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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被惊醒,允儿也披衣坐了起来:“我带了医人乙录,且让他前去给随姬诊治。”
楚王点头。乙录前去,半晌回来。向楚王禀报道:“大随姬身体十分虚弱,气塞而不行,乃忧思之症,此病之因,多因劳心,心怀不畅,日久而成。小人己为贵人开了补心之药。”
楚王问道:“可能赶路否”
乙录道:“呕吐抽搐乃心病郁结,及这两日行军疲惫所致。吃了药必无大碍,只是……”
楚王见他支吾,沉声问道:“有何不妥”
乙录见楚王不悦,赶紧低下头,一口气儿说完:“贵人意识消沉,不肯服药。小人以为,心病还须心药医,方才好的快,如能有人开解于贵人,鼓舞精神,此症并不难治。”
楚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服便不服,只要能撑到弦国便可。”
允姬见楚王发怒,忙让乙录下去,劝楚王道:“妾身过去看看,我知大王带上随姬是有大用的,此时若出了差池,岂不可惜,且容妾身一试,看能否劝得随姬服药。”
楚王沉吟,别无它法,只能点头:“辛苦爱姬了。”
允儿笑道:“能为大王分忧,大王也不白带我出来一次。”
帐中,大随姬卧在榻上,眼睛怔怔地看着烛火,形容枯槁憔悴。小随姬跪在榻前苦劝她服药,大随姬却是不理。见有人进帐,小随姬惊喜地转过脸来,看到是允儿,神色瞬间一变,也不理她,冷冷地起身走到一边。
允儿却十分客气地和她说:“请妹妹到帐外等候片刻,我要与随姬姐姐说几句话。”
小随姬冷笑道:“我等己是阶下之囚,贵人何须如此客气。我姐姐与你无话可说,贵人请回。”
允儿自那晚见到了小随姬勾引楚王的手段,心中便对这个年方十三的女子十分厌恶。知她对自己心有怨恨,却并不理会,只平静地说:“我奉王命,与随姬有事相商,还请小随姬在帐外等候。”
招月却没那么客气,径直上前,拉起小随姬道:“贵人,请吧。”
小随姬一跺脚,甩手出帐。
大随姬躺在榻上,允儿近前,拉起大随姬一只瘦柴的手叹了口气:“姐姐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多少人的境况不如姐姐,尚且还拼了命要挣出条路来,姐姐甘愿就这么放下?”
大随姬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咳嗽,瘦瘦的肩胛戳在衣衫上,让人怜惜。
允儿看着大随姬,前世对随姬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是个温婉随和的女子,不与人争,总是十分谦和的神情。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大随姬对自己无害,如今自己也愿意真心劝上一劝。
允儿看着她,闲闲地说着话:“人活着,总是有个念想的,姐姐就算是真的不想在大王宫中挣个前程了,也总还有个什么其它未竟的心愿吧?”
大随姬眼神闪了闪,恍惚了起来。
是的,心里总是忘不了那么个人,春日的梨花树下,晶莹剔透的花瓣随风落下来,那人转头一笑,就这么一笑,便似永远留在了梦中。
允儿看着昏黄的烛火,语调也十分惆怅:“姐姐可否还想再见那人一面?”
大随姬梦话般呓语:“夜夜思君不见君,叫我如何不想。”
允儿伸手拍拍她的肩背,微微一笑:“如今很快就要见到了,无论是生是死,都可再见上一面,姐姐不高兴吗?”
大随姬如梦初醒,扯过绢被,盖在脸上呜呜地哭着。
允儿静静地陪着她,待她哭的声音渐渐变小,又开口道:“人生在世,如这蚁蜉,朝饮清露,夕埋掊土,唯有情意,值得珍重。”
“再过几日,便可见到想见之人,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
“所谓的遗憾,不过是想见不得见。”
“换作是我,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相见,不论相见后如何,我都不悔。”
“姐姐以为如何?”
随姬终于长叹一声,声音哑哑:“我知大王的意思,从搜宫那日起,就没想过大王会原谅我。索性抛开了这个心思,盼着能见那人一面。”
“如今大王欲拿我做饵,我又焉能去害他?”
