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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台?”夏梦娴自嘲的一笑,眼角微微漫出泪意,尖刻的皱纹肆意张扬,如一张破旧的蛛网,她陡然提高了音调,如利剑的寒冷锋芒,“朱成璧啊朱成璧,看来你也不好过,今天是八月十五,是中秋啊!他不管你,他只在意那个摆夷贱婢!”
朱成璧浅浅一笑,曼声道:“那您以为,本宫是应该与她阮嫣然斗个你死我活才罢休,还是在德阳殿内终日以泪洗面呢?从阮嫣然进宫开始,你我就应当明白,只要她在紫奥城一日,你我都失尽了得尽恩宠的可能。”
良久的沉默在昏暗的屋内蔓延,仿佛时间的脚步,无声无息。
朱成璧淡淡一笑:“真真是报应不爽,你害死那么多人,如今能留你一命,皇上已是格外开恩。”
夏梦娴毫不在意,只扬一扬眉道:“本宫是为了自己,那又如何!倘若不是本宫无有所出,又怎会一败涂地!”
朱成璧嗤的一笑:“你输到如此田地,可明白是为什么吗?”
夏梦娴双手微颤,眼中的恨意逐渐积聚,如熊熊的烈火燃起,直欲将朱成璧吞噬:“朱成璧!你几次三番算计我!本宫败落到此种田地,还不是拜你所赐!”
朱成璧摇一摇头,轻轻一笑,对她凌厉的目光置若罔闻,唤道:“竹息。”
竹息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张微黄卷边的纸张,恭敬递到夏梦娴面前,笑道:“皇后娘娘请过目罢。”
夏梦娴不明就里,只是接过那张纸,只一眼,便如遭雷击一般,眼中从不可置信到惶然震惊再到浓烈稠密的恨意,她的双手虽如秋风中被吹落枝头的黄叶一般颤得越发厉害,但却紧紧扣住那张纸,似抓住猎物的鹰隼,厉声喝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朱成璧握了帕子点一点鼻翼的粉,一字一顿道:“徐太医,徐长华!”
夏梦娴猛地冲上前来,动作迅猛,似敏捷的猎豹,一把狠狠抓住朱成璧的衣领,竹息吓得面无人色,狠狠斥道:“你疯了!快放开娘娘!”
夏梦娴回首狠狠瞪向竹息:“住嘴!”语毕又紧紧迫住朱成璧淡然从容的目光,“是林若瑄!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夏梦娴的力气极大,朱成璧却也不怕,只笑盈盈觑着她:“您既是明白人,又何必再来问我?”
夏梦娴愣神片刻,缓缓松开朱成璧,手中的纸张飘落地上,“难再有孕”四个小字格外醒目,在夜色中竟透出一丝冰冷的幽光。
“难怪。”夏梦娴喃喃自语,“难怪她在我面前如此恭敬,她一早便算计准了,我不能有孩子,她好狠毒的心。”
朱成璧徐徐打断:“不论是林若瑄做的,还是旁人做的,你我并不知情,不过倒有一点确定,她既然知晓你不能有孕,那么必定是撇不清关系。”朱成璧浅浅一笑,“左不过,林若瑄已经死在了你前头,你若有话要问她,来日去了地下好好审她便是。”
夏梦娴虚弱的一笑,缓缓跌坐在地上:“我很可笑,是不是?我看错了皇上,以为他能回到我身边,我苦苦等了三十年,结果却等来了阮嫣然。我看错了林若瑄,我以为她能帮我扳倒汤馥娴,没想到,她却先对我下手。我看错了贺婉仪,看错了睦嫔,看错了韩雅洁,我以为可以扳倒你,谁料她们个个都不中用!”
朱成璧正一正褶皱的衣领,平静地俯视着她:“你还能明白过来,也不算枉了自己这一生,既是知道自己最大的短处便是看人不准、任人不察,你去了奈何桥,便好好向孟婆讨一碗汤,来生再做个聪明的。”
夏梦娴目光如锥,直欲扎进朱成璧心底:“如今你得意了,就来给本宫说教么!本宫死了又如何?你眼睁睁看着阮嫣然得尽恩宠却毫无反击的胜算,你的日子,只怕比这钱粮胡同更难熬!”
