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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英华吃力的爬起来,心里又是羞,又是愧,“原是我错了,不要打她们。”
“小姐一向明白事理。”老田妈笑道:“可是这几个丫头也太不谨慎了,就是小姐院里子的嫂子们,自从回了富春,也比从前懒惰。今日若不叫大家长长记性,明日还不晓得怎么样呢。”
梨蕊低着头,连连称是。自己犯错,连累这许多人挨打,英华羞愧得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一定要自己先挨二十板。老田妈劝不住她,只得去回柳氏。
柳氏干脆,亲自执棍把英华和梨蕊各敲了二十板。看着老田妈带人把英华院里的人俱都打了才罢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墙上还开了一扇能走人的门,消息就插上了翅膀。柳氏夫人执家法,不只打二小姐板子,连二小姐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吃了板子,实是一件大事。不过半个时辰,李家上上下下就都晓得了。
晚饭时李知府问陈氏夫人隔壁为何要打小姐。陈氏还不曾说话,李知远已是变了脸色,低头巴着饭碗数米粒。这个大儿子虽然不是从陈氏肚皮里蹦出来的,陈氏一向疼爱的紧。儿子和隔壁家的小姐出门走走怎地,陈氏觉得柳氏这顿打是大惊小怪,明着是打自家的女儿,其实是在折知远的面子。儿子羞的在饭桌上头都抬不起来,陈氏很不满意,道:“想是孩子淘气,打两下也是有的。”
“哦。”李知府对妻子一向尊重,陈氏如此,他心里不以为然,便不再问陈氏,看向儿子:“知远,我恍忽听说你下午和王家二小姐出去耍?”
“原是儿子的错。”李知远放下饭碗,跪到父亲脚下:“王小姐原是来寻大妹的,大妹陪母亲念佛经,儿子只说王小姐整日闷在家里怕闷坏了,便陪她出去散闷。出了镇子没多远,王小姐崴了脚……所以回来晚了。”
“跟你出门的那几个人呢?”李知府皱眉,“那不是你大妹,你带王小姐出门,就不晓得带两个人避嫌?”
出门时就想着能和英华妹子多说几句话,哪有想过还要带随从。李知远额上的汗一滴一滴渗出来,“儿子错了。”
“蠢才!”李知府也恼了,“你一向精细,怎么就昏了头,今日必要打你几下叫你长记性!”一叠声叫请家法。
陈氏拦道:“既然晓得错了,儿子自然会改,不打了罢。”
李知府呸道:“非打不可。不打怎么和人家交待?”竹板取来,他亲自动手,照着儿子肉最厚的屁股用力敲了几十下,恨道:“养几天伤,再带你去隔壁陪罪,王家小姐配你绰绰有余,若是能把亲事订下来,就算你这顿打没白挨。”
陈氏看儿子挨打,已是不快,听得还要去求亲,更是不悦,忙道:“陪罪还罢了,求亲人家不会许的。”
此言一出,父子两个俱都看她。陈氏叹了一口气,道:“前日看戏,我问王小姐订过亲没有。柳夫人说还要留女儿几年。今天出了这个事咱们再去求亲,倒像是要胁似的,你说人家肯不肯?”
