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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情肆意-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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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写的什么?”

语声是一贯的沉,可这语气好是不耐。雅予不敢抬头,只仔细从头查看,哪里错了?虽是默着写的,可她自认记得不差,这怎的……

“原先会写字么?”

唇一颤,忍不得一口气提起,雅予赶紧屏住。这贼!竟出如此无礼之问!堂堂中原大国,但得殷实人家便是教得深闺女儿也知书识礼,她身为郡主虽说不得琴棋书画,却也是自幼读书。一笔清秀的小楷是老爹爹亲自指点,说女儿家德行在先,楷书乃真书、正书,文如人,端正言行。长大些,常与兄长对诗添句,随着他笔走行草;待到闺中闲趣之时,又与嫂嫂两个潜心研写过风逸翩翩的小篆。这怎的到了这狼贼口中,她成了个不会写字的了?!

她低着头,身子被袄裹得棉棉胖胖的,不合身的尴尬趁得那娇娇的小模样生出几分玩趣来。银白的头巾拢着发,从上往下只看得到突出的小鼻头白净净、亮闪闪的,仿佛一弹即碎。他已是在她跟前儿站了这半刻,问都问了两句,这丫头竟是眼都不抬,只盯着那篇字,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纸上一搓一搓的。

赛罕心知这般不自在,指不定在心里怎样逞她大周郡主的本事、糟蹋他这胡人呢。干脆一撩袍子挨着她坐下,抬手点到了她的手指处,那小葱白儿一般的手指便即刻僵住。

“这是写还是画?一溜儿往下只管飘,力道在哪儿,气势在哪儿?马,就要有扬蹄飞奔之势;琴,就要听得到弦拨之声。瞧瞧,你这都是什么?”

哼!一股气直冲头顶,雅予在心里狠狠地哼了一声!你懂得什么??这叫行云流水之畅!那曲里拐弯儿的笔画,怎比得我中原方方正正的汉字来得有风骨?又哪里写得出气势?!还马有马样子,可不么!胡族蛮夷,茹毛饮血,都还是象形而生之初,本来就是一个一个的小画,马是马,鱼是鱼,不画又能怎样?!

瞧那不吭声只管赌气的样子,赛罕手臂绕过她,抓起她的手握了笔,“跟主子好好儿学着!”

隔着好几层厚袄,雅予迟钝得对这揽在怀中的亲近根本不觉,只顾着一股劲头斗气,此刻倒想要瞧瞧他又能写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画”来!

“所谓‘言有尽,意无穷’,一篇文章,一封信,写出来,千里之遥也要让读阅之人听得到你的声音,看得到你的模样!”

这人就是这般粗狂,墨蘸得如此饱满,不修不理,厚重浓烈全部落在纸上!雅予正是想嘲,忽见那线条出,泼辣雄浑,纵任奔逸。一篇征召檄文,一笔呵成,酣畅淋漓!马背族人的豪放从那浓浓的墨香呼之欲出,果然听得到万马奔腾,看得到那天地无边的壮阔!

自小到大,看过多少文人墨客或清逸、或狂狷的诗文,却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字。这不拘章法、龙蛇飞动的气势咄咄逼人,甚而,甚而那出逃之夜眼见他杀人无数的冷酷决绝都从这字中透了出来。这,这哪里是字,分明就是这狼将军本身!

雅予怔怔地看着,手握在他的掌心,仿佛能触摸得到那与他的字一样沸腾的血液。再回头看自己的字,又飘又浮,软软趴趴,且不说什么势气,连精气神儿都没有!

心愧,又倔,丢开他的手,把自己那张折了起来。

赛罕战起身,侧头瞧了瞧那泛了红晕的小脸儿,心道还行,这郡主还认得清事儿,没娇到说不得的地步。

“我去后营了,你好好儿写,莫忘了今日还得背下来。”

“嗯。”

这些日子,只这一声她应得是心服口服。

待赛罕走后,雅予想把他的那张字晾干收好,墨重,却也不敢吹,只怕晕开。小心地挪到一旁,方才重铺了纸。

这一回可不能再轻易下笔,面前的这篇文,雅予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研看,头一次觉着这画一样的字竟当真活了起来,真如他说的,马就有飞奔之势,只是,这势究竟是这异族文字的本身,还是写字的人笔下赋予?

