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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年君的袍子脏乱一片,他脱下来扔到一旁,兀自眯着眼养精蓄锐。
他不懂,司简怎么会失算呢,让他们陷入这种不堪状况。他早跟司简说过颜老或许是刘氏残余,不可小觑。他却执拗不听他的话。证据?如今的境地便是最好的证据,恐怕现在刘扶萧正在嘲讽他们的愚蠢。
不进不退死守着,逐渐耗光耐心。
他不禁想起那个传说中专断局势犹如神人的青霜。王氏膝下只有一子,养在深苑深造,他们几名弟子也不过见过几面,唯一有机会接触的也不过是司简,作为不败神话的大弟子,常被王固城叫去陪青霜练武比试。司简却从来不与他们讨论关于青霜的事情,他的面貌性格武艺,他一概不提。
所幸他是见过两回的,那般风姿实在叫人过目不忘。犹如月华稀世,散着淡淡的矜贵之气,却又面目和善,令人见之如沐春风。依稀记得那个少年如玉般精致的眉目,优雅清淡,真正绝世。这样的人儿,本不该比司简逊色。
也许这就是宿命,这样神袛般存在的两人竟会在有朝一日反目成仇。执剑相对的刹那,也是注定了必须有一人存活下来。然后,染血而倒,王氏倒塌,整个扶季宫倒塌。
现在想起也好似做了一个梦一样不真实。一睁一闭间,扶季变青霜。
他还记得的是一件至今为止一直让他猜不透的事情。那时,扶季宫里有一个地方是禁忌,便是青霜练武的地方,造在偏僻的一座殿下,那块地方王固城是划了区域的,只有他和司简才能进入。现如今那座殿在扶季灭亡之后被司简夷为了平地。
昔日,他无意走进那个地方,也不过边缘,只是捡一把掉进去的剑而已,也不打算逗留,欲走,却听见里头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他清楚听见那个声音在喊:“凭什么不让我出去,凭什么?就因为青霜,我就要一辈子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好狠的心,爹爹,你好狠的心!”
出去,青霜,爹爹。他大吃一惊,就像是听到了一个不该知道的天大的秘密。他震惊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不想有人从身后打晕了自己。待到醒来是在校场边缘的树林里,身边好好放着他的剑。一切就像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但是后脑传来的痛楚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那他听见的那个女孩的声音又是谁的?当然,这个事情不可能去查清楚,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可能他也要遭到身首异处的下场。当时,王固城的势力还是深刻影响着江湖,不容小觑。
这件事他隐藏至今,后来王氏倒台,他还没来得及查清那个真相,那座殿就被司简命人摧毁了。一切毫无踪迹可寻,也便了事至今。
那个女孩的声音这些年来随着青霜的面容一直出现在他梦里。他也一直怀疑司简知道真相,几次想询问,却看着他无悲无喜的面容也最终作罢。
五年过去了,昔日的恩怨真相为何不也让它随风过去?一直扯着尾巴过活又未尝不是一件痛苦的事?然而,刘扶萧似乎不想让他们之间的点滴就这样淌过去。抓着机会便紧咬不放,简直跟条恶狗一样,也难为他长了一副人模人样的脸。
唐年君不免气愤,睁开眼,外头还是雨水不断。
突地,一阵骚动响起,有人在帐外请命:“大人,沧澜公子到了。”
唐年君一惊,立刻披衣而起,掀帘,那个青衣温柔的男子一身湿意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笑:“年君近日可安好?”
唐年君长长叹口气,“终于把你盼来了。”
“我早已到达西山,只是按兵不动罢了。”
“这是为何?”
沧澜收起伞进入帐营,坐下道:“我带了暗卫,正往山上潜入,你先休养一夜,明日动身。看这天气,明日雨该停了。”
“听闻你遭遇埋伏,怎么完好无缺?”