“生也好,死也好,如今只求见上一面,至于大王之计,我一介柔弱女子,又能如何左右?”
允儿静静听她絮说,伸手端起案上药碗,一边慢慢喂到她嘴边喝着。
随姬泪光闪闪,望着允儿:“承妹妹好意,我必好好活到见到他那一日。”
允儿一笑:“姐姐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回到帐中,楚王未睡,坐在火烛下看着竹简。见允儿回来,问道:“爱姬辛苦,那贱婢如何?”
允儿笑道:“随姬乃是思虑过多,心神不定。听得妾身是传大王旨意,自然心定,己经服了药,精神也好些,想必明天上路无防。”
楚王笑着揽过她:“还是爱姬有本事。果然可为寡人分忧。”
隔日早起拔营,才出发不久,便大雨瓢泼,道路瞬间被浇的泥泞不堪。
过了平丘,大军便开进山谷。只见林荫遮天,鹧鸪啼叫,雨水如线般自树木叶片之间滴下。树间偶尔掠起雉鸡,扑楞楞飞起。道路开始崎岖,路两旁巨石上满是滑腻青苔,参天古木垂下藤条,斜逸出来的树枝不时扫过。脚下枯叶寸许厚,踩上去沙沙作响。此等险境,加上道路雨水湿滑,饶是习惯行军打仗之人亦是小心翼翼。
雨水沙沙,顺头顶枝杈蜿蜒而下,流到脸上。眼睛难以张开。前面一块巨石,允儿的车驾沿石绕了过去,随姬的车辇却硌到了巨石边缘,卡在林木与巨石之间,驭者扬鞭,左冲右突,却听得咔嚓的一声,车辕竟然断为两截。驭者下车,沮丧地查看,摊摊手,表示无法再前行。前面的人被令停了下来,允儿不知何故,只能坐在车中等。
令尹斗子文自队伍后面巡视而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便令人将大小随姬转到允姬车辇中,队伍继续前行。
允儿和招月见随姬二人转到车里,便起身移出些地方给她二人。
大随姬今日气色尚好,几绺湿发挂在额前,有些气喘地冲允儿笑笑。
允儿也一笑,命招月将一个厚厚的垫子垫在大随姬身后。
小随姬却看也不看允儿一眼,坐在车厢的一侧,目光阴沉地看着纱窗外面。
队伍就快要翻过此山了,山顶的风呼呼地吹过,厉声呼啸着,似是要将这车掀翻了去,雨水却是渐渐收了。
招月小声对允姬说道:“翻过了这山,便是弦国地界了。”
允儿点点头。
小随姬也听到了此话,又向外面看去,只见自己身边这一侧,景色却是十分凶险,下面便是不见底的险崖!
小随姬突然扑在大随姬身上,用手紧紧捂住大随姬之口,身子挡住了允儿视线,嘴里不停地大叫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允儿和招月不明就里,上前查看。小随姬突然转身,侧身狠狠撞向允儿,允儿一时不防,坐不稳当,滚落到了车门处,正值车辇转弯之下,竟将允儿直接甩出车外,碌碌地滚下山崖!
第16章 落崖(2)
弦国国君,正在宫中与最宠爱的嬖婴夫人一处饮酒作乐。
嬖婴夫人年轻妖娆,妩媚多姿,看着侍婢逗着小公子品,一步步地走到弦国君处,在嬖婴夫人咯咯的笑声中,弦国君一把抱住小公子品,迷缝着细长的鼠眼,也哈哈地笑着。
正和乐间,惊闻楚王率十万铁骑,正千里征伐而来!
弦国君啊的一声惊掉了手中酒盏,低头看看还在地上学走路的公子品,结巴地叫道:“快~快宣太子!”
“慢着~哎~国君,叫他来做什么?”嬖婴夫人一怔之下,立刻阻止。
“叫他来商讨抵御楚军之事啊!”弦国君眨巴着鼠眼,有点混乱。
嬖婴夫人沉下来脸来,低声说:“那逆子万一听到有楚国来伐,趁机借势造反怎么办?”
