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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璧怒道:“怕什么!是啊,哀家怕什么!能怕什么!当年废后与玉厄夫人下药害你,当年妍贵嫔挟持你,当年祝修仪用毒害你!哀家哪一次不是拖着你从鬼门关里面出来,你现在倒指责哀家手段多、指责哀家手段狠?仁义礼信的道理,在这紫奥城,不过是清者自清、强者自强的说辞!”
玄凌眉心微蹙:“母后的手段,宫里人亦是多有议论,儿臣不过鹦鹉学舌,又怎及母后万一?”见朱成璧越发怒不可遏,玄凌的目光懒懒划过一侧的碎玉青釉双耳瓶,在瓶中的一捧红梅上流连,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或如蟠螭、或如僵蚓,那红梅吞吐胭脂、香欺兰蕙、游仙香泛、幽梦冷随。
玄凌的眸光似生出缱绻之意,旋即却又褪去了情意绵绵,化为清冷涟涟:“母后担心天下万民笑话,其实,天下万民早已笑话过了!母后以为您与摄政王一力操控朝政,朕就对朝臣与百姓的议论不闻不问?言官们弹劾摄政王在宫中行不义之举的奏章早已悄悄摆到了朕的案上,朕还要一个一个驳回!母后啊,朕不来颐宁宫看你,是朕不想一看到你,就想起那些奏章!”
见朱成璧震惊到无以复加,玄凌冷哼一声:“母后也知道仁义礼信,只是母后再强,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扭不过民心向背!有母后做榜样,儿臣自当效仿,更何况,比起陈平盗嫂,儿臣娶朱柔则为后,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罢了。”
语毕,玄凌一甩衣袖,举步出殿,朱成璧怔怔看着他出殿,只觉得胸闷气短,一个不稳,眼前似有金星四转,竹息慌忙起身扶住她,急急唤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恍惚间,朱成璧仿佛看到,自己身在德阳殿,眼前朦朦胧胧,似是出现了叶德仪纤浓合度的身影,她的唇边尤挂着一缕暗黑色的血丝,嘲弄一般地望向自己,一字一顿,似锋利的匕首扎来:“没想到,娘娘竟然如此冷漠,那么,嫔妾便祝娘娘,娘娘与四殿下之间,一定会生出隔阂!”
“应验了,居然应验了。”朱成璧颓然阖目,眼角有清泪滑落,抿入寸许厚的织锦蹙金地毯,转而不见。
朱成璧软软瘫倒下去,竹息与竹语惊慌失措,一叠声地尖叫起来:“梁太医!快去叫梁太医!”
碎玉青釉双耳瓶中,一瓣红梅悄然落下,在汉白玉茶案上,凝成一粒朱砂痣。
第二十九章金风玉露一相逢(3)
第二十九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3)
迷迷蒙蒙间,不知时光几许,朱成璧只觉得周遭是一团一团朦胧的白影,笼着眼,蒙着面,怎么也散不开,就仿佛置身于浓云迷雾中,悬着心,只怕这雾中会有什么鬼怪。
恍惚间,叶德仪饱满如月季的脸庞、玄凌瞪向自己的痛恨目光、朱柔则娇丽鲜妍的面容、朱宜修隐忍含蓄的眸光,还有弈澹深情的凝神睇视与徐徽音温和淡雅的神色,一圈一圈,似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晃了眼,漾开了容颜与岁月。
朱成璧心烦不止,用力闭一闭眼,待到睁开,却望见了一脸喜色的竹息,她欣慰地笑道:“太后娘娘,您可醒了。”
朱成璧费力地支起身子,倚着鹅羽织金软垫斜坐着,竹息忙为她披上一件月白色缀满大朵牡丹的寝衣,又奉了一盏香茶:“太后娘娘,您昏睡过去三个多时辰呢!”
朱成璧捧着那和阗玉的茶盏,疲倦道:“这些日子本就是累,朝政的事情,对鬲昆的战事,偏偏又……”
竹息低低叹气,从一侧“咕嘟咕嘟”冒着汩汩热气的小银挑子里舀了一勺柠檬汁子到嫩瓷碗里,兑入了一些放凉的开水,又兑了紫云英蜜进去,那浓稠的浅琥珀色缓缓化开,有宜人的清香弥漫如雾:“娘娘不必焦心,皇上也是一时的性子罢了。”
朱成璧微微啜饮一口香茶,搁在床头,问道:“皇上人呢?”
