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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云芦说,这位杜氏自始至终就没说几句话,都是太子妃问什么答什么,大家聊到热落处,她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吭。
邵氏微点头,示意云芦继续,云芦便将话题转到静娴的现场发挥上。
彼时,大家虽不知静娴是太子钦点的妞儿,但都因清晓倪子温的身份,而待静娴颇友好。静娴本又是个温柔娴静的性子,一时倒还没人在言语上给她难堪,或是在行为上与她过不去,太子妃也没怎么刁难她。
席间,为了活跃气氛,顺带考察几位姑娘,太子妃自然要出些题来。会琴的抚琴,擅唱的献唱,静娴则填了首咏杏之词。
云芦没什么文化,自然背不下静娴作的词,邵氏也没追究。毕竟她心里也清楚,静娴的文化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儿,写不出多惊艳的诗词来,顶多是格律整齐罢了。在这样的场合下,静娴又是与众不同的背景,本不必太出翘儿,只消稳妥行事便可。
不然,反倒要招惹太子妃的猜忌之心。
至此,太子妃已是心里有了数儿,接着便托辞身子疲乏,结束了这场简单的杏花宴。各位闺秀临走时,太子妃一人赠了一支儿杏花,现下这杏花,由春笛带回“如梦令”供养。
邵氏并没关心这杏花的用处,太子妃表个心意而已,又不是旁的名贵之物,需要特别对待。倒是静嘉,不免问了一句:“这人人得的杏花儿可都一样?”
云芦侧首思忖半晌,迟疑道:“应是不同的,有的上面的花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是太子妃早让人裁剪好的杏枝儿,奉上来时,是插在窄颈花瓶中的。”
静嘉本欲再问静娴那一枝的花可格外多些,但思及太子妃未必将心用的这般细,便抑仄住了种种揣测,眨眨眼,望向母亲。
邵氏摸了摸静嘉的小脑袋瓜,打发了云芦下去歇着,又支使静嘉:“你也回去罢,去你大姐姐那儿瞧瞧,若是秦姨娘还在,便让秦姨娘该回哪儿回哪儿,若是她不在,你也同你姐姐聊聊天。以后她身份不同,倘使得宠,于你来日也有帮助,省得了?”
静嘉点头,称是起身,行过辞礼后便往宜宁院返。果然,如邵氏所料,静嘉到“如梦令”时,秦姨娘还未走,许是没猜到静嘉会过来,少不得有些不自然。
但静嘉素日没少扮纯良,此时只笑吟吟道:“原是想问问姐姐宫里可好玩儿,没想到秦姨娘在,那静嘉便不打扰了,去问春笛也是一样的。”
静嘉虽如此说,却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秦姨娘当下便提出告退:“这哪里使得,二小姐与大小姐说话就是,妾身告退。”
秦姨娘朝静嘉欲行一礼,静嘉照旧是微侧身避过,莞尔而言:“秦姨娘慢走。”
静娴到底是与静嘉亲厚几分,加之是同龄人,在长辈面前强作的稳重淡去不少,上前拉住静嘉,眼神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妹妹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在母亲那里待许久呢。”
静嘉攥着静娴的手,微微施了些力,以图传递出自己同样的兴奋之情。“我说想来看你,娘自然就放我过来啦。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
静娴不自觉红了脸,点了点头:“太子妃很和气,待我们都非常宽容。”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分宾主落座。
“皇宫大不大?是不是金碧辉煌的?”静嘉故作白痴脸,可怜兮兮地问着。
静娴低首,柔婉一笑:“我们从西华门入宫,没多远便是乾西五所,并不知它究竟有多大。宫里自然是金碧辉煌的,但西头所中布置得很是典雅,陈设虽皆是精致名贵之物,但并不落俗套。”
静嘉前世去过故宫,自然知道这皇宫有多大,用材多奢靡,不必说那阳光下的琉璃瓦是如何精致华美,便是一件件金丝楠木的座椅桌案,也足够静嘉垂涎了。
此时装作艳羡地问静娴,不过是为了铺垫出下面的话来:“那姐姐是觉得宫里好还是外面好呀?”
