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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及此,他垂眸,走至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研磨,铺纸,提笔,久久不能落下。
心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这两个月,每每一侧首,身边没了她,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子落寞与……孤独。
从未感觉过,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时,是如此的安静,如此地难捱。
过去的二十二年,他是怎样一个人走过的?
停了许久,他方才落笔:吾妻果儿……
刚写完这四个字,他心中一股恶寒,果断停下笔,否定着什么一般摇了摇头,将纸揉成一团,重新铺上一张,重写:果儿,安全到家了?回去了就别回来了……
不行,这么写她一定会跑回来的。
于是又是一团废纸被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一封家书,报废了一整叠信纸也没能完成,直到次日藏鸦来报,林果儿已安全归京,他的家书也未能问世。
***
林果儿在床上滚了一圈。
很困,却睡不着。
仿佛是缺了什么东西,心头惦记着,无法安下心来放松自己。
是口渴了吧?
林果儿果断坐了起来,下床喝水,拼命地灌了一杯,复又躺下,闭眼。
还是睡不着!
头晕晕的,像是枕头矮了一截?
于是任凭的枕头又被叠了上去,两截枕头叠在一起,颇是高耸。
林果儿打消了这个主意,又滚了一圈床单。
被子不暖?不是。
肚子饿了?不是。
烛火晃眼?吹熄!
床太软了?
太软了……?
一定是这个原因!林果儿握拳起身,抱着被子开门,一阵寒风透进来,她一个哆嗦后定睛一瞧,才知屋外在无声无息间已是银装素裹。
林果儿默默关上门,裹着被子摸黑走回床边,也不知是绊着了屋子里的什么东西,一个不留神,踉跄一步踩上肩头扛着的被子垂下的一角,整个人彻底被绊倒,摔在了软绵绵的被子上。
漆黑的屋内,安静得可闻见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她狼狈地趴在被子上,无人来扶,干脆扯着被子一裹,整个人仰躺在了地上,看着窗外的微光出神。
犹记得当日她曾抱怨床软,换来任凭一扯,直接将她扯到他身上,并扬言躺他身上就不会软了。
彼时,他的身体硬邦邦的,也是暖的。
如今背后的地是硬的,却是冷冰的。
林果儿鼻子一酸,眼中泛起一股湿意,启唇喃喃自语:“任凭,怎么办……”
“怎么办……我想你了。”不知为何,如此的想念。
想念他自信时扬起的笑,他发呆时的面无表情,他的毒舌,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他曾许下的唯一……
“可我不能马上去你身边啊……”林森病倒,长姐花迟有孕,香叶又大大咧咧的,她作为女儿本该最是贴心,又怎能在此刻离去?
眼见林森精神恍惚,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心头总是忐忑不安,生怕下一次,他便会永远地……再也不会醒来。
在林森完全康复为止,她都怕是走不开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支走我的。”在半路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重要的密函,又怎会交给她呢?想必此信固然重要,但落到他人手里也无关紧要吧?
“你不想让我在那个危险的地方对不?但你怎么可以骗走我呢……”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么……”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我好,我不怪你。”
“所以任凭……你写信回来好不好?”咬唇,泪水已经盈眶。
“哪怕就一两个字也好。”一滴泪滑落。
“哪怕没有想念我也关系,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战乱中还安好啊。”哽咽。
她深深吸了口气,呼吸浓浊不稳。
“怎么办……任凭,我好像……爱上你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令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
正月,军中将士这年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过,水寇再次发动大规模地进攻。这一次士气不同往日,仿佛势在必得一般,鱼死网破也要攻下密阳!
面对水寇散乱的阵型与身后战船作为其强悍的后盾,郑远胜头疼不已。
而镇海山庄钟离卫,却在这时下令弃庄撤退。
“怎么搬得这么急?”梁氏大惊,“这么多东西,短时间内哪里搬得完?”
“我将镇海山庄建在此地,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让你们享福的!”钟离卫指挥着众弟子搬运,喝道:“既然建于浪口上,你们就该有点忧患意识,随时都要做好迁离的准备!”
钟离山拉住钟离卫,急切道:“爹,当初不是说好‘庄在人在,庄亡人亡’?怎能在这个时候弃庄?”
“啊呸!”钟离卫鄙夷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这话是我当年想学江湖大侠,说出来哄你娘听的,你娘没信你居然信了?”
“……”钟离山震惊了。
“爷爷,”钟离海摇了摇钟离卫的手臂,“这么多年,水寇进犯了一次又一次,再苦再艰难,我们不是都守住了么?为什么这次我们坚守下去?”
“再坚守下去,整个镇海山庄都会给你赔进去!形势不会看吗?尽忠报国是闭着眼睛蛮干的吗?水寇熟悉水战,就像鱼儿,在水里欢脱得很。老夫就不信拖他进了内陆,堵住后路,他还能这般地威风?!”
“既然外公早有对策,我们就麻利了搬吧。”姜氏道。
镇海山庄大举迁徙,就像是搬走了一直镇在淇州子民心中的安定石——连钟离家就逃走了,这形势得是有多恶劣?!