唐年君心下安然,却也狐疑。
沧澜柔柔一笑,眉间荡着几分怜悯,“你呀,司简何时糊涂过?他不会在不利于自己的情势下贸然出击,何况对手是狡诈的刘扶萧。”
唐年君这一队不过是去探路的,刘扶萧定会把重心放在他那边。沧澜是司简派来摸清局势的,一面传送资讯,一面保护唐年君这一边安然无恙。
唐年君苦笑,终究还是司简胜过他一筹。“他早就知道了?”
“怕你担心。”
“他早知道有场重仗要打,也早知道颜老是刘氏不能容忍的残余。但他欲留颜老一命是何意思?”
“我也是后来才接到通知的。不能猜测他的心思。”
沧澜和唐年君想到那封经过他们之手传送的颜老信件,对视一眼,双双在彼此眼里看到一丝迷离和无奈。
唐年君叹口气,“越来越复杂了。已不是我等能明白的,这早已成了一场他们两人的仗役。谁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刘扶萧是个疯子,司简也陪着他疯。”
“不疯只有被屠杀的下场。”
“刘扶萧那边怎么样?”
“利用了媚术,蛊惑了不少人。你知道,这一向是他爱玩的把戏。”
“疯狗。”唐年君咒骂一声。
“明日雨停,但有雾气,此行定当小心。司简想好对策,派了人来。我们静观其变。”
沧澜安然地笑,眉目温柔,眼底的怜悯越发浓烈。
同一时刻,山顶上也驻扎着一支队伍。掩在树林里的营帐被烟雨覆盖,看不清形状。帐中都点着火光,忽明忽暗的红色灯火,像是这个大雨倾盆的世界里唯一一点亮光。
一个男人坐在其中一个营帐中,一身矜贵紫衣,玉带绾发,面容妖艳似女子,桃花眼半眯,妖娆不可方物,眉间一点朱砂,像是一株摇曳在雪地里活色生姿的牡丹,雍容华贵之余,又尖锐刻薄,冰冻的冷可以杀人,凝聚的寒能够刺骨。
一个倾城美艳又残忍无情的男人。
有一个人曾说他“一身皮囊由死在你手中的万千尸骨化成,才得以苍白如此。薄唇定是被那鲜红的血液染绯,才得以娇艳无双。青丝由皮脂梳洗,光滑明亮。眉眼妖娆,定是吃多了人肉,才能丝丝魅惑,叫人欲罢不能”。
他只是呵呵一笑,不做理会。他知晓,世人都只是惊艳于他的美貌,才会骂他妖孽荒唐。他就不明白,司简便清冷高贵,一代君子?还不是一样成为世人诟病的刽子手!还不是一样成为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叛徒!
他邪气的笑,眉间朱砂泛着诡异的血色。召来一名女子,他搂她入怀。
他问:“我与青霜谁更厉害?”
“自然是公子了。”
“我与司简呢?”
“还是公子厉害。”
“他们两个加起来呢?”
“更是不及公子万分之一了。”
刘扶萧大笑,笑得眉间朱砂也好似有了生命,也好似在颤颤嘲笑这个俗世的愚蠢。
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光,他推开女子,冷声道:“滚!”
他又一人卧于榻上,苍白手指拂过自己的红唇,喃喃:“青霜,你恨司简吧,你恨吧,他杀了你,是他杀了你啊。我知晓你活在你爹的权威下并不快乐,你应该谢我给了你一个解脱的机会。现在的你应该帮助我得到这个天下,灭掉司简。哈哈哈哈,青霜,你听到了吗?你在哪里?哈哈哈,你还被你爹关在那个牢笼里吧,你真可怜!司简,你还要被当成狗一样被叫去陪着青霜练武!真是可怜,两个可怜鬼,都不知道反抗!哈哈哈,天下都是愚蠢之人,凭什么和我夺这个天下,这个天下就是我刘家的!哈哈哈哈!”
