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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没想到事情能拖这么久,彼时又未料到能发生得这么快。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岔?那哑丫头来时诺珠就看出她于他的不同寻常,一时心灰,总当这配成了对儿便要即刻成事。谁知安顿下来那二人竟比一般的相识还要生疏几分,虽是常在一处,多则是有英格、甚而是有她在,从未见亲近。再者,自己一直暗中着人哨看着她,这丫头非但哑不成言,性子更是静到孤僻,少与人来往,哪见与他有什么私下商议?怎的忽然两人就定了事,就迫在眉睫?自己究竟是误了什么?
正是眉头不展、苦思不解,忽见帐帘打起,雅予搀扶着乌兰送出帐来。诺珠赶紧藏身到一旁,眼见大姐站定满面笑容地拉着她的手又说起了话,可那丫头却始终低着头,看不真她面上如何。是假意害臊还是真有隐情?
心急火燎,这辞别客套都似没了天日,等起来好是不耐。好容易熬得乌兰抬步,雅予转回帐中,诺珠这才紧了几步赶上。
“夫人!”诺珠匆匆一个礼就站起身揽了乌兰的手臂,略低了头亲近地挨在她肩旁。
原想着自己这巴巴地凑上来,姐姐该是知道所为何来,该是快快告诉她才是。谁知人家将军夫人目不斜视、稳稳踱步,谦和的笑始终挂在唇边,受用着来往人等的礼拜。
“哎呀,姐姐!”诺珠实在忍不得耍起了娇赖,“姐姐,别拿着了,快跟我说说啊。”
“说什么?不是早就告诉你了,老五要娶她。”
“那她呢?她应了?”
“我是来分配帐子,又不是来讨她主意,何来应不应的。”
“姐姐!你别搪我了成不成!他俩究竟事成么?怎么个成法?”
乌兰闻言,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诺珠。
这目光冷静而威严,与平日和善任她逞性子的姐姐判若两人,诺珠知道这是动了真格的,打小自己就不敢与长姐顶嘴争辩,此刻这求人的心便更生出了怯意。
“娶她,自然是做大夫人,还要怎么个成法?”
“大夫人??”诺珠惊叫,“她一个山里的孤女,连个姓氏都没有,怎的敢……”
“放肆!”乌兰沉声一喝,吓得诺珠立刻闭嘴。“她是何身份我都不敢多提一个字,你算哪个?”
乌兰言罢转身就走,诺珠怔了一怔,眉头不觉蹙了起来。哪里想得到姐姐当真动了怒,可这呵斥里分明也听得出她自己的心火。诺珠不敢使性子,赶紧跟了上去,依旧挽了她,“姐姐,我……”
“叫我也没用!”又斥了一声,乌兰这才缓了缓神,长吁出一口气,看着小妹这才道,“你是个明白人,与你头前的男人那儿也该知道些这边的情势。他兄弟早几年就一个个身居要职,怎的独独漏了老五?怎的只他一个这些年没出息只知做些杂碎事?岂知不是他没本事,是总要有人在底下行事。这几个除了他,谁肯?”
诺珠轻轻点点头,她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一个千户那颜的帽子能遮得住。
“如今老五和老六都没娶亲。老六不说了,他有他的缘故,便是一辈子不娶我也瞧不出什么稀罕来;这老五,凭白的这些年没个身边人。为的什么?不就是想找个可心人?他兄弟们都觉得亏欠了他,左右寻不着可偿补的,如今好容易盼得他主动开一次口,别说是想要个山里的孤女做大夫人,他就是想要绍布家的人怕是也要助他得了去!昨儿他过来说要娶亲,你姐夫乐得什么似的,当场应下。转头就叮嘱我安排婚礼诸事,还特意提到出嫁要从汪古老夫人身边走。若是于那丫头的身份有半分嫌弃,怎会如此行事?”