“奴婢听闻,皇上回了仪元殿就闭门不出,太后放心,内殿有李长伺候着,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李长自是摸得透皇上的脾气的。”竹息调好了蜂蜜茶,递一递道,“紫云英蜜清热去火是最佳,太后不喜欢香茶,喝一口这蜜茶也是好的。”
朱成璧点一点头,接过蜂蜜茶,尝了几口又问道:“今日,朱柔则可是进宫了?”
竹息淡淡道:“是,是娴妃娘娘让陶夫人与朱大小姐进宫相伴,奴婢听闻,朱大小姐在倚梅园作惊鸿舞,恰巧被皇上看到了,又与皇上说了好一会子话呢。”
朱成璧冷哼一声,转一转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只是‘恰巧’而已么,哀家看,是人为罢了!”
“太后是指陶夫人么?”竹息若有所思,轻轻道,“奴婢听闻,朱大小姐今日穿得很是华贵,若不细细分别,竟像是宫里头的娘娘了。有路过倚梅园的宫女说起,她的舞姿婉转曼妙,似唐玄宗的梅妃重生,更如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若是奴婢在场,必定也移不开双目了,似乎……似乎还有人为她伴奏呢!”
朱成璧眉间的怒气逐渐积聚,狠狠将嫩瓷碗掷在地上,“砰”的一声,碎瓷四溅,竹息与竹语慌忙跪下道:“太后娘娘息怒!”
“陶佩瑜这个贱人!必定是她处心积虑要把朱柔则弄进宫里头!哀家三番五次提点过她,朱柔则的性子,入了宫只能是为人鱼肉!偏她不听,抓尖要强!”朱成璧的眼梢尽是雪亮的恨色,似殿外澄朗月光下冰晶琼林上的亮泽雪光,“若不是她,朱柔则又怎会在倚梅园作惊鸿舞!”
“太后娘娘息怒!”竹息心疼不已,“太后您再生气,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朱成璧怒道:“娴妃竟也是个蠢笨的,怀孕三月有余就想着耀武扬威、一雪前耻了?这样沉不住气,可见是哀家看错了她!如今闹到这般地步,可是弄巧成拙了!皇上眼下不把她放在眼里,连龙胎也不顾,执意要立朱柔则为后,哀家看她,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竹息微露迟疑之色,低低道:“太后娘娘,说起娴妃娘娘……方才奴婢去太医局请梁太医没请到,听刘太医说,是章德宫前脚刚刚请了过去……”
朱成璧一怔,忙问道:“难道娴妃已经知道玄凌对朱柔则动了心么?可曾动了胎气?”
竹息道:“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刘太医到了颐宁宫没多久,梁太医就赶来了,听闻,娴妃娘娘只是吃撑了胎动不安,并非是动了胎气的缘故。”
朱成璧略一思忖,似笑非笑道:“那你信么?”
“娴妃娘娘素来谨慎聪慧,又是那样高的心性,也颇得宠爱,只是前几日,她已有失宠之象,若是知道皇上对朱大小姐动心,只怕于养胎是极为不利的。如今,皇上要立朱大小姐为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章德宫不会不知道,但自从梁太医来颐宁宫之后,那里就一直悄无声息的。”竹息望一眼朱成璧的神色,揣度着道,“所以,奴婢认为,梁太医去章德宫,很有可能确是娴妃娘娘动了胎气,但娴妃娘娘显然不想让这事情传出去,才谎称只是胎动不安,私下里自己斟酌着用药罢了。”
“明明胎气大动,却也只能硬撑着,难为她了。”朱成璧怅然叹息,“如今她这胎是后位的保证,如果这立后一事,哀家不松口,皇帝也没有办法,若是此胎不好,娴妃就迅速失去了一切,所以她必会好好养胎。她能沉得住气,只是在等哀家一个准信儿,若哀家能拿得住皇帝,后位就不会易主,若哀家拿不住,朱柔则入宫,她这胎更得保住,无论最终谁能入主中宫,皇嗣都是日后晋位与荣宠的象征,岂能疏忽!”
