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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当是拿了笑话逗自己,拿了上好的美酒灌醉自己。这样一日日下来,每日梳妆时对镜自顾,都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另一个人,陌生的外表下,是一颗不安、抗拒而又虚荣的心。
而玄凌……良贵嫔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忽而生出渴望,心头似被什么紧紧攥住,眸中有一丝温柔一闪而逝,转而又冷淡下去。
见良贵嫔沉默不语,恂贵嫔颇有几分疑虑,待到回首的瞬间,似乎看到一道黑影“嗖”地从朱红色的宫墙上窜过,下意识喊道:“停轿!”
内监们停下脚步,恂贵嫔迟疑着站起,四下里观望着。
良贵嫔不明所以,也吩咐了停轿,扶着恂贵嫔的手臂道:“恂姐姐怎么了?”
恂贵嫔震恐之余,亦不免有几分怀疑,低低道:“你刚才可有看到什么?”
良贵嫔摇一摇头,正待说话,却有一声极低极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在夜风飒飒、夜色如墨的永巷听来极为可怖。
恂贵嫔与良贵嫔恐到极点,被侍女紧紧扶着,僵立在墙角,绢纱宫灯熹微的烛光下,一团黑色的物事从宫墙上方坠落,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声与“扑棱棱”挣扎的声响,几只乌鸦扑着翅膀,从地上跳起来,乌黑色的瞳仁映着烛火亮晶如匕首冰寒的锋芒,兀自怪叫几声,又融入那浓墨一般的夜色中。
良贵嫔瑟瑟发抖,只觉得背后都被冷汗濡湿了,不知何处有一股冷风吹来,耳畔陡然想起呢喃不清的细碎声响“冤枉啊,冤枉啊”,那声音如追魂夺命,久久不去,良贵嫔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连几日,有关如贵嫔小产的孩子在紫奥城阴魂不散的传闻是闹得甚嚣尘上,不少人都声称在夜里看到奇怪的黑色物事化为乌鸦飞走,更听到那乌鸦口称“冤枉”,传得煞有介事。如贵嫔则日日在通明殿奉香祝祷,为那个尚未谋面的孩儿超度亡灵。
朱成璧在太液池边缓缓行走,感受湖面吹来的夏日所特有的清新暖风,似裹挟着不知名的植物的清香与温润的水气,让人身心舒畅。
朱成璧缓缓道:“竹息,既然连乌鸦的黑羽都被发现了,那可不是应了准么?”
竹息未置可否,只静静道:“良贵嫔可被吓得不轻,这几天连承明宫都不敢出去,恂贵嫔胆子大些,但到了晚上也总是心神不宁。”
朱成璧懒懒抬手,正一正发鬓的金錾花镶碧玺翠珠扁方,徐徐道:“哀家想起,当年祝修仪也是借鬼神之说,暗中谋划着算计舒贵妃,竹息你觉得这两件事是否有相似之处呢?”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有人借机打击陷害?”
“若非是借机打击陷害,那就是故意挖坑,只等人自投罗网。”朱成璧沉吟片刻,旋即笑道,“若是打击陷害,人人皆有嫌疑,若是挖坑布局……那就要看这样一个坑,会有谁会往里头跳了。只是哀家猜测,跳进去的人,恐怕未必就是元凶主谋。”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眼下,太后娘娘在下棋,娴贵妃娘娘也有自己的棋路,恐怕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也不是袖手旁观之人。然则,焉知其他的观棋之人会不会也有自己的谋划呢?”
朱成璧淡淡道:“你说得不错,人人都在看棋,人人亦在走棋,眼下棋局乱着,分不清何人亲密,亦辨不得何人口蜜腹剑。那就要看,谁的招数更为高妙。”
御花园,秋起的气息逐渐弥漫,夏末的花卉正拼尽全力维持最后的热烈,日色投落下稀疏的花影,却分明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行将颓败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是绚烂的油画被抽尽了色彩,成为淡淡的写意水墨,然而,意境再美,终究也是单调而枯燥无味的了。
朱成璧缓缓捻着手中的祖母绿圆珠手钏,慢条斯理道:“皇上的意思是,明年会晋一晋你的位分,你上一次婉拒,是谦虚,下一次再拒,可就是傲慢了,只会让别人揣测你盯着妃位,贪心不足,明白吗?”