这一番话真真凉透了诺珠的心,原想着他便是无情,仗着姐姐,她也能得着做他身边人。更况,头一遭见了那哑丫头诺珠就悄悄合计过,即便是他中意她,可那身份实在卑贱,而自己,别说此刻头上还袭着原先夫家、堂堂万户副将的姓,单是凭娘家也足够份量。这一比较,得不得宠,大夫人之位非她莫属!可如今一看,姐姐再撑腰、自己再尊贵也拧不过这一众兄弟护犊子、不按常理行事。
眼看着平日泼辣豪爽的小妹委屈得红了眼圈,乌兰也软了心肠,因劝道,“他若当真不想要你,咱也不强求,可这些年我瞅他也不是全无意,只是哪个男人挡得住偶或一见、生得天仙似的女孩儿?将才我与她说话,才知原来老五还不曾与她说明白,我便也没强问,只周旋着说了几句。依我看这丫头甚明事理,断不像个多生事的,在她身边做侧夫人也不是做不得。再者说,往后过日子,年岁上差得多,她如何能比你更经事,少不得五弟身边还得倚仗你。你可听懂了?”
诺珠抬起头,望着那渐渐暗去的晚霞极是颓然地叹了口气,“他这么在意她,人家不乐意还要娶,真得着了不知要怎样亲热。待想起我来,多少年后了……”
“不能够。”
“嗯?”姐姐这一句如此沉着,诺珠不解地看过去,只见那眸中笃定满含着笑意,顿时惊喜道,“姐姐,可是有甚旁的办法?”
乌兰用力握了小妹的手,压声道,“昨儿他兄弟二人合计着要缰节过后就张罗,我只道如今兄弟们各掌要务难以分身,不如趁着白节相聚一并办,何必累他们来去再费一遭事?老五听了当时就点了头,说极是。”
“那又怎样?”诺珠皱了眉,“晚了三、四个月而已。”
“傻丫头!”乌兰瞥了一眼诺珠,“你当你姐夫当真这般无情?他怎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碍着咱们这一层他如何能在老五的兴头上提?可他不能,旁人能啊。老二、老三、老四、老六哪一个不知道这些年你苦等,又有哪一个能不顾及我这长嫂的面子?这一场婚事来的突然,正好拖延时日让他兄弟们相互商议、有所斟酌。咱们已然让出了大夫人的位子,退无可退,他兄弟不会不领情。老五碍着众人必不好驳,更况,他于你也非全无情谊,这不过是给你这寡苦之人一个栖身之所,又不会盖过他的心上人,他为何不肯?既应了,就把日子定下,再不容他拖!往后挂了帘掩了帐,这人和心得着得不着,就看你自己了。”
虽则相与从前的盼望是退而求其次,可眼看男人失而复得,诺珠依然大喜,“多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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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天就是缰节,雅予这几日早已是食无味、夜难寝,一天一天扳着指头数着过。一刻刻地盼,一刻刻地消磨,从晨曦初露到夜深人静,煎熬得只若那枯油盏里挣扎的小灯捻儿,好是辛苦又好是无力。原是一心只求孩子平安,好容易得了准信儿、日子将将过的平稳,谁知母子还未团聚身边竟是又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那一日大夫人显是有备而来,却又极是明眼色,见她尚不明底里,便只说了一句不管嫁去谁家姑娘大了早晚总得嫁便搪塞过去。可雅予心里明白,这能让她单独设帐、又提前分了仆女待嫁的人只能是在这大营中名无实位却有实权的那钦。
这一明白,细想下来便是一身的冷汗。平日里他是怎样体谅又是怎样不予她多麻烦,只当是念在曾经渊源与她方便,谁曾想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动了礼聘!伤心委屈之余,雅予才又仔细思虑自己的处境。这是草原,他们都是胡人,中原尚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女儿家自己动心思,更况这豪爽粗放的草原人?问她这孤女一句是体恤,不问她就动用长兄长嫂来下聘又有何不可?
