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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终究是想的,再怎么自我安慰都无法掩饰。
“我会让痴儿看见的——从今往后,能看见这大千世界。”他微笑,“不过,在此之前,痴儿要做一个决定,一个关乎于阿姻的决定。”
痴儿循着殷肆的声音扬起脸来,平静的面孔上压抑着沉沉期待,黑暗中仿佛能够看见那抹笑容,她低低说了一句,好。
殷肆长长呼了口气,弯下要,视线与之持平,指尖在女孩子的眼帘上轻轻抚摸,“如果我告诉你,阿姻就是你的生母,她带着你在身边,照顾你,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与你相认……你,会原谅她吗?”
海浪哗哗声响,惊了夜眠的鸥鹭。
女孩子的声音细若蚊哼,许久才传入他的耳中,“是……什么原因?是、是因为爹爹的缘故吗?阿姻说过,爹爹是混蛋……阿姻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不说呢……”她陷入一种莫名的慌乱,胡乱丢了手中玩耍的竹签,挽着殷肆的手摇晃。
“我就说你这聪明性子像我。”他笑容更加意味不明,“确实,是因为我的缘故。”
咂摸出男子话中隐含之意,痴儿惊愕松了手,勉强后退了两步,怯怯问道,“你当真是……是爹爹?东商君……是痴儿爹爹?”思绪稍定,她并未有流露出太强烈的抵制与排斥,“唔,倒也……嗯,怪不得阿姻愿意嫁给你,原来你是痴儿爹爹。”
她的反应并未有出乎殷肆的意料,只是十岁孩童对因果顺序的不理解,着实令殷肆苦恼了一阵,努力想象着要如何与她解释清楚。
然当一切努力付之东流之后,他叹了口气,托起痴儿的小脸,“我对阿姻做了绝对不能原谅的事情,惹得她非常生气,所以才带着痴儿离开扶桑神界。我们分开了十年才得以相聚,痴儿要不要原谅阿姻,要不要阿姻原谅爹爹,然后,我们三个好好生活在一起?”
“……可你是惹阿姻哭鼻子的混蛋啊,我要混蛋爹爹做什么。”
无法沟通。眼睁睁看着对话再一次陷入僵局,殷肆已然无力再多言什么。妖魔鬼怪,天君神尊,除了西参娘娘之外,扶桑之上就没有他东商君搞不定的家伙,眼下,却生生折在个黄毛小丫头的手里,当真颜面无存。
“小痴儿莫要再说这些胡话,阿娘就是阿娘,爹爹就是爹爹,你认与不认,这些都不会改变。若有心思与‘混蛋爹爹’在这里吹冷风,倒不如快快到小魔这里来,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喝点甜滋滋的小酒,快活赛神仙呐!”
随着风声而来,空灵的男声飘忽不定,痴儿不由怔在原地,像是在回忆着遥远的人和事,“这个声音……欧阳伯伯?欧阳伯伯是你吗?”
她离开殷肆的身边,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张开双手在身前探路,模样甚是急迫。翠色浮光自夜空零星落下,汇聚成鸟羽的形状,欧阳羽凭空显现身形,眉眼弯弯笑得很是灿烂,“小痴儿,可算又见到你了……这些年,和西参娘娘过得好吗?可还记得小魔离开紫宸山时说过的话?”他伸手指尖点住女孩子的额头,猛然睁眼,发力弹了一下,“叫我欧阳‘叔叔’啊啊啊啊——”
空中鸟羽在光晕中慢慢扩大,化作阵法一般符文,倾注在痴儿额头之上,她的身子因为某种灵力的注入而往后倾倒,殷肆抱她在怀,施法结束,光晕慢慢散去,他却连呼吸都颤起来,“好痴儿,睁开眼睛看看爹爹。”
“什么……爹爹?”一袭狐裘沾了些许尘土,女孩子渐渐苏醒,开口却是责备,“欧阳伯伯……好疼……”
“是欧阳叔叔才对!”某只耍脾气的双手抱肩,不远不近看着这对父女,“小魔哪儿有那么老?喂,你个做爹爹的还不好好教育教育她!”
