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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出自朱祈祯你的手笔,是本王的手下寻到的,就在当年发生大火的萧府!”奕渮缓缓起身,居高而下,冷冷迫视朱祈祯惊疑不定的眸光,“这封信说的什么,朱祈祯,念给本王听听!”
朱祈祯恐到极点,不知道为何掩盖得那样好的秘密被一朝揭发,更不明白摄政王是何时得到这封信,嘴唇颤得厉害。
“十月十三,子时一刻,萧府上下,一个不留,可令大火灭迹。”孙传宗淡然开口,迎上奕渮质疑的目光,“摄政王,这封信,是微臣写的。”
朱祈祯震惊地望着孙传宗,孙传宗却颇为平静,沉着道:“这件事,朱大人根本毫不知情。”
“是你?”奕渮冷笑连连,“这是你的字?”
“摄政王若不信,微臣可以写给摄政王看。”孙传宗从容起身,取过案上搁着的狼毫毛笔,一笔一划写下,专注谨慎,丝毫不慌乱。
朱祈祯看着孙传宗从容的神情,忽而明白,为何他那样辛苦地练字,只求以假乱真,与自己一模一样。原来,早在四年多前,他就防着会有东窗事发那一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顶罪,为了让自己有活下去的机会。
曾经,作为中军武臣的自己,看着萧竹筠这个后起之秀,在骁骑营里游刃有余、节节高升。骁骑营四年一度的比武大赛,历来都是加官进爵最为便利的通道,亦是树立威信的绝佳时机。然而,最后的对决,却是萧竹筠招招致胜,压制得自己几无还手之力。最后,还是萧竹筠主动提出平局。其实,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再打下去,必败无疑。萧竹筠的大度与谦让,是对少林出身的自己的最大羞辱。
再后来,萧竹筠擢升为副统领,反倒是进入骁骑营已有六年的自己,屈居人下、数年不得提升,而紫奥城那位姑母根本不顾自己死活。曾经那张“韬光养晦”的纸条,也成为了一纸笑话。
即便这样还能忍下去,但皇帝赐婚萧竹筠与竹息的消息无异于当头一棒,这意味着,萧竹筠在姑母的心中,从此将永远居于自己之上,而作为远房侄儿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竹筠夺去官位、夺去信任、夺去所有的希望。
只要萧竹筠在一日,自己就永无出头的那一天。
隆庆十年正月十三,萧竹筠于熟睡中被刺杀,随后便是一场大火,萧府上下,无一幸免。那一晚,自己怔怔坐在床头,彻夜未眠。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彼时是如何紧张、害怕到浑身发抖,是孙传宗紧紧握住自己剧烈颤抖的手,将心中奔涌的潮水一一抚平。
隆庆十年正月十七,姑母在德阳殿传召了自己,同一日,被嫁接了所有罪名的统领赵全心于午门外被处斩。看着面前端庄华贵的姑母,看着她脸上那一丝挥之不去的浅浅的清愁,一丝窃喜悄悄攫住了自己颤抖的心头。
七年的忍耐,七年的韬光养晦,七年的虚颜以对,从最初因为外戚身份被众人迎来送往,到中途因为无人问津而一路沉寂,到最后痛下杀心而爬到了高位,这里头的辛酸与无奈,并非旁人可以领会。
再后来,博陵侯兵困京城,自己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时机,一个可以铲除最后一个障碍、即新任统领杜广生的时机。尽管,素来敦厚的杜广生对自己很好,也从来没有妨碍过自己。但是,为了前途,为了让自己成为姑母最为倚赖的心腹,杜广生只有死路一条。
第一次出手害人的紧张与忐忑,到了第二回,便是令自己都惊异的平静。
这一回,为了彻底避嫌,是孙传宗陪同杜广生去了博陵侯的大营。计划非常顺利,杜广生死在了一个兵卒的刀下,刀刃上是西域剧毒,他连一丝思考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兵卒是谁。紧接着,孙传宗便刺杀了那个行刺的兵卒,一切都天衣无缝。
杜广生死了,而利用杜广生的死,使得博陵侯的几名心腹部将扶灵入京,如此,重华殿夜宴,才能这样便利地铲除博陵侯。也正是因为这个在旁人看来的巧合,才让彼时尚为梁王的摄政王,对自己生出信任。
所有挡路的人都尽数除去,当自己最终登上骁骑营统领之位,孙传宗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副统领。手握重权、又得姑母信任,自己终于真正做到了扬眉吐气,那一年,自己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看到了无限光明的前途。
再后来,自己娶了邱艺澄,荣登神机营统领之位;再后来,自己迎娶木棉,又入兵部供职,一路升到正三品兵部右侍郎。对于曾经那个父母双亡、背井离乡、奔赴少林寺学武的少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富贵险中求,自己做到了。
心绪被猛地拽回,疼得钻心,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用力撕扯,毫不留情地要剥去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部分,朱祈祯陡然出声:“不!不是他!”