一时间,兵士们就像失去了胜利的希望一般,军中军心大衰。
随即,郑远胜开始布置邻近的壶城的防线,做着撤退的准备。
钟离卫临走前曾告知他,水寇见这些年一直抵抗着他们的镇海山庄一撤,一定会掉以轻心。此时大军撤退,水寇必定乘胜追击。若从后断去水寇退路,令他无从回到船上,便是折了他水战这一对雄健的翅膀,由此水寇便只是一般的毛贼,成不了气候。
郑远胜边撤兵,边委派任凭先一步赶到壶城视察情况。
壶城之所以称作壶城,只因碧江流至此处,河道忽然的宽阔,却又在出城的时候变得狭窄,就像一个巨大的水壶一般。
壶城地势较之密阳趋于陡然,丘陵众多,在碧江流域则比较平缓,山势就像被碧江劈开,围绕着水流而立。可谓依山傍水,可攻可守。
走近壶城,任凭仿佛看见了半个月前密阳的景象,百姓大举迁移,一片人去楼空的潦倒。
路过一家字画店,任凭又一次停住了脚步,别过头望过去,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林果儿和“果核”。
也不知,这些年他们到底出了多少作品,又有多少流到了这等边境小城?
任凭刚抬步,便听里头一个无奈的男子声音传来:“姑娘……小店马上要关门了,所有的字画已经收捡整齐了,您来得不是时候。”
“我有银子!”伴随着一记拍桌,一个口音奇怪的少女声音传来。
任凭一愣,总觉着这副场景在哪里经历过……
“无论你有多少银子,除非你将小店的画都买了去……否则小的真的很难为你去一件件翻出来。”掌柜的苦笑。
“你尽管翻,我买!”少女出手很大方。
一堆字画被抱了出来,里头水平参差不齐,少女埋在字画堆里,东看看西看看,指指点点不一会儿便买下了一堆字画。
“这幅是名家所绘,姑娘你瞧瞧。”掌柜的见她替自己消着存货,又眼光不佳,忙不迭给她推荐着,恨不得将自己这一屋子的画都拿走,省得自己费心费神地搬到别的地儿。
“不错不错……”少女眼睛闪亮地持着画卷,满意地连连点头。
“是假的。”任凭站在门口多时,终于忍不住出声挑破。
店中二人纷纷朝他看去,掌柜的脸色一沉,挥挥手嫌恶:“说什么呢,没钱就别来小店,小店忙着招呼大顾客。”
“又是你!”少女指着他表情颇为生动,末了又好奇:“为什么说是假的?”
“一味地模仿笔触,忽略了高山流水的气势和意境。本尊的画绝不仅仅是这个水平。”任凭一语挑破。
“你懂?”少女挑眉,又默默缩回手中的画,“还是说,你又来跟我抢画了?怕我撕了它所以干脆说它是假的,这样你就能轻松夺画了!哼,我偏不如你意。”说着,她将画扔去她定下的那一堆里面。
“原来是你。”任凭喃喃,这才认出面前的少女是一个月前撕了“果核”画作之人。
少女懒得理他,玉臂一挥,豪爽使唤道:“下一幅!”
“还是假的……”这一次,任凭只瞥了那画一眼,便下了结论。
“你又懂?”少女没好气道,“还是说你暗恋这个这个……”她盯着落款瞧了半天也没把名字给读出来,“这个谁,所以他的画你都要抢?”
“这种依样画葫芦毫无美感的赝品,你既然连作者都不知是谁,到底是看起了它哪样?”任凭微微颦眉,对于面前有眼无珠的少女嗤之以鼻。
“因为……”少女将目光从画上挪向他,诺诺道:“很美啊……总觉得看着好像山水很漂亮。”
不是因为画技多高超,用笔多精妙,只是画中原有的景色很好,赏心悦目……
这到底算不会赏画,还是赏画的最高境界呢?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去追求一个真假呢?看着舒服不就行了?同一片景色,又不是这个这个署名的人会画,有什么了不起的?”少女白了他一眼。
“不才,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不好意思,我无法忍受……”任凭走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画,面不改色地将画作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你干嘛撕我的画!”少女咬牙,怒目圆瞪,捡起残画扔在他身上,“你是在报复我撕了你想要的画是吗?!”
掌柜的稳住她,沉着脸朝任凭警告道:“这位客官,你撕了这画,势必就得买下它了。”
任凭面无表情持着残画,指着署名对少女道:“这两个字,它读‘任凭’。”
“那又怎样?”少女鼓着腮帮子瞪他。
任凭不再多做解释,别过眸子,一本正经看向掌柜的:“作为这个署名的本尊,在贵店看见了赝品出售,敢问掌柜的,需要赔给在下多少银子?”
“……”少女瞪目结舌,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居然会画画……”
“……”掌柜的脸色一白,快速地镇定下来,“这位公子可有证据证明它是假的?”
“真迹如今在太子殿下的书房正墙左数第二幅,此画乃是在下献给太子殿下的生辰贺礼,竟被有心人模仿了拿出来卖钱,掌柜的……太子殿下知道了,你可知你的下场?”任凭悠悠地将后果尽数倒出。
掌柜的面色一垮,哭一般地赔笑:“公子,小店小本经营实在是……要不公子的画尽管撕,全部撕了都好……”
“累了。”任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呵呵。”掌柜的勉力挤出笑容,躬身在画堆里翻找,“不用劳烦公子了,小的帮您全部找出来……”
“还有‘果核’的,也一并找出来。”任凭冷冷吩咐道。
“小店……不卖果核先生的……”掌柜的手忙脚乱翻着画堆。
“想不到你这个人还会画画啊,”少女戳着下巴审视着任凭,“而且貌似还画得不错。”
任凭瞥了她一眼,负手等着掌柜的找画。
“要不,你替我画一幅吧?我给你钱,你就画……画……”她匆匆弯腰捡起刚刚被她扔进画堆的某幅画,“就画它!我倒要瞧瞧真迹会有怎样的意境和气势!”
“我从不画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