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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不是说要布置一间书房么,怎么没见动静?”楚懋问道。
阿雾搁下针线,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做针线,不过是在楚懋面前表现贤惠而已,“如今年关将近,郝嬷嬷忙得不可开交,我也不好给她添乱,等开了春再说吧。”
楚懋看了阿雾一眼,唇角微翘,“王妃读书的事儿可怠慢不得。”
这就是打趣了,好像阿雾没读过书似的。阿雾娇嗔楚懋一眼,撅了撅嘴道:“妾身边的确没几本书。”
两人都想起了双鉴楼的事儿,楚懋但笑不语,阿雾最讨厌他这方面的吝啬了。
一时楚懋又看起书来,阿雾也索性撂开了针线,从黑漆描金匣里拣出一张“五色笺”里的粉笺,开始描起花样来,不过这不是为了刺绣,而是为了四季锦来年的新织锦画纹样。
“你这粉笺倒有些别致。”楚懋忽然出声,惊得阿雾的笔差点儿没画歪了。
“是,这一套有五色呐。”阿雾低头从匣子里翻拣出另外四色花笺,青、绿、浅青、浅粉,分别周饰蟠桃献瑞、六合长春、群仙祝寿、梅鹤万年,而阿雾手里用的这一笺,绘的是寿山福海。因是年尾,所以阿雾特地拣的喜庆的彩笺。
楚懋拿过去略作欣赏,阿雾则重新低头绘图,用的是萱草纹,蝶戏其间,地上匍匐有野菊。民间匠人制图版,多以民俗或所见入纹,而阿雾以画入纹,构图意境上高了不少,这也是四季锦在“染”之后的另一大特色。
也不知从何时起,楚懋居然没再看书,反而在一旁静静打量着正聚精会神描纹样的阿雾。
“你倒是有闲工夫,还给自己的衣裳描样子。”楚懋道。
阿雾收笔的手顿了顿,她不清楚自己的事情楚懋知道多少,但是如今要说自己的事儿楚懋半点儿不清楚,阿雾以为那是在自欺欺人,想来他娶的人是个什么样儿的,早前肯定是打听清楚了的。
“不是我的衣裳,是给璀记画的样子,我在里头有些份子钱。”阿雾在璀记的确占了一份,而她决心在这些小事上,绝不瞒楚懋。
“画得不错,想来你的工笔画应该很不错。”楚懋赞道。
阿雾心想,其实我的山水画也不算差,面上则淡然一笑,看了看西洋来的自鸣钟道:“呀,都这么晚了。”
两人自梳洗不提。
次日,阿雾又是一觉到大天亮,冬日里越发赖床,好几日都险些早饭和午饭一顿解决,就这一点儿而言还是比在荣府自在。好歹,荣府里还住着两个老人家,阿雾没好意思敞开了睡,到了祈王府,除了前两日不痛快以外,后来都极顺遂。楚懋是一大早出门,晚上不到院子落锁时几乎是不会来的,而郝嬷嬷管得再宽,也管不到王妃睡大觉这件事情上来。
阿雾醒了后,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一圈,这才拉响了床头系着的绳子,绳子通到外间,另一头挂着金铃,铃声响起后,紫扇和紫坠就带着小丫头执巾捧盂鱼贯而入。
再也没有比神清气爽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更令阿雾高兴的了,所以她高兴得都没留心到紫扇有些抽搐的眼角。
紫扇在青花牡丹纹瓷盆里绞了一把滴了薄荷香露的凉水帕子递给阿雾,用以醒神,阿雾却不肯接过来,“紫扇,你给我唱个你家乡的小曲儿吧。”
“王妃快些起来吧,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呐。”紫扇催促道。
“你不唱我就不起来。”阿雾索性又倒下去重新睡。
紫扇简直拿她没法子,却不好说,只得捏着喉咙唱道:“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 啊呀带上了那个铃儿呦噢,哇哇得的那个声。”
阿雾哪里听过这样俚俗的曲子啊,以前紫扇给她唱小曲儿都是些情歌。阿雾接过凉帕,敷在脸上,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她起身走下床,也不穿鞋袜,袜子昨晚上睡觉时也不知何时被她蹬落了,口里欢快地道:“昨晚是下雪了吗?”