静娴自当她是顺着前面的话端问下来,并没多想,只笑道:“这当然是宫里好,咱们寻常宅第,如何比得上宫中华贵。不过,宫里规矩繁多,依我瞧着,是极束缚人的。似你这般脾性,还是不去的好。”
静嘉深以为然地颔首:“姐姐说的是。”
听静娴这么说,静嘉略是放了心。至少,姐姐流露出的感情不是对宫苑的排斥与抵触。静娴亦不是愚笨之人,今时入宫个中关窍,必定是了然于心,她既能觉得快活,静嘉便少了许多愧疚之感。
……等、等等?愧疚?
静嘉大脑瞬间死机,这种情绪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原来
意识到这种愧疚感的瞬间,静嘉心里有一块地方,好像隐隐被什么东西碰到了,一块遮挡在上面的石块儿向旁边微动了动,有股情绪就从这几不可见的隙罅里放纵地跑了出来。只因这隙罅太小,这情绪一面难以捕捉地四处蔓延,一面又涌向出口,似是急不可待地想要宣泄出来一样。
所谓欲速则不达,这种静嘉难以描绘的感觉堵到了心头,反而相互碰撞着溜不出来,她束手无策。
正是静嘉愣神时,静娴推了推她面前的茶碗,弯眉笑道:“妹妹喝茶,前些日子因惹母亲生气,我自个儿拘在房里悔过,鲜少出去。后来又有知襄姑姑教导,忙的不知怎样是好,咱们两人走动得都不如往日频繁了。恰巧你今日过来,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静嘉求之不得,当下应好。伸手端起茶碗,依着知襄所教,三指捏着茶碗盖儿撇了撇茶叶浮沫儿,低眉浅嗅,此后方小啜一口。“原以为前些时日姐姐遇上太子是祸,没想到眼下看来,倒成了福。世间际遇,大多都是这样,经历了因,却猜不到果。”
静娴知道静嘉信佛,偶尔说出两三句禅语,也不以为意,只面微带羞,接上话:“我本也没想到……如今……”
“如今姐姐可觉得欢喜?”静嘉打断静娴斟词酌句的过程,直白提问。
静娴眉端低了下去,犹疑良久,似是经过慎重考虑方回答静嘉:“我觉得很好,现在这样很好,入宫很好,太子妃人很好……太子也……很好。”
静嘉不自觉蹙了眉,她总觉得静娴话里像是敷衍,哪里就用四个很好便能概括了自己的心情呢?她究竟是真觉得很好,还是不得已的将就?尤其是她话里那个绵延的停顿,这其中意味,静嘉实在是有太多揣测了。一个没忍住,静嘉又追问道:“姐姐觉得太子很好?嫁给他很好?一辈子关在宫里出不来也很好吗?”
“嗯。”静娴给了静嘉一个十分肯定地回答,“妹妹,我想要的东西也许你已经有了,所以你才觉得其他的东西更可贵……如果有幸,太子妃会选中我,入宫,大抵是我一生里唯一可以自己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吧。”
静嘉突然很庆幸,自己穿越来便是嫡女,母亲包容,兄长宠溺,更是因着有这一层身份,才会接触到毓慎兄妹二人,拥有这样的朋友。
新生命的九年时光,静嘉几乎是毫无忧虑的生活。不必辛苦为自己谋划将来,更不必担忧所谓的以后。
但这样的松懈,是不是太辜负被赐予的一切?静嘉惶恐,她一直相信世间万事都是遵循着守恒定律,今日的幸运,必定会用以后的不幸来平衡,每一天的运气都是对未来的透支。
静嘉紧了紧心弦,静娴说得太对,倘使她不想任人摆布,由得邵氏将她嫁到一个不可知的门第中去,便唯有入宫这条路走。得宠,得权,让旁人只有仰她鼻息的位置。
可是,静嘉仍不能释怀姐姐对毓慎的感情,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姐姐就没觉得有一丝遗憾吗?遗憾那个……错过的人?”