朱成璧缓缓转身,香案上供奉的沉香依旧在静静燃烧,一缕缕的香雾升腾上去,又弥漫开来,仿佛夏梦娴逝去的荣华与韶光。
朱成璧声线清冷,似那初冬薄薄的晚霜:“好过如何,难过又如何?人最要紧的,不是眼下的利益荣光,而是来日的霸业宏图。”
夏梦娴一怔,转瞬已是明白过来:“你不争宠,是因为你不屑一顾,你在乎的是帝位。”夏梦娴唇角一勾,冷冷笑道,“所以阮嫣然就算日日承宠也是无妨,你只要为玄淩铺好来日的路便足矣,我真是小瞧了你。”
“紫奥城,从来就是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恩绝则不复相见。”朱成璧轻轻一点夏梦娴微干的嘴唇,“早早明白这一点,便能早早脱离苦海,所以,本宫能赢过你。本宫如今执掌六宫大权,你,却只能在这里苦苦等死。”
夏梦娴凄绝一笑:“你赢过本宫?你错了!”暗哑的笑意渐浓,如撕裂的布帛,催耳而惊心,“朱成璧!你眼中只有帝位,你别忘了,你也是女人!你得了帝位又如何!本宫输的彻头彻尾,你真当你自己是赢的彻心彻骨么!这世间的女子,从来都不以权力定输赢!你赢了帝位,输了丈夫的心,那你依然是输!紫奥城的妃嫔,没有谁能赢过阮嫣然!”
朱成璧浑身一震,不由倒退两步,夏梦娴极力撑着站立起来,背靠着门框,几乎摇摇欲坠。
“那又如何!”朱成璧怒视着她,双手狠狠握住,“本宫来日既入主颐宁宫,便是天下至尊、便能母仪天下!”
“来日史书工笔,你不过是一个冰冰冷冷的太后,就算后世再如何为你累加尊号,就算你威加海内,名传漠北,也远远抵不上阮嫣然!那是因为,她几乎得尽了一个男人所有的爱啊!”夏梦娴一语未必,连声喘息,两行泪水缓缓流出,映着月光流转,仿若两柄极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向朱成璧的心,沉疴翻动,伤痕累累。
“你到底还是年轻,你还不懂。”夏梦娴止住了喘息,静静转身,只留给朱成璧冰冷的背影,“等你白发苍苍,等你坐在颐宁宫的窗下独望夕阳,你便明白,再多的权力,都远远及不上你所拥有的美好回忆,就算你日后能将舒贵妃幽禁于关雎宫一生一世,你还是输得一败涂地。”夏梦娴紧紧握住双手,似是拼上了全部的气力,突然向院中奔去,朱成璧一愣,匆忙出门,却见她举袖蒙面,一头撞入院中那口废弃的水井,“砰”的一声如同一记闷锤狠狠砸落。
夏梦娴那样的女子,即便是赴死,也不会给旁人得意的机会,到底是夏氏一族的女儿,这样的心性,普通官宦人家又如何养得出?
朱成璧双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竹息忙扶住她,急急唤道:“娘娘,您别听她的,您还有四殿下。”
朱成璧目光凄凉,缓缓扫过那口水井:“她说的对,其实,我与她,具是输得一败涂地。”
竹息低低道:“紫奥城从不允许专宠,一旦有人专宠,所有人,都会输,但那专宠之人却并非良善,间接害死这么多条人命,她才是真正的魔鬼!娘娘,错的不是您,也不是夏氏,是阮氏,是她,击破了所有人的希望,即便青史留名,后人,也不会羡慕她分毫!”