万明昱低低道:“嫔妾明白了。”
朱成璧点一点头,衔着笑意道:“四妃之位总还是过高了些,妃位甚至是夫人之位还是可以坐到的,你还年轻,还不到十六岁,好好养着身子,将来生下皇子、母凭子贵,才能真正做到地位岿然、不可动摇。”
万明昱越发恭顺:“嫔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朱成璧信手拈过一瓣锦葵,嫣紫的色泽华丽明艳,花瓣上的露珠在日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竟似紫水晶一般:“端妃比你小一岁,如今却是那样冷清孤僻的性子,哀家看了也不忍,但你可知道,端妃初入宫闱的时候,披香殿也有春光融融的时候。”
“端妃娘娘父母早亡,如今养父母又不在了,朝中齐氏一族凋敝,若嫔妾是她,也会觉得孤独无助,只怕也会避世而居了。”
朱成璧淡淡道:“哀家对端妃一向不冷不热的,你心里可有怨恨哀家冷漠?”
万明昱忙道:“太后娘娘要顾着全天下臣民,不可能为一女子而费心思量。”
朱成璧长长一叹:“哀家也有哀家的无奈……”
忽然一阵阵惊呼响起,一个小宫女匆匆跑过来:“太后娘娘,如贵嫔娘娘,不好了!章德宫走水了!”
朱成璧与万明昱匆匆赶到章德宫的时候,只见小厨房已经烧去了大半,黑烟汹涌竟如连续不断泼向空中的浓墨,焚烧的刺鼻气味浓得呛人。宫人们正在手忙脚乱的救火,狼狈不堪,见朱成璧与万明昱到了,慌忙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如贵嫔娘娘万福永安!”
朱成璧惊怒交加,厉声呵斥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娴贵妃呢!”
绘春提着裙子匆匆过来,福一福身道:“太后娘娘,娴贵妃娘娘抱着大殿下去凤仪宫了。”
朱成璧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又问道:“好端端的怎会走水?”
绘春不敢迟疑,忙道:“奴婢当时正在瑶光殿擦拭地砖,不甚清楚,方才听染冬说是小厨房的宫人不小心洒了油出来,又未曾清理及时,那油一路流进了柴火堆里,柴火干燥,底下又被油浸过,碰到了火星,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朱成璧皱一皱眉头,转眸却见玄、朱柔则与朱宜修赶来,朱宜修见过礼后,问过了走水的原因,望着章德宫乌黑的梁宇与到处都有的水泼的痕迹,颇有些后怕:“幸好是及时扑灭了,若风向是对着瑶光殿,可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事来!”
玄凌怒道:“小厨房的人不当心,罚俸三个月,也是给宫人们一个教训,长点眼色才是。”
朱成璧点一点头道:“好了,教训也教训过了,只是小厨房损毁不少,瑶光殿无事,皇帝先回仪元殿吧,这里有皇后与娴贵妃看顾着。”
万明昱上前一步,扶着朱成璧劝道:“太后娘娘,还是回颐宁宫吧,这烟怪呛人的。”一语未必,万明昱的鼻翼微微一动,狐疑地望着小厨房的方向。
朱宜修疑惑道:“如贵嫔这是怎么了?”
万明昱澹然一笑,全然不见方才的神情:“没什么,只是嫔妾得提醒娘娘,可要当心才是,走水,或许不是什么好兆头。”
朱宜修眉心微蹙:“多谢如贵嫔提醒,本宫自然要处处留意。”
万明昱扶着朱成璧,缓缓离去,心头涌起的震惊却如潮奔涌,久久不得停息,再浓的黑烟,再呛鼻的气味,都无法掩盖那股子味道,那是鱼腥草!
万明昱极力忍住欲回头的冲动,只把心头的痛恨化为足底的力量,一步一步行得足够稳,才能报仇雪恨。
第七十一章一声横笛锁空楼(1)
第七十一章
一声横笛锁空楼(1)
朝霞如混杂了柠檬黄与玫瑰红的细腻水粉在枝头扬起,悠扬的笛声穿云而过,又如细雨一般缤纷洒落,缠着风落在琉璃金瓦上,又顺着飞檐翘角滑落,如明珠坠于玉盘。一曲未必,似乎连树叶枝桠间穿梭的风都停住了,只安静地听着这婉转的旋律。
采容静静听着,须臾笑道:“娘娘自从入宫以来,还未曾吹过笛呢。”
万明昱淡淡一笑:“事情办得如何了?”