“朱大人,我知道你很失望,我知道你万万想不到,也万万不敢相信,十年的朋友、兄弟会是这样的人。”孙传宗适时截断,掷地有声,“但我做不到,我无法容忍!我在骁骑营的比武大会,被萧竹筠压制得那样惨!为何他总能平步青云,而我只能默默无闻!我做不到!”
孙传宗紧紧盯着朱祈祯空洞的目光,一字一顿:“不值得,我不值得你救,一人做事一人当,摄政王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奕渮满腹怀疑,冷冷看着朱祈祯:“朱祈祯,他说的是真的吗?”
朱祈祯的嘴唇一张一合,有泪水蜿蜒而下,良久,他机械似的开口:“不是我做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
孙传宗剧烈跳动的心陡然停止,他没有落入摄政王的圈套,若他承认我说的话是真的,就逃脱不得推诿罪行的嫌疑,若他认为我说的话不是真的,那方才的一番言语功夫,悉数白费。
所以,唯有咬定不是自己做的,又不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那才合理合情。
朱祈祯,你懂得保住自己,就不枉我揽下全部的罪责。
孙传宗以额触地,纹丝不动,这样的姿势,恰到好处地不会让泪水夺眶而出,而唯有镇静自若的自己,才不会让朱祈祯改变念头。
一切都结束了,萧竹筠,欠你的债,由我来还。
孙传宗合起双目,等待摄政王最后的裁决。
奕渮静静望着面前跪着的两人,目光冰冷若千年封冻的坚冰,不带一丝温度:“孙传宗,念在你多年行事谨慎、为本王奔劳行走,本王就赐你自尽。本王只会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的朝阳升起来的时候,本王希望看到你府里竖起白幡。”
朱祈祯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光滑如镜的地砖上,划过脸颊的一瞬,有滚烫的触感。他牙关紧锁,仿佛含着一口热血,直到牙龈都微微发酸。
朱祈祯剧烈地颤抖着,想要开口求情,但宽大的袖子底下,却是孙传宗紧紧按住自己掌背的手,那样紧,那样热,仿佛是一生一世的时光,都尽数灼烧在掌心的温度中。
脚步声,一步一步离去,最后一丝的念想,也抽丝剥茧一般的离去了。
孙传宗缓缓起身,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几乎是蚊蚋一般的轻声细语,那是最后的诀别:“千万,别来孙府……”
孙传宗也离去了,偌大的书房,只剩下自己一人,风缓缓拂过脸颊,那样彻骨切肤的寒冷,根本无法抵触,仿佛是五脏六腑、连同全身的温热血液都被带走了,只剩一副空壳。朱祈祯再也无力抑制,伏地痛哭。
第七十七章梨花满地不开门(2)
第七十七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2)
朱祈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朱府,自己一定是面色苍白,步履踉跄,才会让邱艺澄与木棉那样的惊慌失措。
“你们都出去。”推开书房的门,朱祈祯撇开七手八脚欲来搀扶自己的众人,低低吩咐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祈祯静静坐在书案前,偌大的书房,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朱祈祯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沉入荒凉如死地的深海,又被什么死死按住,再也无法浮起。十年来的每一寸光阴都似针扎一般,呼啸刺入,又呼啸拔出,那是切入肌肤、深入骨髓的痛,不可遏制。