李知府想了想,泄气道:“罢了罢了,这亲,实是求不出口。”
李知远挨了打,睡在床上不能动弹,实是掂记英华,使人喊芳歌过来,背着人再三央妹妹去看英华。
芳歌无法,只得去回陈氏。陈氏不许,她哪里敢去。李大人去隔壁寻王翰林说话,实是不好意思就给儿子提亲。陈氏又禁住不许芳歌跟随,只得小青阳偶尔陪爹爹过去走走。
李知府不提,王翰林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自家女儿什么性子他做爹的最清楚。他看李知远那孩子倒是不错,人家孩子陪着自家女儿出门略走走也不为过,一时不察没带随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晚才回只怕是自家女儿乱跑。自家女儿挨了打没错,人家孩子也被揍过,是以李知府不提,他也装做无事。
陈氏心疼儿子,觉得儿子这顿打纯是柳氏摆布的,柳氏这般厉害,将来若是结了亲,自家儿子是要吃亏的,所以她就掐断了给儿子娶英华的心思,拿定主意要给儿子聘一个温柔安静的妻子。
柳氏心疼女儿,觉得女儿犯错俱是李公子害的,偏他家打几下就没了消息,装做没事人一般,连陪罪都不肯,心里甚觉不快。两位大人依旧亲密,两位夫人心里已是有了隔阂。
柳氏亲自动手,英华的伤自然不重。第二日她就能下床走动,第三日就能跑能跳。偏院子里能走动的俱都挨了打,头一个梨蕊是最娇弱的,挨了打也不敢卧床休养,英华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英华便是有心去打听李公子的消息,也不敢开口,休提出门去逛。只得镇日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写字,看梨蕊绣花。和从前不同的是,以前是只有梨蕊一个时常发呆,现在又多了一个英华惯常趴在窗边望月。
高墙隔断了英华的目光,却隔不断风言风语。幸亏老天有眼,李公子和王小姐看月亮的传说还没有传出梅里镇,富春县的头条八卦就变成了胡寡妇儿子的爹是谁。富春县毕竟有踏月行歌的风俗。姑娘小伙拉个小手看个月亮的事月月都有,不稀罕。教书育人德行端方的富春书院老山长钻寡妇被窝的事,几十年才这么一回,都传疯了。
听说的人不管信不信,都要寻朋友再打听。一传十十传百,满县都轰动。胡寡妇的小店前是草都踩平了,胡寡妇一问就哭。一个妇人家,带着不知其父的两个孩儿,哭的惨兮兮的,人都可怜她。
老山长偏又是中风,睡在卧房里动弹不得,不晓得外头传成什么样子,也无从辩起。俗语说的好,人心隔肚皮,纵然是亲骨肉,王家的儿子女婿都觉得这事儿八成是真的,人家说起来虽然都不肯承认,口气也硬不到哪里去。
这事传了几日,讲究的人家都把在书院上学的儿子喊回去。渐渐书院的学生十去四五,王耀芬这才慌了,召集先生们开会,商量怎么才能把学生们都喊回来。
有一位吴先生道:“令叔翰林大人在京城也是极有名望的,莫如请他老人家来主持书院。”
耀芬坚持不肯,那位吴先生也恼了,拂袖而去。跟着吴先生走的先生和学生又有十之二三。最后书院里只剩了两个老先生和几十个学生。两位老先生原是没主意的人,又觉得耀芬不可靠,干脆带着学生们走到梅里来,也不喊门,就在王翰林家门首静站。
夫人们的较量
自从王翰林病了,王家大门就不曾开过,都是打李家后门出入。大门台阶上浮灰都积得厚厚一层。两位先生带着学生们在门首久站,引得许多路人驻足围观。书院的学生们多是富春子弟,梅里的亲戚朋友看见,拉住问缘故,才晓得是书院的学生请愿求王翰林回书院主持大局。论学问,翰林老爷的学问肯定不比山长老爷的学问差,最少人家是个考得起的,论人品,山长老爷现在还有人品么?
是以过不多时,王家大门口闲人越聚越多。李知府正在教小青阳认字,听见自家守门的人进来禀报,思衬片刻,写了个字儿派青阳送到隔壁去。小青阳走到半路遇见沈姐,忙上前问好儿。
沈姐问得青阳是去隔壁,犹豫半晌,道:“若是柳夫人和你闲话,旁边又无人,你就把你母亲写信请舅爷爷做媒的事当闲话讲给她听。她老人家若是有心成全,自会想法子成全你大哥和王小姐,若是不肯,也罢了,大家趁早丢开手罢。”
青阳虽然不大明白,但沈姐话里的意思是想大哥和英华姐在一起的,他也晓得哥哥喜欢王小姐,他也喜欢英华姐,巴不得英华姐姐做自己嫂子的,就用力点头答应。
青阳极是活泼的一个孩子,便是柳氏也甚爱他。他将字儿送到梧桐院里,王翰林拿着字儿自去东厢书房,柳氏便留青阳吃果子,与他闲话耍子。
且说英华算完了家用帐,到母亲屋里交帐簿,才走到廊下听见青阳的说话声,她的心怦怦直跳,候了一会,并没有芳歌的声音。英华情知又是青阳一个人来了,只得将失望藏在心里,妆出笑脸迈过门槛,笑道:“青阳来了?”
