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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在床上躺着的那三年,除了头上的伤痛,每日夜里她都会在梦里因噩梦而哭叫,那时候守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这两个也是孩子的丫头。那些苦熬着的日子里,只有竹春和兰溪陪着她,连一向疼自己的奶娘都很少能见到。
只是真想不到,差点摔死的小姐,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这人竟然像开了窍一样,变得聪慧了许多,人也长漂亮了。这消息转回京里之后不久,沈家终于派了车马,要接六小姐回家了。
兰溪双手合什在心中默默祷告,只盼着这回小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了家去,就算得不到老爷夫人喜欢,总也是个正经小姐,再不用在乡下地方熬日子了。
“兰溪,你在想什么?”
兰溪猛地一怔,抬眼正与小姐那双通透的如水晶般的眸子对在一处,她的唇边浮起微笑,柔柔地对沈蕙如说:“奴婢见小姐这一年出落得越发漂亮,正想着,等进了家门,老爷夫人心里一定会欢喜得很呢。”
沈蕙如眸光闪了闪,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欢喜?如果欢喜又怎会把亲生女儿丢在乡间不闻不问十年?如果欢喜为什么常常短了她的薪火钱,连送来的衣裙都是旧的,还不如乡间大户里的丫头穿得好?如果不是听说自己蠢病好了,人也长大了,他们会舍得派人接自己过来?无非是想借着女儿笼络或是巴结一下得用之人,别说自己是庶女,就算是嫡女,该利用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庶女越多越好,这样给嫡女挑捡的余地可要大多了。
不论如何,命是上天给的,路是自己走的,这一世,她一定会非常珍惜,好好去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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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主室里挤满了人,谁都想来看一眼这个被沈家扔在外面养了十三年的六小姐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听说她十岁前都是呆呆傻傻连句话都说不全的,倒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给摔好了。但一个傻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就算现在不傻了,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又是乡下小地方养出来的,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这么好心,要把她给接回来。
挤来看六小姐的人多,十个里有九个是来看笑话的,但当六小姐进了门,这些来看笑话的,可都笑不出来了。
“蕙如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安康,万事吉祥。”清清泠泠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半旧不新的蛋青色的小袄,下穿粉白色绣小黄|菊的长裙,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低眉垂目,那一派天然的态度,看起来竟然比个娇养的大家闺秀更像大家闺秀。
“走近些我瞧。”沈家大夫人萧氏对她招招手,态度很是和霭。
“是。”沈蕙如应了一声,向前几步又福了一礼,这才抬起眼来看着大夫人。萧氏年近四旬,保养得宜,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左右的妇人。她修眉弯目,体态丰腴,手里握着串小叶檀的佛珠,眉目慈祥,倒是有几分观音像。来时就听说沈老爷很敬爱这位正妻,成婚以来,跟她先后育了两子两女,房里也只有两位姨娘,连通房也没纳一个。
沈蕙如这一抬头,不说四周拿眼睛盯着她的人,就连萧氏也错怔了一下。这小丫头皮肤白皙,宽额尖颐,薄红的双唇,两弯柳叶细眉,特别是这对眼睛,就像白玉盘里滚着的两丸黑水银,黑亮黑亮的,似一眼就能见底,又似深不可测的一汪乌泉,美丽灵动,哪有半分蠢笨的样子?