弦国君迷茫了,问道:“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嬖婴夫人凑过头来,一双眼睛眨眨,透出狠绝:“让太子出去守城,守城不利,便可直接治了他的罪!”
“至于楚军么,国君应该速速报与黄国国君,商讨此事。”
弦国君点头,“夫人高见,便依夫人之计。”
太子庄得了消息,楚王亲自引十万铁骑来犯,急急来到宫门,要求见国君。
宫门紧闭,非传不得入内。
太子庄忿忿,却无计可施。
内侍走了出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命太子即日起去前方守城,丢了城池便提头来见。”
这后宫内廷被嬖婴夫人一手把握着,嬖婴夫人自从正夫人去世后被扶为夫人,野心也日益增涨,生下了小公子品,便觊觎起太子之位,屡次设计欲害太子。而弦国君被嬖婴夫人所惑,也对太子庄不满,渐渐疏远。
太子庄知道是嬖婴夫人使的坏,气的脸色铁青,紧紧攥拳,拂袖而去。
允姬滚下山崖,楚王盛怒之下即刻绑了小随姬,就地从车辇中拖出来鞭笞,直至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大军不宜在山上久留。楚王留了百余人,四处搜索着允姬的下落。自己则率领大军,在天黑前赶到了计划中的弦国境内,摆帐扎营。
兵士将大随姬带到,大随姬体弱难支,歪倒在地上。楚王厌烦地看着她,嫌恶地问道:“贱婢,你那如意郎君便在这城中了,你知寡人带你来此,是为何故?”
大随姬平静地开口:“妾身连累允姬妹妹生死不明,罪该万死,无论大王意欲如何,妾身都绝无异议。”
楚王脸色阴沉的滴下水来:“你乖乖配合便好,否则,寡人即刻砍了你的脑袋给允姬抵命。”
大随姬低下头,睫毛轻颤:“但凭大王吩咐。”
大雨连绵地下着,一连几天,昏暗的天空总也不放晴。
弦国守的十分顽强,也十分艰苦,苦苦抵御着楚国虎狼之军的进攻。
太子亲自守城,不眠不休,衣衫已经看不清楚颜色,满身泥土雨水。
攻击的间隙,太子靠在城墙上,望着城下大雨之中秩序井然的楚军大营,偶尔心生一丝绝望。但随即,又想到宫中那个恶毒的嬖婴夫人,无论是否能否打赢,自己都是难逃一死。心中苦笑,嬖婴夫人,你打的好算盘,只是国破城灭的那一天,你与你怀中稚子,又焉能活下去。
突然,有一个卒子匆匆跑上城楼,找到太子,急急地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
太子庄有些意外,立刻跟着来人离去。
允儿自山崖滚下,头重重磕在一块树根上,昏死了过去,山势陡峭,又是从山顶上滚下来,允儿闭了眼,最后的意识里,便是想着我命休矣。
后来不省人事中,被正在山中行猎的一个猎户救起,猎户将她带回家中,猎户娘子十分心善,见允儿一身泥水,身上衣物全部湿透,猎户娘子便拿了衣衫给允儿换上。
二人嘀咕着,这深山老林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女人。
猎户娘子看着允儿虽然被树枝划的伤痕累累的脸,仍然十分娇嫩白晳的皮肤,怀疑着:“不会是狐仙吧?”
猎户却想起来听说的楚军要来打仗,借过此地的传闻。
略略问道:“你给她换衫的时候,可见过身上有贵重之物?”
猎户娘子略一想,点头道:“有,有。”
起身在允姬枕下翻出一块玉璞,递给猎户。
猎户翻来覆去地看,虽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此玉拿在手中,便知价值不菲。
猎户沉吟着:“万一是楚军的奸细呢,岂不连累我们,不如将她丢出去,死在外面,也与我们无干。”
猎户娘子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允儿,感觉十分可怜,道:“这时若丢她出去,不死也会被野兽吃了,可惜一条命啊。”
见猎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允姬丢出去。猎户娘子情急之下,想到一个主意:“不如将她送到城里,找官署的人看看,如果确实是细作,也便由官署去作主,你也立了功,或许还有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