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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氏、五奶奶皆留在王家吃了午饭,午饭后明珍仍旧没能清醒过来。宪哥吃了太医开的药,捂了一身汗,这会子却略好些,烧得没有之前厉害,睁开眼只说饿了。
杜嬷嬷心里一酸,眼眶跟着就红了,忙吩咐丫头去厨房熬粥。乳娘抱着宪哥坐起来,五奶奶见宪哥嘴皮干裂,忙吩咐身边的丫头去兑碗糖水来。
宪哥小口小口吃了一碗,吃完了就要下床给五奶奶行礼,乳娘忙按住他:“哥儿还在发热,您不行礼,您舅妈也不会责怪你。”
“娘若晓得我不懂事,会生气……”
从里间出来的韩氏也觉眼睛湿润,瞧着脸颊还有些红的宪哥,虚弱地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喉咙卡着一块石头,有些哽咽。
不管这个孩子到底是明珍生的还是明珍捡来的,看着他摇摇摆摆学会走路,到如今已进学读书,乖巧又小心翼翼。五奶奶心酸不已,勉强扯出一抹笑,摸了摸宪哥的头,道:“你从小就懂事,你娘不会生你的气。”
“可是娘说……”
“你娘看着你病的厉害,吓唬住了。等你好了,你娘亲也就好了。”
“真的?”宪哥垂下头,喃喃问道,隔了片刻,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蒙了水气仍旧乌黑的眼睛,问:“娘怎么样了?”
“你娘累了,这会子还在睡。”
宪哥听闻,声音愈发低了几分:“一定是我不好,惹了娘不高兴……”
五奶奶终是没忍住,眼泪落下了,忙用帕子擦了。宪哥自个儿理了理衣裳,下床穿了鞋子。烧了一上午,这会子还在发烧,他的身子晃了晃,乳娘忙扶住他。他站了一小会儿,推开乳娘的手,一步一步摇摇晃晃朝里间走,到了帘子处,却又停下来,隔着水晶珠帘,望着里面静悄悄躺在炕上的明珍。
只是这么远远地望着,明明很想进去看看,却仿佛又害怕什么,再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五奶奶又摸了一把泪,走过来牵着宪哥的手:“你这会子身子虚,快去床上躺着,才略好些,没得又厉害了。”
不由分说拉着宪哥回到床上,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笑道:“宪哥听话,让你娘好好睡一会子,我们在这里守着呢,你娘也不会有事!”
宪哥点点头,低声道:“我不会吵着娘,可是我睡不着。”
“早上没吃东西,晌午也没吃,想是饿了。如今宪哥病了,要忌嘴,只能吃些清淡的粥……”五奶奶挨着宪哥在床边坐下,温声细语正说着,却见杜嬷嬷红着眼眶,急匆匆走进来,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惊慌。
韩氏忙上前去,杜嬷嬷张嘴就要说话,发现宪哥坐在床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五奶奶也察觉异样,又哄了宪哥几句,吩咐了自个儿身边得力的嬷嬷和大丫头与乳娘一块照顾宪哥。
三人到隔壁屋里去。
“才得了信儿,老爷要滴血认亲!”
五奶奶听了心里一慌:“不是说等七妹妹清醒过来再说么?”
王老爷起先是这么说的,留下三老爷、五爷也是为了等明珍清醒过来,让他们也亲耳听听。没得明珍这么昏迷不醒,还说王家冤枉她,把她逼疯了。
“……是夫人屋里的嬷嬷去找了老爷,奴婢才刚听外头的丫头私底下议论。也不晓得三老爷是如何与王老爷说的,他们说话时,把屋里的人都支开了。”
韩氏也没想到王老爷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七妹妹疯疯傻傻说出来的话如何可信?若这个孩子是王家的血脉,他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父亲、祖父这般疑心他,他心里会如何想?”