阿雾飞快地绕过屏风往外走,口里还哼哼着“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然后戛然而止。
阿雾本是要绕到外头来,推窗望雪,她早晨的习惯就是这样,喜欢自己推开窗,闻上第一口外面的清冽之气,哪知她刚欢快地走到外头,就见楚懋正坐在窗前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因着刚睡起来,脸蛋红彤彤的,带着透明的水色,衣裳凌乱,袍子下头的嫩绿肚兜有些歪斜地挂着,一双赤脚,白玉无瑕,发丝微乱,像一朵被寒风轻揉过的新开的花苞,媚色无边,让人恨不能将那紧裹的花瓣撕开,人为地逼她绽放。
“王爷。”阿雾倒吸一口冷气,急急地退了回去,拿眼狠狠一睃紫扇和紫坠,意思是“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紫扇和紫坠又是眨眼睛又是抹脖子,意思是王爷不让,就为了看你能睡到什么时辰呐。
阿雾忙忙地穿戴整齐,梳洗完毕,这才带着一丝心虚的笑容走出去,“王爷,今日怎么没去冰雪林呀?”
“难得休息,本想同王妃一道用早饭的。”楚懋淡淡道,仿佛毫不介意阿雾的晚起,“怎么不见何侧妃她们过来请安?”
阿雾笑了笑,“何侧妃和陶侧妃见天儿的身子不好,三个姨娘,我让她们早晨不必过来,晚上再过来。”
“身子不好,就请大夫,大夫看不好,就去庄子上养病。如今你既进了府,该有的规矩就该兴起来,别人府里是怎么来的,咱们府里也不要例外。”楚懋啜了一口茶。
阿雾听了只觉得心惊胆颤,这已经不是楚懋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个话了,第一回她没当真,而她自己又心思极多,天天猜度楚懋的心思,还以为这府里的混乱是他授意的,却不想其实这混乱都是自己放任造成的。
聪明人有时候的确容易想岔了,不过阿雾见楚懋这样开门见山地对自己说,那也就是隐含期许,而不是失望地放任,于是阿雾也觉得正好借这个机会表表忠心。
“原来是我想多了。我本想着……”阿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似的,“听爹爹说,圣上不豫多时了,我想着何侧妃是镇国公的孙女儿,陶侧妃又是陶总督的嫡女,想来都是王爷用得着的人,所以才……”
阿雾这话说得极大胆,几乎是明示了。不过她也是反复思量过的,她也想过迂回而进,待和楚懋慢慢亲近,松懈了他的心防后,再论这些事,不过阿雾从这一、两个月也看出来了,楚懋是极难亲近的一个人,他们本也不算正常夫妻,楚懋又厌恶与人接近,阿雾也实在没找到好的机会亲近他,她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安排一出美人救英雄来破除障碍,当然也仅仅是想一想而已。
所以,此时的阿雾灵机一动,想着,不能迂回,那她可不可以单刀直入,若换了外人这样问自然不妥,可是她是他的妻子,两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是不闻不问,反而更显得心中有鬼才是。
于是阿雾大着胆子赌上了一回,在彼此还不太熟悉的情况下,自己先剖白了自己,也算是抛砖引玉。
楚懋的确如阿雾所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这些不该是咱们想的事情。天家大事,也由不得下头的臣子做主。”
阿雾见楚懋说到“由不得臣子做主”时,那神情严肃,让她不由想到,只怕这该是楚懋的心里话,看他后来的行事,虽能纳谏,却也不乏独自决断。
“这些事你不必思虑太多,咱们府里该怎么就怎么,她们既然入了府,便是楚氏的人,再非何氏、陶氏。”楚懋道。
阿雾此时才服了楚懋,这才是心无旁骛之人所行之事。既不谄媚,也不避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阿雾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扮真的最高境界啊。若非她知道后来之事,只怕也绝对猜不出楚懋的真实意思来。