可她怎么能嫁?且不说什么儿女情长,她之所以能撑到今天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要送景同回朝,认祖归宗、延续季家血脉!怎能为着一时安逸或是怕得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了他,到那时她又该如何面对大周臣民、面对死去的爹娘?遂在大夫人面前她极力推拒,知道这一旦搬走她哪来的身份压得住那顶帐子,出嫁就是迫在眉睫!
只是大夫人的威严又岂是她这不经世事的女孩儿家能轻易动得一二?既然来了就不是来与她商议,更况左翼大营的规矩礼遇都是人家说了算,此番只说是给她顶帐子,她又能说出什么堂皇的理由再来搪塞?最后雅予不得不咬牙应下,只将期限缓到了缰节之后。
为何择定缰节,为的就是那狼将军……
他是唯一知道她身份也曾一力担当护佑她和景同之人,如今不管他二人之间如何尴尬,这大局他不能不顾。她若嫁了,他拿什么与庞德佑交代?她若嫁了,他又该将景同做何安置?更况,是他主张要把她的身份隐瞒,是他把她贬为奴仆、贬为山里无名无姓的孤女,如今她位卑言轻,不能言语、不能犯上、更不得有自己的主张。除了安于天命,她又何来逆反的本钱?横竖她是招架不了了,他若不想个法子帮她理清眼前的繁缠,她,她就……
究竟要如何来威胁他雅予没想好,却已是开始时时刻刻地盼着。相与之前的心疚挂念,那盼还是小心翼翼的、悄悄儿的,总像是怕自己的心笑话自己。如今,便是放开了胆子,有这家国大义的支撑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等他。
一时夜静恍惚会有奇怪的念头,仿佛这周遭的宽厚热情都成了她不敢亲近之处,那远在北坳口寒风呼啸的狼窝倒成了最安心的所在……
这两日等得焦心,雅予却更是寸步不离英格,陪着她、照顾她,也竖着耳朵随时打听。听阿木尔说他家主子来缰节就是要带着苏德赛马,若是他来了,最先知道的就该是苏德,苏德那里有了信儿,最先得着的也就是英格。
老天不负有心人,今儿将将吃了午饭,雅予正为英格揉着腿脚,帘子打起,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苏德。
“英格,六叔送了马给我,快走,哥背你瞧瞧去!”
“真的?”英格顿时来了精神。
雅予在一旁只觉得心落地、心又怦怦跳,他总算来了!可该怎么跟他说?总不能问也不问他的伤就开口说自己的烦难处,可,可他的伤该怎么问?是问那伤口可还疼?还是问那手臂伤是否碍了他的事?是说我当时无意、下手不知把握,还是问他当日为何非要逼得她疯了一样,自作自受……
一路随着苏德的大步,雅予紧紧跟着。眼看着马厩将到,心跳得越发厉害,演了几遍的话此刻想来竟是句句不妥,来不及再多斟酌,只好打定主意等着他先开口,自己酌情应对就是。
大营的马厩也是按着主人的户制分派管理,苏德尚未立门户,遂他的马都归在大将军私帐之下。这里自然是装备精良、水草充足,每一匹马都有单独的马厩,配有专侍的仆人。
待来到近前,才见苏德所说的那匹马。个头足足越过了高大的苏德一个头,通身黝黑没有一根杂毛,膘肥体壮,结实的肌肉晃在午后热烈的日头下闪闪地发着油光;眼神透亮,目光炯炯,不与人靠近,那气势只仿佛随时要扬蹄飞奔,暗夜精灵一般。
雅予虽识不得马,却这模样也看着威风,本想绽个笑容或是作出艳羡的神色,可她此刻的心思哪里还顾得敷衍周旋,左右紧着看,却是除了马和仆人,根本不见再有其他人。正是诧异,英格倒开口问了一句,“怎的不见六叔?”
“哦,说是探马军要开拔了,今年缰节六叔不来了。”
“哦。”
“六叔信上说待我驯服了这匹马,他就带我去探马赤!”
“真的啊?那阿爸怎么说?额吉呢……”
兄妹两人只管说的热闹,早不知有人已然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