“英华姐姐。”小青阳也晓得英华挨过打了,他哥还在床上养伤呐,是以他就上下打量英华,要看她伤的重不重。
这个孩子看人直截了当,从头看英华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还绕过去看了看背后,看英华是不是也是屁股挨的板子。英华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让过一边,把帐交给母亲,道:“都核算过了,没有错儿。”
柳氏点点头,解下钥匙给侍立在一边的老田妈,老田妈接过,英华便跟着她到里屋去放帐本。柳氏好笑的看着青阳,问:“你看什么?”
“嘿嘿。”青阳不好意思的坐回椅子里啃桃子,含糊不清的说:“英华姐姐好看呗。”
这句却是搔着了柳氏的痒处。柳氏笑骂:“这个小猴子,净捡好听的说。听讲你还不曾上学,是谁给你启蒙的?”
“是我大哥。”小青阳看柳氏的笑容不改,笑嘻嘻道:“我和大姐都是大哥启蒙的。我大哥的学问,在泉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呐。”
“那你大哥今年可是要下场?”柳氏不动声色的套孩子话。
英华本待出来,听见母亲和青阳谈到李知远,又羞又喜,靠在里间板壁,迎着光亮看指甲,不肯动了。
老田妈看小姐如此,板着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踮着脚轻轻出去了。
里间只有英华一个人,她咬着嘴唇,笑意忍都忍不住。
“我爹说凭我哥的学问也能考个举人,进士怕是不成。榜下知县或者也能巴结得上,可是历练又不够,做官儿实是不能。我爹说让我哥在家管几年家务……”青阳看柳氏笑吟吟地,大着胆子道:“母亲说,实该给我哥娶个嫂子,她老人家已是写信给曲池府的舅爷爷,托舅爷爷做媒呢。”
“你大哥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难怪你母亲着忙。”柳氏看看外头,笑道:“也不早了,婶子不留你了。回家去罢,得闲过来耍。”
“嗳。”青阳忙把桃子揣在怀里,冲柳氏行完礼,还叫:“英华姐姐,我家去了。”
柳氏便命老田妈送青阳回家。老田妈忙笑着过来牵青阳的手,带他出去。
“英华,你都听见了。”柳氏叹了一口气,道:“人家打算娶亲了,陈夫人要去曲池府找儿媳妇呢。”
英华瞬间从欢喜的山峰跌到失望的谷底,软软的靠在板壁上全无一滴力气。母亲的话更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泼过来,教她全身冷的发抖。
柳氏听见里间无声息,冷笑道:“女人似你这般软弱,你四姨就该抱着孩子去投井。”
“娘。”英华扑进柳氏的怀里,她不敢哭出声来,一边掉泪一边抽气。
柳氏拍着女儿的背,温柔的说:“李公子和你出去逛,可曾说过什么话没有?”
英华仰头,饱含泪水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柳氏再叹了一口气,又问:“他只是陪你逛逛,对吧。”
“嗯。”英华一边抽泣一边点头,“我们到镇外看人家打架,还遇到文才表兄了。后来文才表兄去打酱油,我们在官道上走了几步,女儿……实是忘了要避嫌。”
柳氏摸着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以后长了记性也就是了。李公子乍一看上去实是不错。可是为人如何,一二个月功夫哪里看得出来呢。好像那位表舅,在你外公家住了也有一年,谁都说他好,哪个晓得他为人是那般。他家既然已经在替他说亲了,你就断了这个心思罢。”
英华将脸贴在在母亲腿上,良久都不说话。
柳氏看向门外,四堵高墙圈住的不过巴掌大的一方天地,柳氏指着外头,道:“英华,若是此时与你订亲,你就只能一辈子圈在这四堵高墙里,相夫,教子,伺候婆婆。墙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