瞧着刚才宪哥的模样,上午闹腾时,他也清醒着,那些话他都听见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上午的明珍看起来不正常,可她说出来的话未必是假话。就算不能十分肯定却也有八九分,这个宪哥不是王家的血脉。
五奶奶面露惊慌,一时又没了主意,只看着韩氏。
韩氏早就疑心,这一切不过是明珍再一次耍的手段。可因将明珍敲晕的是她身边的嬷嬷,她才在这里等着明珍清醒过来。
若果真是她疑心的这样,韩氏略思量,朝五奶奶道:“咱们叫叫明珍,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醒。解铃还须系铃人,话是她自个儿说出来的,若她……”
若她醒来后还疯疯傻傻的,宪哥即便不是王家的血脉,明珍也被王家逼疯了。明珍被逼去苏州住了两年,这是许多人都晓得的事实,不管怎么样,在王家急需声名的情况下,这件事闹出去,对王家也没好处。
若明珍醒来后,神智正常,那就可以肯定,这一次的确是明珍的计谋。为了摆脱王家!毕竟她是女人,也做了母亲。之前为王家的事出谋划策,在她失去自个儿的亲儿子后,她还想要有自己的亲儿子,但跟着王志远,拥有亲儿子的可能微乎其微。更或者,她看清楚王家已经没有未来。
五奶奶却没多想,听韩氏这般说,叮嘱杜嬷嬷一句:“不要在宪哥跟前说这话。”就急忙朝正屋去。
可,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明珍。她仿佛陷入冬眠,任凭五奶奶如何推搡,她始终闭着眼,睡得十分沉重。若不是呼吸正常,大概会叫人觉得她已经去了另外的世界。
韩氏盯着明珍,眉头越蹙越紧。叫了半天没叫醒,五奶奶束手无策,杜嬷嬷却忍不住嘤嘤哭起来,哽咽又惊慌地道:“莫非姑奶奶她,她比夫人还病得厉害!”
一语惊醒五奶奶,王夫人才病发那两日,也是这么个情形!这样想着,她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几乎泣不成声:“七妹妹还这样年轻……下半辈子难道都要躺在床上度过?”
哭着哭着,又咬咬牙,吞了泪发狠地道:“七妹妹等了三年,好端端一个人嫁来王家才几年?就成了这么个模样,我现在就去告诉老爷,让王家给个说法!”
哪知,她才冲到门口,坐在床上的宪哥“哇”一声大哭起来。韩氏心里也由不得一紧,看了看躺在炕上的明珍,外头宪哥恸哭声,也让她不能镇定下来。
王夫人病倒,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是急火攻心,何况王夫人毕竟不年轻了。可明珍今年才二十几岁,神志不清还有可能,怎么会如王夫人那般浑身瘫痪?!除非……
倒是韩氏身边的嬷嬷,急忙追出去拦住了五奶奶。五奶奶见宪哥哭得伤心,一声一声揪着她的心,那股子怒意很快散去。忙过来安慰宪哥,宪哥一边哭一边道:“爷爷、奶奶、爹爹从小就不要我,只有娘要我,如今娘也不要我了……”
他哭着伤心,五奶奶瞧着也伤心。按照明珠糊里糊涂时说出来的话,这个宪哥是自小就被亲人遗弃在寒山寺外头,也的确是他的家人不要他。
“快别哭了,没得把嗓子哭坏了,又要发热。你娘没有不要你,你娘,她只是睡着了……睡足了就会醒过来,宪哥是孝顺的孩子,乖乖把病养好……等你养好了,在你娘跟前尽孝,你娘瞧着也高兴。你娘累坏了……”
说着说着,五奶奶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抱着宪哥只是哭。一边哭一边语不成调地道:“当初就该让你娘带着你离开这儿……当初就不该从苏州回来,当初……”
当初,当初,人一辈子哪里来的当初?
众人都聚集在外头,没有人瞧见,静悄悄躺在炕上的明珍,眼角滑下两滴泪,瞬间便浸入头枕着的软枕,留下两道浅浅不易察觉的印迹,不过片刻,那印迹也难寻觅了。
一天从早晨开始,一年从春天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只会朝前走,不会后退。这个道理,世人都明白,明珍也明白。
一时之间,整个院子只闻哭声,韩氏冷静下来,忙朝身边的嬷嬷道:“快去请太医!”
瞧着韩氏的模样,嬷嬷心知,韩氏是担忧上午她们的婆子下手过重,忙低声安稳道:“姑奶奶别着急,来福家的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王大奶奶想必是……”
韩氏道:“先去把太医请来吧!”