“鱼儿姑娘,鱼儿姑娘,”

正是想得出神,忽听得有人唤,雅予刚抬头,阿木尔已是托了木盘走进帐来。

“哎呀,”雅予一见那冒着热气的药碗,赶紧往起站,口中愧道,“真是对不住,我怎的就忘了去吃药。有劳你了。”

“不妨事,举手之劳。”阿木尔依旧是如常谦卑,将托盘放到案几上,端了碗双手递给去,“主人嘱咐过,这药可不能误了时辰。”

雅予接过来,看着那颜色深稠到发黑的汤,苦浓扑鼻,道出心中疑问,“阿木尔,这药与从前不同,是怎么了?”

“哦,五将军送来的方子主人吩咐停了。”

“哦?这是为何?”

“主人说那个不大对症,这是主人亲自给姑娘重开的方子。”

“他,他开的?”

见雅予惊得瞪圆了眼睛,阿木尔笑了,“鱼儿姑娘,你来的晚,咱们主人的本事你还知道的太少了。”

这话若是搁在从前,雅予不知要在心里怎样不屑,可刚刚这一出儿应在此刻,竟是让她不但诚心地点了点头,还开口问道,“他当真会看病?”

“岂止是会看啊。咱们老祖在世时那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神医,各部落都争着抢着请。原本这祖上传下来该是各个兄弟都传,可老祖说学医也得天生有这一股筋才是,到了儿只挑了这最小的儿子带着到处走。”

“这么说,只他一人得着真传了?”原来那人除了杀人打仗、强盗性子,竟是也如常人一般有过小的时候,还有过跟着老爹爹悬壶济世、到处行善的时候,雅予不免就觉着新奇。

“主人打小嘴就严,从不说学了什么,学了多少。知道他会瞧病的人可不多,但得知道的,就知道可是了不得。主人轻易不给人瞧。”

“哦。”雅予口中应着,心里对阿木尔那崇敬神明一般的神态颇有些不以为然,再是神医也得望闻问切,他什么也没瞧就敢浑开方子,真成神了?哼,保不齐这不张扬就是没真本事呢。

“咱们小姐当年生了一场急病,都说不中用了,就是咱们主人给背进山里治的。”

不知是看出雅予的心思,还是当真想佐证一下自家主子的本事,阿木尔说起了这么一桩。可入在雅予耳中却是听出了旁的意思,“小姐?”

“哦,丹彤小主子,主人的妹妹。”

“他还有个妹妹?”雅予只听说乌恩卜脱是兄弟六个,还真不知道他们还有个小妹妹。

“嗯,咱们小姐生的小,今年将将十三,主人最心疼的就是她了。”

“是么?她如今跟着谁呢?”

“一直养在太师和夫人身边。”

“哦。”

对于那狼贼是怎样会“心疼”妹妹,雅予实在想不出,这一问倒是对乌恩卜脱又知道得多了些。早先就听说此人文武皆备、谋略过人,极有血性。带着一众兄弟驰骋草原,为的是统一大业,是如今边疆稳定最能倚重的力量。如今又加上爱护抚养小妹这一条,让人不觉就敬佩之余心生暖意……

阿木尔走后,雅予托着腮看着那碗浓浓的汤药,想着那开方子的人,眉心不觉蹙了起来。难怪这药这么苦,原是出自他手,会不会……这里头成心搁了什么就是要弄出这副怪味来戏弄她?哼,真难说……

……

一天的狂风,入了夜,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厚云积重,这雪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

赛罕巡视完岗哨,又往营中各帐去最后查看暴风雪的应对。待回到汗帐,大雪已是急如倾泻,天地混沌不清。

“主人,主人!”风雪中依然迎来了忠心耿耿的仆人,“帐子里都预备好了,只是,这两只炉子太少了吧?”

“不少。”

“……哦。”早知道自家主人不怕冷,可阿木尔还是担心他忘了什么,“主人,那,那鱼儿姑娘的病……”

“我心里有数。你赶紧回去,我不叫别再出来了!”