他卧在榻上大笑,笑得整个帐子都颤动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了眼角。
他刘扶萧生来贵胄之势,却以疯子的姿态活过半世。这也是那个人与他这么说的。他不屑,只当他在妒忌自己的容颜,现今,那人长埋于地,只剩一个司简与他争天下。既然他们愿意,那他就好好陪他们玩一玩。
第十四章 熟悉起来
雨停后起了雾气,弥漫在青霜宫中,当真是琼楼玉宇,恍若仙境。
寻善推开窗子,四周栽着的玉兰花败落一地残红。
已是暮春。
这一日,司简竟来了清铭宫,独身而来,衣袖带风,残留满室冷香。
婢女惶恐下跪,请安:“主子安好!”
司简挥退她们。殿门轻声合上。
寻善从窗边回身,见到这个白衣清冷的男子,愣了片刻。“主子。”
司简没有看她,走进内间。糖糖还在熟睡,被子掉落一旁,他上前捡起来给她盖好,掖了被角,然后复又走出来轻声道:“照料得很好。”
“谢主子。”
“以后不必这么叫。”
他随意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榻上还有她来不及收起的被褥,甚至还有未息的暖意。自从伺候了糖糖,她就一直睡在外间的这个榻上。此刻司简就那样毫不在意的坐上去,让她有些怪异,忍不住提醒道:“主子……”
“说了不必那么叫。”
寻善呆住,不唤主子那该如何称呼?而他好似并不在意。
“都是虚名罢了。”不知识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就叫司简。”
直呼主上其名,这算是无上荣耀还是大逆不道?
她垂了头不语。
司简道:“睡在这里晚上可冷?”
“不冷。”
“把头抬起来。”司简看着她,目光不似以往看着万物那般空茫,璀璨的眸子有着焦距,有了光芒,真真正正是一个鲜活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寻善看着他的时候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暖意,不疏离,不冷漠,不遥远,而是触手可及的。也好似,他在她身边存活了许多年一样。
“司简……”一声轻唤,仿佛迟到了很多年,念出口那般生疏,又好像一直在心中念了无数遍,终于叫出口了那么顺溜。
好像本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司简司简。清雅温暖的名字,不该与杀戮扯上一丝关系。
“嗯,糖糖拜托你了。”他的声音也像是染了暖意。
两人呆在殿内,一人坐,一人站。
他在她睡过的榻上坐了很久,她在他身侧站了很久。一室安宁。时间也以不着痕迹的速度流了过去。
寻善的心底无故安静祥和。
司简突然道:“不要去听信他人的言语。”
不着边际的一句。寻善却听明白了。“是指唐大人?”
“所有人。无中生有,无稽之谈,不过兀自猜测,不论他们说了什么,都不要轻易听信。”
“那什么才是真的呢?”
她的身世看似清白,却藏了诸多谜团。已经有一个唐年君来猜测她了。
“我爹虽不是亲生,却也是亲人。他与青霜宫敌对,我好端端活着。”
“我说过,这个世上诸多矛盾之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何须混为一谈?”
“可以撇开来讲吗?”
“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笃定的语气,坚定的眼神。不容置疑。
看着这样子的他,她失神片刻。这幅模样,在她脑海里太过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到底谁也曾有过这种君王之气。
“用我满手鲜血换你一世欢乐。不在乎这个俗世的眼光,即便百年后遗臭万年,也全抵不过你脸上一个笑容。”是谁在那么痛苦的讲话?企图一肩揽下全部重责,只为护一人平安。
她睁大眼睛,退后一步。
司简将她全部表情尽收眼底,白衣一晃,起身。“站久了劳累,坐。”
冷香飘过她的鼻尖。
他拂袖离开。此时,糖糖转醒,在内间叫唤:“寻善姐姐。”
她摸摸眼角,那里潮湿一片。为何每次响起那些不真实的声音,她的心里会那么疼痛?
入夜,睡在那张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