婆子的力道能把人敲晕,但敲出毛病韩氏也觉得不大可能。但……她顺着帘子看了一眼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明珍,找太医来是要太医说清楚。她不后悔今儿来了王家,但也不能由着被人利用。
看着嬷嬷急忙奔出去,韩氏走到床边安顿五奶奶和宪哥,五奶奶哭了一阵,到底冷静下来。又替宪哥擦了眼泪,一时丫头将清粥送来。
“中午夫人那边余下的,怕哥儿饿坏了,奴婢们就热了热。”
五奶奶看了一眼,只有大半碗。心里一冷,晓得王家上下都知这个宪哥可能不是王家正经主子,因此就冷待起来。
可毕竟在王家的地盘上,五奶奶让乳娘接了,支退送粥过来的小丫头,抱着宪哥,哄着他不哭,又亲自一勺一勺喂宪哥。
宪哥正在长身体,虽然病着没什么胃口,却也不过片刻就把这大半碗粥吃完了。大抵他自个儿也明白如今不同往日,没吃饱,也没闹着说不够,只是又吃了一碗糖水。
五奶奶正和乳娘扶着宪哥躺下,就有丫头进来禀报:“老爷吩咐说,把宪哥带去书房。”
这是要滴血认亲了?
五奶奶没好气地道:“宪哥还在发热,里头那个还昏迷不醒呢!就是催命,也没这样的急法!”
丫头暗暗撇撇嘴,不服地嘀咕道:“奴婢只是负责传话罢了,陈五奶奶何苦与奴婢置气?”
五奶奶气结,韩氏冷声道:“话已经带到了,只是这会子哥儿还在发热,外面日头下去了,冷得慌风也大。太医又嘱托,哥儿不能吹风。他若吹了风病情厉害,年纪小会不会好起来谁也说不准。”
丫头又暗暗撇了撇嘴,福福身道:“奴婢去回老爷的话。”
目送丫头的背影,五奶奶气得肠子都打结了,若不是想着宪哥,真恨不得狠狠骂几句解气。
宪哥不哭了,却也不肯躺下睡,来回看着屋里众人,迟疑着道:“祖父叫我去,我……”
五奶奶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道:“哥儿先安心养病吧,横竖还有我们呢!”
宪哥犹豫了一会子,到底乖巧地躺下了。五奶奶又哄了他一会子,见他闭上眼才起身去和韩氏商议别的对策。
韩氏果断地道:“王老爷要如此,就如此吧。咱们拖得了一时没法子长长远远拖下去,想必宪哥心里也早就有了疑心,是或者不是,早晚都要晓得,如今他还没定性,虽然这个年纪就要让他经受这些,委实可怜的紧,但……”
“可若鉴定出来不是……”五奶奶也不是不明白韩氏说得道理,这个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可若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在呆在王家,差不多也要把这个孩子给毁了。
韩氏大抵已猜准了明珍这一举动背后的意图:“就看王老爷如何行事,王家大爷那么个情形,王家子息素来单薄,王老爷又没有别的孙子。”
若王家人口多,倒是可以从族里选个孩子过继,虽不是亲孙子,到底也算是王家的血脉。可惜并没有,便是王老爷那个庶出儿子,也是个……这事韩氏不晓得,五奶奶却晓得,这么想着也冷静下来。
这天下也不乏没有儿子,捡个儿子充当儿子养的夫妻,为的是老来有个依靠,虽忘恩负义的多,但也有养子比亲儿子更孝顺的。
因此,当王老爷、三老爷、五爷以及消瘦颓废的王志远齐齐赶来明珍屋里时,五奶奶表现很镇定,三老爷、五爷脸色却不当好,又急又气。急明珍昏迷不醒,气她犯糊涂说出这般荒唐的话来。
韩氏不愿见那姓王的畜生,早早就回避到了隔壁抱夏中。
“幸亏宪哥这会子又睡着了。若他醒着,不知心里怎样的难受呢!”韩氏身边的丫头不由叹一声,“那孩子也可怜。”
宪哥睡了一上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睡着了?他不是一两岁的孩子心里搁不住事儿。他是根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