“东商君……”恍惚间回神,痴儿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爹爹?”
尚在夜晚。月色正好,不同于日光般夺目刺眼,女孩子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终于努力将闭合许久的双眸完全睁开,像是一只新生的雏鸟,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殷肆不语,静静候着她将视线最终落在自己身上。
那双眸子,与那女人如出一辙,琥珀色,澄澈得如同见底的溪流;眼角微微上扬,眉眼之间,当真与他不差分毫。
她看着表情复杂的男子,小口微张,“……我看见了,痴儿……看见你了……”
天是这样子的。海是这样子的。所有的字眼顿时都有了形状和颜色。
殷肆笑出声,再也没办法压抑从心底翻涌上来的喜悦,口中唤着痴儿的名字,将她一把拥在怀中。瞬间明白过来什么,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身上的衣物,又看了看不远处拍打着海岸的浪花,忽然挣脱开男子的怀抱,急着爬到水边,盈盈月色将平静的海面打磨成一面最亮的镜子,她低头看着水里的影子,喃喃出声,“……阿姻说,水里的人就是自己,我……是长这个样子吗?”
殷肆半跪在河岸边,黑袍下摆在身后铺展开去,听闻女孩子宛若自语一般问话,不禁与欧阳羽相识一笑,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响起冰冷的女声,“为什么欧阳前辈会在这里?”
殷肆扭头,暗夜中浮现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一袭华服还留有海泽宫中熏香的味道,在海边夜风之中稍显单薄。像是因什么而不满,姻姒微微蹙眉看着欧阳羽,像是在等一个答复。
再则,这个答复若是不合心意,她袖中暗藏的玉寒镇,一定会毫不迟疑地丢出去解决问题。
不不,能用板砖解决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嘛。
“抱、抱歉啊,之前,出卖了东商君一次,现在……又没有遵守与西参娘娘的承诺,该说自己什么好呢……性情中人什么的,已经完全没办法解释得通了罢?啊哈哈哈……怪只怪小魔我心太软,见不得东商君为难嘛,啊哈哈哈……才不是因为那些茶叶和酒水呢,真的!”欧阳羽耸耸肩,已然心虚退了几步,想了想又不甘心做垂死挣扎,用商议的口吻道,“让痴儿早些看见也是好事嘛,看在我前后帮了你们夫妻两个大忙的份儿上,这次婚宴的份子钱,能不能不收?”
殷肆站直了身子,笑而不答,单单看着忽然出现的女子。
“我在海泽宫中四下寻不到痴儿,见你也不在寝房中休息,便沿着神息寻来了。”她兀自解释着,心中隐隐不祥,“夜深露重,你还带着她往水边来,快带她回去歇息。”
欧阳羽既来海泽,凭那个男人的巧舌与手段,想来痴儿的身份也已暴露。她未有想过这一天竟来着如此早,多留无疑,她径直往女孩子的身边走,却听得痴儿欢欣不已的声音,“阿姻,我看见了……痴儿看得见了!”她扭头,小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笑容,待看清了姻姒的样貌之后,声音徒然低了下去,含着三分不可置信,“阿姻的眼睛……和痴儿一样呢……”
琥珀色。澄澈得如同见底的溪流。
女孩子怔了怔,随即喃喃开口唤了一声,“……阿娘。”
姻姒立在原地,紧抿双唇——痴儿懂,她从不觉得她是个笨孩子。而那些她以为可以永远瞒住的东西,终究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一声轻唤从,她听得分明,又因自责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而迟迟不敢应答。
阿姻。殷肆上前一步拉住她,目光灼灼像是在催促着她早些应下,“莫说别的,我知道错的人是我,你瞒着,我不怪你什么,但是痴儿毕竟是我们的孩子……”他顿了顿,勾起唇角,“……别让她失望。”
“妙悟。”她打断他的话,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又望乖巧静候在一边的女孩子一眼,转身欲走,“……她叫殷妙悟。”
“你说什么?”殷肆追上去再次扯住她的衣袖,“你看着我,看着痴儿,告诉我们!”