分明是个小美人胚子,跟她娘还真有七八分相似。
大夫人的愣神转瞬即逝,当即拉了蕙如的手,笑着对四下说:“瞧瞧,瞧瞧,这么个美人儿,可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站在她身侧的女孩子们虽然心中不快,但也都或多或少笑了两声。
“六妹妹一来,母亲就不疼我们了。”
“就是,以后母亲的心尖尖儿就再没咱们的份儿了。”
“瞧你们,自己妹妹的醋也吃得的?”大夫人笑骂着,摸了摸蕙如的小手,“怎么这么冷,该多加件衣服。”
“车里并不冷,只是想着要早些过来给母亲请安,所以未及去换衣,还请母亲见谅。”细白的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来。大夫人笑了笑,果然还是小地方出来的,模样虽不错,见识毕竟差了许多。这么想着,从头上拔下一只白玉蝴蝶簪插到沈蕙如的头上:“你年纪虽小,也不用这么素净,这根簪子给你戴着吧。”
沈蕙如连忙福身谢赐,随后由大夫人一个个向她介绍围在房里的姑娘们。
“这是你三姐姐。”大夫人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女孩子,“名叫芳如,平素里太安静了,以后你要常去逗她玩儿。”
“三姐姐好。”蕙如连忙施礼问好。沈芳如是大夫人亲生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模样很像萧氏。
“这是你五姐姐,名叫菀如。”蕙如知道,这位五小姐的生母是孙姨娘,比自己大了半岁,得是很萧氏喜欢。沈菀如一张鹅蛋脸,杏眼桃腮,本就有八分颜色,又很会打扮,看起来比沈芳如还要艳丽贵气。孙姨娘是萧氏的陪房丫头,又是她作主给沈老爷收的房,所以对孙姨娘的孩子,萧氏总是要比对别人好一些。
“那两个是二房叔叔家的女儿,一个叫莲如,是你四姐,一个叫菡如,是你七妹。”
沈惠如连忙去见了礼。
“她们平素是不来的,只是今儿听说你要来,所以巴巴儿过来看热闹。”大夫人笑着指着那两个姐妹花,对着蕙如说,“不过是借着名头想来我这儿骗吃骗喝罢了。”
一句话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伯母好偏心,咱们姐儿俩跟大伯母一向亲,明明是想您了过来给您请安,怎么就变成骗吃骗喝的了?”
“即便是骗吃骗喝了,大伯母这儿难道还能少了我们姐儿俩的吃喝不成?再说了,吃喝能有几钱银子,伯母必要给点真好处才行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大夫人笑着把她们招到近前来,“好了,不就是看大伯母给了六丫头见面礼,所以眼红了不是。”说着从身上扯了两个香包,叫人装了四枚如意锞子扔给她们,“给你们就是了!”
二房的两姐妹笑嘻嘻地谢了赏,拉着沈蕙如到一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这府里的大姐是二房叔叔家的长女,早几年便嫁了人,随了夫家外放在新川,离着京里千余里地,平素也没办法相见。二姐是萧氏所生的嫡长女,去年出嫁,嫁了恒国公三房的嫡次子。虽然是三房的,又是次子,但毕竟夫家是国公府,沈家这门亲算是高嫁了,所以萧氏也很满意。剩下的,就看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芳如能嫁个什么样的夫婿了。
萧氏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蕙如脸上腼腆中带着几分无措的笑,这丫头,天生长得好,有风仪,刚进门时,那行态举止连自己都差点给骗过去,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外面再是金镶玉,也改不了里面是团烂稻草的事实。一个外室生的丫头,还能翻过天去?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一边转着佛珠,一边做起了打算。
到底因蕙如身子骨太弱,禁不得一个个去认了亲,除了见过几个姐妹和两位姨娘,剩下的兄弟便在晚上家宴上一一见了。好在沈老爷妻妾不多,一个姑娘已经出嫁,大房里也就只剩下嫡母所生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姨娘生的弟弟。大哥沈青崴年已二十,为人持重,素有才名,去年中了二甲第四名,娶的是林阁老的长房嫡孙女,因岳家的助力,当年就补了德兴县的县令,带着妻儿外放了,所以蕙如没见着。二哥沈青崧今年十九,读书方面比起老大差得很远,但吟诗作画,自命风流上,老大则是拍马也撵不上,年纪小小,在京中已小有名气。这么个风流公子,虽然是沈府的嫡次子,但因不像老大这么有出息,所以沈老爷在他的亲事上也颇为头疼,目前正与柳侍郎家的小女儿议亲中。小弟沈青岚是常姨娘所出,今年九岁,听说以前很得沈老爷喜欢,但近年就不大有好光景。蕙如只记得,这位弟弟一直躲在人后,少言寡语,一顿饭吃下来,蕙如愣是没记住他长的是什么样。