“那封信已经顺利送到了卓武手里,礼嫔的字迹仿得很像,卓武分辨不清。而雅琪,一早就被支去了织造局挑选时新料子,这是个好差事,只怕她高兴都来不及,娘娘放心便是。”
万明昱随手拈过身侧的一朵粉色的木芙蓉簪到如云高髻上,宁和的笑意却分明带上几许寒霜:“那便好,左不过是迟早的事,纸里包不住火,她又以为能瞒得了多久呢?”
“也只有娘娘做得这般稳妥,才会叫人上钩,慎行司铁打的刑具,卓武又能吃住几个回合?”采容的唇角隐着一层笑意,“礼嫔不知好歹,如何能逃过生天?”
万明昱衔着几许恨意,冷冷道:“杀鸡是为儆猴,礼嫔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本宫在意的是章德宫。”
“如贵嫔娘娘万福永安!”
万明昱徐徐转身,莞尔一笑:“孙大人不必拘礼。”
孙传宗恭敬道:“娘娘找微臣有事?”
万明昱微微一笑:“本宫无意间得知了一条消息,宫里的某个嫔妃与人私通,更是约定在正月十五,与奸夫在畅音阁会面,本宫人微言轻,又担心或许只是谣传,故而不敢禀报皇上,只好让孙大人辛苦一趟了。”
孙传宗眸光微臣,低低道:“不谈实打实,娘娘可有七成的把握?”
“若非如此,本宫也不会找到大人,只是这件事极为隐秘,还望大人不要走漏风声。”
孙传宗静默片刻道:“娘娘为何认为微臣会协助娘娘?或许微臣阳奉阴违,不愿意为娘娘担这个风险?且先不谈娘娘的消息是否准确,倘若私通之人位份甚高,只怕微臣此举,要招致祸端。”
“孙大人担心什么,本宫并非一无所知。”万明昱噙着一缕笑意相对,有诡秘的意味隐隐浮现,“本宫便是与大人赌上一次,大人行走紫奥城,自然担心会卷入是非争端,落得当日赵全心与萧竹筠那样的下场,本宫眼下正蒙圣宠,如果大人肯相助本宫,那么,来日大人若有困顿,本宫自会出手相助。”
孙传宗眸色一滞,望一眼万明昱沉静若水的神色,婉拒道:“口说,恐怕无凭无据。”
万明昱似是早已料到,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毫不起眼的象牙色绫锦:“那这个可否作数?”
孙传宗不明所以,待到展开一看,不觉怔住:“是太后娘娘亲笔写下的承诺?”孙传宗心思一转,不觉疑惑,“娘娘这般笃定,甚至拿出太后娘娘的承诺告知微臣,难道所谓的私通,是娘娘设下的局?”
采容闻言一怔,低低斥道:“孙大人,这样的话可是能乱说的?”
万明昱抬一抬手,錾金护甲上那粒海蓝宝石泛着明滟滟的光泽:“孙大人这样揣测本宫,本宫并不奇怪,你从隆庆四年进入骁骑营,已有十年了,你见过的后宫倾轧,自然比本宫多得多,你若不愿,本宫不会强人所难,只有一样,太后娘娘的承诺可以拯救任何一个你想救的人,你若怀疑本宫说一套做一套,本宫可以立下字据。”
孙传宗一口应承下来:“微臣相信娘娘的为人,既然娘娘以太后娘娘的承诺作担保,那微臣愿意陪娘娘赌这一局。”
万明昱微微扬唇:“那本宫就祝大人马到功成。”
“顺陈太妃娘娘万福永安!”
顺陈太妃温然笑道:“正则,你起身吧,芷兰,赐茶。”
陈正则接过茶,展颜一笑,露出颗颗洁白的牙齿,映着他暖如三春的笑意,分外精神:“若论巴山雀舌,还是姑母这里最佳。”
顺陈太妃挽过身侧挂着的一匹月影纱,日色以极清逸的姿态在这薄如蝉翼的月影纱上流转,那迷蒙的光晕让她的笑意愈发柔和轻盈:“若非是太后娘娘垂怜,哀家也不会过得这样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