“她姓殷,名妙悟。”她足下一顿,眼中迷离,已带着些许哽咽,偏偏不肯扭头来看他,“你还要我说什么!”
就像是驱散阴霾阳光,因为太过于久违,第一缕也显得扎眼。他松手,由着她隐去身形,像逃一般地离开。妙悟,妙悟。殷妙悟。唇舌之间反反复复咂摸这个名字,殷肆将目光投向尚且处在疑惑中的痴儿,无声笑了起来。
若得一人心如此,镂骨痴绝也妙悟。
第73章 密函上
妙悟。妙悟。像是某时某刻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二字莫名落在心头;久久涂抹不去;而当“殷妙悟”三个字顺理成章连在一起;溢出唇舌,姻姒可算是释然:这世间种种,无非爱恨;恨爱一般;倾注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感情。
恨还要复杂一些;往往随爱而生。
所以她说,若对他只有恨,该有多好。她要感谢痴儿的出现;在生死抉择之间肯定了对于那个男人的感情,她亲口对他说出这个名字;或许才是真正原谅的开始。
姻姒坐在窗前;侧目望着院落中正在下棋父女二人。她出生之际娘亲便已仙逝,从父亲的口中听闻,母上乃是一方山神,美丽温柔,只可惜红颜薄命,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她长大成人。在这一点上,姻姒觉得自己要比母亲幸运许多,至少现在她知道,远远看着自己的骨肉和所爱之人,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殷肆在笑。那男人的笑声低沉清透,自从回到扶桑,她已很久没有听到他真正的笑声。
殷妙悟跟在他身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始终不离眼前伟岸神明,小脸上挂着笑容,令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憧憬着去见东商君的自己:那时的她约莫也是这般神色,手里捧着亲自包扎好的松子糖,在人群中踮脚张望,盼望与自己同龄的男孩子可以第一眼看见自己,喜欢自己。
血浓于水,无论经历过什么,又被什么阻隔,孩子对于十年未见的爹爹,到底是打心底里愿意接近的,更何况,她的父亲,是那么温柔,那么值得尊敬的一位神明。几日相处,倒是与殷肆“臭味相投”,跟在他后头一口一个“阿爹”叫的欢。
东商君才不是混蛋爹爹,他很好的,怎么会是混蛋呢?他是好爹爹,会对我好,也会对阿姻好——或许是受了殷肆的“怂恿”与“指使”,后来痴儿如是与她争辩。姻姒本想唤一句“乖痴儿”,熟料却中途改口,一声“乖妙悟”刚道出,聪慧如她,便会心一笑蹦跳着离开了。
好像一切就能这么风平浪静下去,她终于将一桩桩心事了结,不再是沙场上嚣张跋扈的西参娘娘,不再是南坪皇城对爱情憧憬执拗的香盈袖,尘埃落定,她只是姻姒,一个深深喜欢着东商君的女人而已。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刻有“西参亲启”字样的卷轴搁在一旁。本是想着唤殷肆一并来看,又一直未寻找时机,转而又想,这沉睡在诏德泉底的秘密已经被封存这般久,那么晚一两日应该也无关紧要——或许她应该先看一眼才好,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殷肆。刚要起身,不想被人从身后圈住,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看什么?”
“没什么……还是迁徙浮台子民的事情。”姻姒一惊,顺手将卷轴压在枕头下,扯出一抹浅笑,“晌午无事,便去‘盈袖’走了一遭,有些感慨。”
虽身在海泽宫,顶着准夫妻的名号,这几日两人却未有合寝。或许是因为避嫌的缘故,或许是为了顾及殷妙悟的感受,又或许,只是单纯地给彼此一段适应的时间,好在新婚之夜,显得不那么尴尬。
眼下,她的床算得上是海泽宫中最安全的地方。
“浮台子民如何?可还住的习惯?对你,是否还有埋怨?”他面露严肃,发出一连串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