孙姨娘是大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身材高挑,五小姐模样随了她,原也很得老爷的意,怎奈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个姑娘就再没了消息。而常姨娘,也就是沈蕙如的亲娘,虽有美貌,却是个不体面的外室妇,如果不是大夫人心慈接纳她入府,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正经的名份,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可能写入族谱为沈家接受。所以常姨娘的地位在这府里只怕比个通房的丫头也强不到哪儿去。
但从她可以狠心将亲生女儿弃之不管,从她入沈府八年还能保持丰肌美颜,从她年已三十还能牢牢握住老爷恩宠而不让夫人算计太狠,沈蕙如就知道,这女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恭顺胆小,只有皮囊而无内在的蠢物。
若说蠢物,阖府上下,也唯有她这个十岁以前还说不全个囫囵话的六小姐,才是实至名归的蠢物吧!
天色将暮之时,常姨娘进了沈蕙如住的绿漪院。还未开口,一双美目就盈满了泪光。
“六小姐,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劳姨娘挂心,蕙如只是躺久了,身子稍弱了点,其他都好。”
蕙如让竹香沏了杯热茶,亲手放在常姨娘的面前。
“我知道你这些年肯定都在怨我……”常姨娘怯怯地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儿,身子还没长开,但那眉眼妍丽有七八分似她,再过个一二年,必能出落成个美貌姑娘,“娘也是实在没办法……”
“姨娘!”沈蕙如重重说了这两个字,将常姨娘下面的话堵了回去,“既入了府,还是按规矩称呼吧。”她微微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弃之不顾的娘,“免得被人听了,不说我年幼不识好歹,反会说姨娘不守本份,要诱着小姐乱了主仆规矩。”
常姨娘正抹着眼泪的手一僵,手上帕子遮着倒看不出她现下的神情。
“天晚了,姨娘也要早些歇着,明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一定还能见到姨娘的。”沈蕙如软语温言,从兰溪手里接过一只香包,“姨娘也知道,我从小脑子不好,虽然长大了也开窍了些,但还是什么也比不得别家的小姐。繁复的花样我做不来,只能送姨娘一只自己做的香包。针线粗糙,请姨娘别嫌弃。”
常姨娘接了过来,香荷色的香包是最简单的样子,针脚有些凌乱,但一针一针缝得用力,香包一角绣着一枝迎春花,枯细长枝上,三朵嫩黄小花绣工虽粗,但有一股鲜活的生气扑面而来。常姨娘之前确是做做样子,但看着这小小香包,想像了一下年纪幼小的女儿在灯光下一针一线笨拙地缝着这小小香包之时,心中一酸,眼泪却是真真地流了出来。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苦……”常姨娘将香包收到怀里,站起身就走,“姑娘路上劳累,早点歇了,以后这些费眼睛的活儿还是少做些。”
出了绿漪院的小楼,夜风微凉,吹在她湿冷的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战,人也清醒了许多。
“姨娘快披上这披风,天渐凉了,可别受了风。”她的贴身丫头绮罗忙拿了怀里的绛色披风给她披上,瞧着常姨娘面色晦黯,忍不住小声说:“六姑娘也真是的,明明就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地见了姨娘还非要这么生分,端出主子架势来,生怕咱们不拿她当主子似的。”
“我不过就是生了她,这些年对她不管不问的,她心里有怨,怪不得她。”常姨娘由绮罗扶着,缓缓向自己小院中走。
“怎么就能说是不闻不问了?姑娘病了那么多年,要不是姨娘在老爷面前求着,夫人早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