朱成璧缓缓吸一口气,望向夜幕中那一轮玉盘:“她不需要赢得后人的羡慕,她只需赢得自己这一生不负,便足够了。”
第五十八章应怜夜半幽梦生(3)
应怜夜半幽梦生(3)
夜幕下的桐花台有些朦胧,陈正则负手站立,晚风轻拂,桐树的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响,奕渮踱着步子过来,唇角慢慢漾起笑意:“你做得很好。”
“微臣能居于工部郎中之位全仰仗王爷提拔,微臣日后自当为王爷效力。”
奕渮冷冷一笑,有微微的寒意涌起:“你已经效力了。”
“轰”的一声,不远处有大片大片尘雾涌起,慌忙回首,桐花台的所在,早已是一片废墟。
“啊!”陈正则猛地从书案上跳起来,却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水部郎中管笠,管笠正握着毛笔、似在思索,被陈正则一吓,手腕一抖便给自己画了个大花脸,不由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陈正则愣了片刻,方才明白自己是做了噩梦,沉沉吁了一口气,忙拱手道:“管大人息怒。”
管笠皱了眉头道:“高公公来了,指名要你出去。”
陈正则慌忙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高千英却是满面喜色:“恭喜陈大人,皇上对大人修葺的桐花台甚为满意,特赐黄金二十斤,布百匹,衣十领。”
陈正则忙叩首谢恩,想了想又取了两锭元宝递过去:“公公辛苦,小小意思,权当是公公的茶钱,还望公公笑纳。”
高千英双目微垂,忙放入袖中,又笑道:“本公公刚刚去了紫奥城,将皇上赏下的一对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赏给了恩嫔小主,小主叫大人好生表现着,也好给紫琅陈氏一族多添荣光。”
陈正则满面笑容,恭敬道:“多谢公公好意。”
回了公堂,一众官吏纷纷道贺,陈正则正与众人说笑,却猛然发现腰间的玉佩似是遗漏在屋外,忙出了公堂去寻,转过墙角,却见高千英与管笠正低低说着什么,一时间好奇心大盛,便悄悄躲在了墙后。
高千英低低道:“之前皇上似乎有意晋陈正则为工部侍郎,幸亏是我提到了他跟恩嫔的关系才给拦住了,皇上素来不喜嫔妃与外臣关从过密,也不愿恩嫔小主荣宠过盛危及舒贵妃娘娘的地位。倘若我当时拦不住,你现在还能有空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么!”
管笠急道:“高公公,我如今也是没得法子,他陈正则领了个好差事,我呢?前头杜侍郎已经把水部打点得妥妥帖帖,我现在完全沦为了一个处理公文的主儿。”
高千英嘿然一笑:“水部妥帖了么?管大人此言差矣,水部哪儿妥帖、哪儿不妥帖还不是您说了算,皇上可不管什么妥帖不妥帖的,只看着是谁把那不妥帖之事给处理好了。”高千英上前两步,拍一拍管笠的右肩,“工部侍郎暂缺一位,却是缺不得太久,你我非亲非故,我帮得了一次,帮得了两次,未必能帮到第三次,管大人好自为之罢。”
管笠唯唯称是,待到高千英走远了些,忍不住斥道:“不过是个内监!倒做得一派威风起来!白白孝敬了那么多银子上去,没捞到工部郎中的肥缺,只得了水部郎中,如今又不肯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十足的废物!”
待到管笠骂骂咧咧走远了,陈正则却仍愣愣地站着,手心因为紧张而浮起的汗意由了秋风一吹,便是阵阵的寒凉,手心凉便也算了,温水里浸一浸自是能暖过来的,只怪自己还太年轻,不懂得官场险恶,如今真真切切是眼见其景,只觉得心里头是凉得厉害,所谓官场险恶,只怕此种情状,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梁王府,江承宇怒气冲冲地闯进了书房,奕渮正在书案旁整理文书,闻得他风风火火进来,皱了眉头道:“江大人似乎不懂得敲门,还是不知道本王在这里?”
江承宇咳了一声道:“王爷错失大好良机,却在这细枝末节上较这些功夫么?”
奕渮微微一笑,缓缓站起:“本王一早跟你讲过,本王最信任的人便是你,那么,江大人可否明明白白告诉本王,所谓金匮之盟,到底是出自你的猜测,还是你编出来的套子?”奕渮在江承宇面前站定,身子微微前倾,只把一双乌黑如墨丸的眸子迫住他微有闪避的眼神。
江承宇有些惶恐不安,后退两步,想了想仍是难以压住心头的懊悔:“毕竟是难得的机遇,倘若微臣能效仿陈桥驿为王爷黄袍加身……”
奕渮截住话头道:“本王这个时候选择不出手,自有本王的道理。本王且问你,虚名与实权,哪个重要?”
江承宇一凛,忙道:“自然是实权。”
奕渮轻轻颔首:“如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