十年前,孙传宗推开朱府的大门,而彼时的朱府,不过是一个小小院落,远非如今这样壮阔幽深的宅邸。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树树的梨花正开得触目惊心,空气里都充盈着清甜的梨香。自己在梨树下,只着一身短衣,将剑舞得飒飒生风。
不经意的回眸,自己看到了他,那个消瘦的清秀少年,正呆呆站在门口,面上不知是何神情。彼时的自己认为他是钦佩,是羡慕,却完全忽略了他面上泊着的一丝感动与欢悦。只是,即便注意到了,也会不明所以地淡忘吧。
一阵冷风忽然从窗棂的缝隙中穿梭而入,掀动低垂的帘幕,似带着一缕薄淡的湿意,猝不及防地袭上朱祈祯的身体,让他周身一颤。
朱祈祯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原来,下雪了,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鹅毛样的雪花飞舞在空中,漫天席地、杂乱地卷着,似乎整个世界都要茫茫然然地洇没在絮絮的雪花中。朱祈祯下意识推开长窗,有几片雪花被风裹挟着贯入,扑在他的面上,晶莹剔透,宛如泪花,宛如冰霜,宛如春日里的柳絮翩扬。
那一瞬的迟疑,朱祈祯忽然想起,在三年前,迎娶木棉之后的某一日,自己与孙传宗并肩走在太液池边,孙传宗薄凉的低语:“我师傅曾告诉我,有的路,既然已经选择,就不要再回头。人也是一样,放开了就不要再记得。”
所以,这一次,你准备彻底地放开我吗?
朱祈祯遽然起身,猛地推开大门,狂奔而出。
朱府到孙府的路是极熟稔的,路上的行人晓得他是朝廷要员,纷纷向两侧避让。朱祈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着孙传宗离开京城,离开这勾心斗角的噬人的地方。要拿孙传宗的命来换取自己的富贵前程与安稳人生,自己根本输不起。
近了,近了,孙府就在眼前!
朱祈祯心里忽然涌起大片大片的喜悦,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就在眼前,他推开大门,一路奔向书房。
随着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孙传宗正背对着他,着一袭月白色长衫,一如当初,自己被允诺了骁骑营统领之位的那一日,回到朱府,他就是这样静静立于门前。
怔忪的瞬间,孙传宗似乎仰一仰头,手里的一只酒杯倏然滑落,碎裂四溅的瓷片如洁白的新雪。
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抓挠,涌起的疼痛让朱祈祯几乎站不住了,他半是踉跄半是奔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孙传宗,跌坐在地上:“你喝了什么,快吐出来!”
孙传宗掩饰不住满眼的惊诧,低低斥道:“胡闹,你怎么能来……”一语未落,他的眉心猛地一跳,仿佛是走到生命尽头的蝴蝶,最后一次振动自己的羽翅,“我把毒下在梨花白里,这样喝下去,一点都不痛。”
朱祈祯颤抖着去摸地上碎裂的酒杯,那里头连一丝残存的酒液都没有,尖锐的瓷片划破自己的手指,有殷红的血珠渗出,却根本感觉不到疼,还是因为,心里已经疼到了极点,便再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疼了?
“真可惜,本来想为你酿一辈子的梨花白,不可能了……”孙传宗躺倒在朱祈祯怀里,语调微弱如被冲上浅滩的幼鱼,几乎是奄奄一息。
“梨花白?”朱祈祯猛然惊醒,“一直都是你酿的?”
“你的院子里,那样多的梨树,岂不可惜?”孙传宗微微一笑,目光迷蒙,似望穿了自己的一生,“我骗了你那么久,你恨不恨我?”
朱祈祯泪眼朦胧,惶然地摇头。
“千万……千万不要为我难过,我的命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