,却因为这朵淡紫色的扶桑花,变得像是有万般故事在里头流转一般,简简单单一个凝视,就吐出了千言万语。
——这个女孩子是她吗?这朵扶桑花从何而来?
——为什么一夜之间,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苏挽月有些不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她很久都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也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她屏气凝神盯着镜子里映射在眼角的那朵花,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血液里升腾起来,仿佛血脉之中被植入了一种奇怪的东西,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夺门而出。此时此刻她最想找的人就冷霜迟,她想找他问个清楚明白,只有他才能够解释这一切!
她绕过梳妆台径直冲向门口,却冷不防撞到了一堵坚实的人墙——准确地说,是一个人。
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暗想这个人或许就是冷霜迟,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动到那个人的脸上的时候,却一下子定在了原地,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三魂七魄。
眼前之人,身穿一袭明黄色的蟒袍,黑发金冠,神情傲然而冰冷,犹如一尊千年寒玉,正是她既不想见、也不敢见的皇太子朱佑樘。
185。 第185章 云裳初解(1)
明朝成化二十三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历史年份。
万贵妃薨逝世、明宪宗皇帝驾崩、明皇太子朱佑樘登基称帝,全部发生在这一年之间。
苏挽月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进入到这样一个特定的时空里,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虽然她试图在时空漩涡里保持低调和平静,但命运的滚滚洪流却是如此不可抗拒地挟裹着她走向风口浪尖。
比如再次遇见朱佑樘。
她一头撞到了他的身上,不得不惊惶地抬起头来面对着他,她原本以为可以尽量平静地面对他,但是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她还是无所适从地瞬间崩溃了情绪。
朱佑樘变了。
他的面容依然清秀俊逸,但显得十分苍白冷酷,清晨的阳光照着他尖削的脸,略微带着一点病态,仿佛常年不见太阳。两道细长的剑眉入鬓,两条淡紫色的飘带从金冠两侧垂下,外袍是明黄色,身着一袭银白色内衣,绣着五色云纹的衣领高高地遮住了他的脖子,腰间系一条描金边的腰带,虽然服饰极尽华丽,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绝望的气息。
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外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
如果说,以前的太子朱佑樘像一块冰冷的寒玉,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就像寒玉在地底里沉睡了千年,除了冰冷之外,更有一种孤绝至死的味道从他身上透出来,只消看他一眼,立刻就会不寒而栗。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难道真的应了落水村女巫所说的断语,他注定了“幼时坎坷,半生孤独”?
苏挽月盯着他看了半晌,越看他越觉得心里无比难过,不知不觉地垂下了头,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她觉得眼前的朱佑樘让她莫名其妙觉得害怕,但更深一层去看,她心底里竟然升腾起一种淡淡的痛楚。
朱佑樘静静地看着她,一年前的生离死别让他几乎痛彻心扉,甚至,恨不得能够随她一起而去。
所以,在听到她尚在人间消息的那一刻,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震动,哪怕是如今宫中风声鹤唳,哪怕是在万贵妃将死的混乱时刻,他也不能不亲自来到南昌府走这一趟。
他们截获了冷霜迟的马匹,也发现了他怀中昏睡的她。
他第一次见到了冷霜迟,就敏锐地察觉这个白衣翩翩的男人与苏挽月之间必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一年不见,劫后余生的她,让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陪伴在她身旁,只为等到她醒来,第一时间看到她的笑颜。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朱佑樘一直沉默。
两人就那样默默地对峙了很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就在苏挽月准备抬头去看他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身体一阵飘忽,整个人已经被他横着抱了起来,她惊恐不已地看向他,不得不伸手抱着他的颈项,叫着说:“你怎么了?放我下来啊!”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他终于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语调冰冰凉凉的,入耳就让人觉得恐怖。
“你真的来了……你怎么会找到我的?”苏挽月只觉得心里一阵发虚,她看着他冷峻的脸,恳求着说,“放我下来好不好?我们谈一谈,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和你说话啊?”
“我要和你说的话,太多太多了。”朱佑樘抬眸扫了她一眼,“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说。”
“一辈子?”苏挽月有些讶异,她看着他抱着自己走向那张无比宽大的床榻,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在劫难逃的预感。她想要挣扎,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住了她的穴道,她根本没有还手或反抗的余地。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他低头看着她迷惑的眸子,眼里的万年冰川仿佛正在渐渐融化,化成了他眼底的一湾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