而阿雾觉得自己如今所有做的,就是忘记自己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王爷既这么说了,我就懂了。那,我也还有一句话想说。”阿雾认真地道。
楚懋点点头。
“那郝嬷嬷管着阖府上下,其实我也以为不妥。”阿雾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心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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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是你说的让郝嬷嬷暂管几年;你年轻不懂事,好跟着学的么;”楚懋的口气里略带笑意。
阿雾横他一眼娇嗔道,“那是我刚入府的时候,想着笼络王爷的心这才说的,其实我本心不是那样想的。”阿雾半真半假地道,但是说到“笼络”二字时;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哦;但我却是认真的;只看王妃需要学多久才能掌家行事;我以为最多不会超过一年吧;嗯,我的王妃?”楚懋挑挑眉毛。
阿雾虽然不懂什么调、情不调、情的,却还是被楚懋的一句“我的王妃”激得有些心动,用上了“我的”,想来他这是拿自己当自己人在看呐。
至此,阿雾才真发现自己是误会了楚懋,她一直以为楚懋是一心想护郝嬷嬷,不愿意让自己这个外人管家。却哪料其实是她把自己当做了外人,而在楚懋的眼里,她早就是他那一条船上的蚱蜢了。他以诚相待,自己却小人之心了。
阿雾觉得,其实自己早该料到的,楚懋的确是一心一意回护郝嬷嬷,所以他定然不会将郝嬷嬷放到自己王妃的对立面去,那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在给她树敌。以楚懋的聪明,定然不会干这样的傻事,所以但凡自己和郝嬷嬷有所争执时,他回回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实则是为了化解自己对郝嬷嬷的敌意。
天知道,阿雾还曾经一度以为,楚懋是被自己的美貌打动了哩,真正是汗颜啊。
当然令阿雾更汗颜的是,楚懋以诚待她,她却未能回报,思虑颇多,倒显得小家子气了,“能这样与王爷开诚布公地说话,着实解了我心头大惑,今后我也愿能与王爷这样说话,但愿王爷时时指点于我才好。”
楚懋看着她,笑道:“王妃聪颖明慧,哪用得着我指点。”
阿雾这会儿实在猜不出楚懋的话是真心还是嘲讽,但她心底有鬼,难免生疑,颇以为楚懋是在嘲讽她想太多了。
阿雾的脸生霞晕,越发显得鲜艳欲滴。
楚懋静了片刻,起身道:“你用饭吧,我去冰雪林。”
虽则楚懋走得有些匆忙,但阿雾并不以为奇,他这种人事儿不多才怪,急着去冰雪林一点儿不稀奇,一大早的留在玉澜堂才真正是稀罕。
楚懋走后,紫扇过来伺候阿雾,并向她回了一桩事儿。
“你是说,昨晚咏梅、忆梅两个人欺负采梅,让你见着了?”阿雾本以为过了这许久还不见动静,是当初自己想多了,那些人不过是没脑子的蠢驴。想不到倒是自己狭隘和急躁了,对方可有耐心得很。
“奴婢瞧着倒不像是有意的,奴婢打那儿经过也是无意,她们不可能知道奴婢会刚好从那儿经过的。”紫扇有些迟疑,她瞧采梅着实可怜,也算是对自己有恩,并不愿意那样想她。
阿雾也不以为紫扇这样想就有错,这说明这丫头心地纯良。“我也没说她怎么着。不过这件事既然让你看见了,我便不得不防,咱们又不去害那采梅,不过是留些心而已。”
“再说,她们确实猜不到你会打那儿经过,在背后也确实时常欺负她,说不定就是等着你的偶遇呐。”阿雾嘴角扯出一丝嘲笑,大概也是为了让这一出戏不露痕迹,才耽误了这许多功夫。
阿雾虽然经历了楚懋的“以诚相待”,且不说她信不信,但她自己遇事多思多虑却是本性,而本性最难移。且她以前想不透这些人为何会从紫扇下手,因为她虽占这个正妃的位置,但同她们的利益冲突并不大。便是自己下位,她们也成不了正妃,指不定来个更厉害的。
而如今就不同了,阿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