“是!”

……

进到帐中,炉子烧得暖暖和和。没有人迎过来伺候,赛罕颇有些意外。看到内帐亮着灯光,把自己身上的浮雪扑干净,不往案前坐,直直走了进去。

地上已是多加了两层厚厚的毡毯铺得平平整整,此刻人又跪在榻上为他添着被褥。许是风雪声大,她根本就没听到有人进了帐,口中还念念叨叨着背诵,好是专注。

赛罕不出声,负手立在屏风旁,仔细听着。

其实,她真是学得快,发音好,送气也把握得准。只是这一旦连成句,连成篇,就难免带了中原的声调,且是柔声软语、清甜发腻,难怪当初军师木仁说一听就知道她是吴越口音。刚强硬气的蒙语被她说成了江南小调,这还了得?真要去了大营,不需瞧她这样子,张口就得招来是非!

唉,慢慢儿来吧。暴风雪来了,今夜的当务之急是把她挪上床……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同榻难眠(上)

……

江南生,京城长,总当自己已是见识了从南到北所有奇景天象,岂知这一刻切肤体会,雅予方觉曾经都是水中观月,隔了砖瓦,隔了城池,甚而隔了另一个尘世!如今扔在这茫茫旷野之中,天地纯粹,帐外明明是在下雪,却这狂风抽打的声响咆哮着压来,入在耳中仿若塌了天的暴雨冰雹,皮毡的帐子被摔砸得只如一瞬吞卷的小舟挣扎在惊涛骇浪之中。

曾是一刻雅予觉得那帐顶已被掀去,坚硬的雹子就要劈头盖脸砸下来。这究竟是谁犯了天怒?幼时奶娘讲的那些神啊鬼的统统下凡、统统来作祟也不及此时天谴一般的恶劣。冷已是顾不得了,如此风雪之下,什么火炉、什么被褥都是虚设,四下里都是风,都是雨,寒气穿透了毡毯把那**的冷直刺进骨缝里。抱着被蜷缩着,雅予哆哆嗦嗦,只觉得天根本就不会再亮了……

相与她这边活不出去的苦,对面的景象仿佛是另一世。高几边燃了灯烛,清亮柔和的光把那张铺了厚厚被褥的睡榻照得那么暖和。那人手中执卷靠在床头,外袍褪拢在肩上露出淡青的中衣。双眉展,眼波静,神情如此专注,一页,一页,帐外的风雪充耳不闻,周遭的一切似都于他无扰。

雅予看着,看着,眼中恍惚,心里狠狠地怀疑这可是梦中幻景?还是他那边……果真与她不是一处天地?

“睡了?”

低沉沉的一声问混入那翻页声,雅予没听真。正是疑惑,忽见他手腕一歪闪开了书,顿时四目相接。雅予呆呆一怔、不及转了眼神,甚是尴尬,赶紧摇摇头。

“既是没睡,去把三哥那本手记给我找来。”

“……是。”

雅予边应着边万分不情愿地往起爬,原本觉着这棉被根本不顶事,可一旦离了才知道那是多难得。裹着小袄,瑟瑟如一只草窠里的小蚂蚱,冷得直跳脚,又怕现在他眼里,只得哆哆嗦嗦小跑着往外帐去。

外帐大,足容百人,此刻只燃了一处火把,黑暗庞大,阴霾森森,那暴风雪的咆哮越发像鬼怪翻天一般吓人。雅予咬着牙不往那暗处看,急急在书案上翻找。咦?怪了!乌恩卜脱那本手记平日就放在眼前,每天擦每天见,这,这怎的半天寻不着?难不成真是有鬼了?

“啪!”帐顶上重重一声,炸雷般拍入耳中,雅予吓得“啊!”一声蹲在地上。黑洞洞的帅案下冷风飕飕,仿佛那帐帘一呼扇一呼扇已是吹挑开。雅予赶紧闭了眼睛,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心里各种神灵叫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最后叫到了爹爹娘亲……鼻子一酸,泪哽在喉中。

不知道在案子下蹲了多久,直到那冷又战过了怕,这才撑起僵成一团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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