“什么错过的人?”静娴眉尖儿轻攒,满面茫然。
静嘉挤了挤眼,心道自己这姐姐总不是喝了忘情水吧,还没入宫呢,怎么就把毓慎丢到脑后瓢儿去了。“就是……孙毓慎呀。”
“孙公子?他怎么了?”
静嘉一愣,姐姐这表情,不似作伪啊,难不成……静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期期艾艾半天,支吾道:“姐姐不是喜欢毓慎嘛……”
静娴瞬间红了脸,羞恼斥道:“你哪里听来的一派胡言!我……我怎么会……喜欢孙公子?”
“难道你没……”静嘉好不尴尬,面色发赧,“是、是我误会姐姐了。”
静娴不知来龙去脉,只是既气且羞,静嘉也不知如何解释,愣在原地,痴望着静娴。静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追问静嘉:“好妹妹,你从哪儿听来的这般说法,我定要报给母亲知道,让她为我做主!”
“别别别……”静嘉下意识地拦着静娴,待话出口,才想起要编理由,“那个,这事儿母亲又不知道,姐姐若是说予她听,岂不是自找麻烦?眼下来看,此事应是没几人知道,若不然,早就要闹起来了,还容得我来问姐姐吗?”
静娴皱眉,似是还要再辩驳,静嘉忙续上话:“再者说,如今这节骨眼儿上,正不宜生风波,若是传到东宫知晓,那才麻烦。不止坏了姐姐的事,兴许毓慎也要受牵连呢。等姐姐入了宫,得了太子青眼,想查什么不难?”
静娴听静嘉这么说才点了头,答应着不去找母亲。静嘉既知姐姐与毓慎本没什么情愫,立时轻松下来,想尽办法岔开话题。待静嘉又陪静娴说上两句话,便借口累了,要回房休息。静娴自然不会拦着静嘉,恰逢春笛来送银耳羹,便由得静嘉去了。
这厢静嘉回了“明月引”,却是心里乱糟糟的,做什么也静不下心来。与其把每件事情都搞砸,静嘉最后还是选择让自己放纵。进了碧纱厨中,轻轻推开窗,静嘉头抵着窗框,手勾着窗棂,指腹不自觉摩挲着窗格上的镂花。
如今,当知晓静娴不喜欢毓慎,毓慎也对静娴毫无私情,静嘉没由来地乱了阵脚。是不是没了这层联系,自己就再没有什么惦记着毓慎的理由了?
不必去追寻一个答案,不必替别人苦恼,不必遗憾这些根本就不存在的错过。
静嘉觉得,毓慎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但其实,一切只是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不是吗?毓慎不再是自己姐姐的暗恋对象,自己不必说媒拉纤儿,更不必为二人再多想些什么。毓慎只是她好伙伴的兄长,是有时会毒舌,有时很仗义,是自己烦他烦到多看一眼都会想自戳双目的人,而对方只以取笑捉弄自己为乐,至此而已,再无其他。
静嘉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样的“回归”,她不愿意,不开心,并且十分抗拒。
这种抗拒,让静嘉甚至想要为姐姐和毓慎做点什么,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成为两人间桥梁的理由……抑或是借口。
静嘉深深不齿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她将这归结为“对将来无事可做无卦可八恐惧症”,治疗办法:找点事儿做。
很快,静嘉就找到了充实自我的内容。她央着邵氏尽快着手教自己看帐,用以为妊娠期中的母亲分忧。邵氏虽觉得静嘉年纪尚小,倒不必急在这时就学,毕竟在邵氏自己看来,女孩子家头等要务,还是女红与妇德,这些是内核,其次才是文墨才艺,这是包装。至于家事一项,全凭个人天赋,有些人领悟的快,得心应手,有些人总不开窍儿,便少不得要吃这宅门儿里的闷亏。
尤是这账册一项,算学计数儿,本就是顶难的事儿,以静嘉未满十岁之龄来学,着实为时尚早。
但难得女儿有孝心,邵氏决定先简单教一些给她,若是女儿聪慧,一点就通,那便最好,即使一时半会儿学不明白,总还有句话叫笨鸟先飞,决不会吃亏就是了。
而邵氏没想到的是,来自现代的静嘉虽是文科生出身,但好歹也是会画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