竹息长吁一口气,感慨道:“真真是难为了娴妃娘娘,这样大的事情也得忍着,若换了别人,只怕这胎,已经保不住了。”
“虽然失了一算,但眼前这一番举动拿捏得很准,哀家就是因为看重她这一点,才会许诺立她为后。只是眼下的情景,纵然哀家心急如焚,也不能不一步步悠着来。”朱成璧瞥一眼竹语,徐徐道,“你亲自去一趟章德宫,告诉娴妃,好好养胎,旁的事情,哀家自会处理。”
待到竹语下去,朱成璧又对竹息道:“暗中告诉钦天监,朱柔则犯了星象相冲,同时危及哀家与徐妃的身子,必须远离京城,让钦天监以星象之说上奏哀家跟皇帝。”
竹息一愣,微一思索,已然明白过来:“朱大小姐星象相冲,危及徐妃,就是让前方的摄政王忧心焦虑,对鬲昆一战便会受到影响,更何况又危及太后,便是于大周国祚不利。如此一来,陶夫人若再动心思,便是不敬太后、不敬摄政王,更是将大周国祚视为儿戏,她不敢不从,只能让朱大小姐出阁,别无他法。”
朱成璧点一点头,眼风向远处的仪元殿一扫,已然带上了凌厉之色:“哀家要让皇帝知道,就算他如今是九五之尊,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立朱柔则为后,哀家决不允许!”
摄政王府,琼华轩,徐徽音虚弱地半倚半靠在红木雕花大床上,白玉莲纹饰的云纱帐悬于鎏金帐钩,长长的绦穗委落于地,那流苏纹丝不乱,捻着细细的银线,在一侧的珐琅鸿雁衔鱼灯明亮的烛火中,有清浅如池水一般的光泽流转。
这是摄政王正妃的寝殿,沉香木雕花开富贵苏绣屏风、梨花木镶珠贝宝座、玉勾连纹落地宫灯、金龟银鹤水纹香薰,华贵大气,布置得如同紫奥城里的宫宇,足见摄政王权倾朝野,府里的东西都是最佳之品。
然而,徐徽音的心,却日复一日在这琼华轩里沉寂下去,琼华轩,占得人间天上琼楼玉宇之妙境,览遍海北江南华品奇迹之精英,但于她而言,不过是锁住了一生的念想、禁断了一辈子的期望。
吕惠媛半跪在床头,不敢抬首,只望着红绒织锦地毯,地毯上饱满富丽的宝相花,掐着金银线织就,绚烂得如同开在周身,生机勃勃。然而,轩中弥漫着的沉沉的药味,却昭示着主人不复青春的韶华与安康。
“你怎么这样的糊涂!”徐徽音苍白的面容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怒色。
吕惠媛不愿屈服,梗着脖子道:“姐姐,您真的对王爷与太后之事视而不见?我心里实在忍受不住,我们姐妹俩是真心仰慕王爷才嫁入这摄政王府,偏偏太后成日里霸占着他,那我们又算什么?”
“所以,你才把这流言散得漫天都是?你也不怕太后怪罪?”
“姐姐,流言蜚语,最初是从宫里头传出来,我不过是添了把火,王府里人多口杂,自然会把姐姐的病跟这流言联系起来,府里不是宫里,府里传开了,京城里也就传得更热闹了,太后再怎么怪罪,也不会寻到咱们头上来。”
徐徽音厌弃地闭上眼睛:“不要再说了。”
吕惠媛面容哀戚道:“姐姐!我之前说过,姐姐好生养病,我会为咱们讨回公道!她朱成璧将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但她怎生知道,这对于我们,却是毕生不可多得的温暖!王爷糊涂,朱成璧不过是在利用他力保皇帝登基、为她们母子二人的江山护航,又哪里是真心对他?”
徐徽音幽幽叹气:“他们毕竟有那样长的过往,偏偏太后当年是嫁与先帝,这样二十年苦苦熬下来,王爷也很辛苦,更何况,以王爷对太后的深情,即便知道是被她利用,也是心甘情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今你闹成这样,王爷在前线怎能安下心来作战?”
吕惠媛一哂,讷讷道:“我没想到这一层。”
“我知道你满心里喜欢王爷,但王爷的心不在你我这里,又能如何?”
吕惠媛气馁道:“姐姐让我死心的话说过不下百回,但我吕惠媛偏偏不是这样的性子!姐姐心里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