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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回道:“辛苦你们了。”
门呯的一声关上了,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静得连心跳声都听不到。
游巧林还是像刚才一样,毫无生气,而且僵硬地坐在那里,此时他就如同以前他经常接触的尸体一样,脸部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肌肉力量作用在上面。这样的脸只有人在熟睡之中或者死亡之后才会出现,而他现在明明活着,但却呈现出这种脸形,这比看见真正的死人还要觉得可怕。
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早就准备了无数遍的开场白,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一直到一只苍蝇飞到我的眼睫毛上,让我的眼睛不得不眨时,我才清醒过来,然后缓缓地道:“游巧林,我们终于见面了。”
游巧林没有半点反应,他既不出声,也不点头,好像我刚才根本没有说过话,又或者他和我完全处于不同的空间,所以既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不过我知道这些是不存在的,他是故意做出这付样子,这也是罪犯常用的一种抗拒审讯的方式。
“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极其偶然的因素,我想你现在还是受人尊敬的法医。”
我开始使用已经准备好的审讯词,在这一段审讯词中,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却包括了好几层意思:第一是迎合他的骄傲心理,让他的戒心松懈;第二是用‘极其偶然的因素’来诱发他的好奇心;第三是用现在和过去的生活环境和地位的差别攻击他的心理承受墙。
这段开场白,是我和张杰威精心准备的。张杰威答应过我,在追查小萱的事情上给予帮助,所以昨天晚上直到凌晨打电话过去,他也没有一丝抱怨。而这段审讯词,大部分都是由他构造的。
张杰威果然不愧为刑讯高手,这段话就像三道闪电同时击中了游巧林,他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不过仅仅只是动了一下,就又恢复到之前的沉寂。
“我知道,你不会再交待任何事情,但是我还是要过来,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游巧林一动不动,但是从头至尾,他的头都是昂着的,直视着我的眼睛,那样子就好像他是审讯者,而我才是被审讯者。
这时,我突然放松身体,向后一靠,然后以一种极为蔑视的语气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比如说张何美,你的一本《折狱龟鉴》就放在她的卧室里。”
我的神情极为高傲,就像是一个绝世智者在对一个绝顶傻瓜说话一样,这神情配合我有根有据的事实,让游巧林一下有了强烈的反应。
“何美,何美怎么了?”游巧林突然从喉咙里暴吼一声,整间屋里全是他的声音在回荡。
“她跟你差不多。”我的第一个谎言悄悄地尾随在事实后面抛了出去。
游巧林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如果不是有特制木椅的束缚,我想现在他肯定已经冲到我的面前,或者做出其它我想像不到的事情。
我冷冷看着他,看着他垂死挣扎。
突然,游巧林安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是无辜的,我相信法律的公正。”
听到这句话,我真的恨不得跳起来连抽他几十个嘴巴,像他这种凶残的家伙,配说法律两个字吗?
“公正,你认为对你这样的人需要公正吗?当你面对那几个无辜的女孩时,你想过法律的存在吗?像你这样的刽子手,就是枪毙一百次也不够。”我一口气吐出心中的愤怒。
游巧林没有回答,他像死人一样盯着我,好像从我的脸上能够看到他的希望。或者他正希望将我激怒,然后再从容的羞辱我一遍,看着我落荒而逃,就像以前一样。
我冷静了一下,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点燃了一根香烟,慢慢地吞吐起来。
这是张杰威告诉我的,说游巧林其实是抽烟的,因为他在牢房里曾经向别的犯人要过烟,但是在张杰威他们审讯时,却从来没有要过。
第十九章 面对面
我现在抽烟的目的并不是想让他出口讨要,但是这样做能激发起他心中的欲望,而一旦人有了欲望,他不再是一块石头。
游巧林僵硬的脸上抖动了一下,我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然后狠狠地咂了一口,用力吐了出去,一条长长的青烟在空气中快速向前奔去,缩短了我和游巧林之间的距离。
一只烟抽完,我没有说一句话,而游巧林坐在那里也没有动弹一下。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家伙的自制力有多强,他的心就跟他的残忍一样无情。
“其实你现在已经是必死之人,我犯不着跟你过不去,也许我的这次审问之后,你很快就会押赴刑场,到时一声枪响,你我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第二个谎言无声无息地洒了出去。其实游巧林执行死刑的时间我并不知道,并且也不能决定,我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承接前面的一招,在激发出他的欲望之后,再抛出生存的欲望。我知道,死刑犯虽然明知必死无疑,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那就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有些死刑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还不惜伪造更多的罪行,以致拖延执行时间,在世上再苟延残喘几日。
这时,游巧林的鼻孔里突然哼了一声,便再没有了声息。
我心中暗暗不妙,要知道这家伙从事法医多年,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案件的审理等工作,但是他生活在这个圈子之中,很多事情都了解。他已经听出了其中的破绽。
不过,谎话既然已说出口,就是被识破也要继续下去,否则就真的成了破绽。而一个破绽对于像游巧林这样严谨的家伙来说,就足以让这次审讯以失败告终。
“我知道你清楚所有的程序,但我也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你的执行时间是半个月后,这件事在中院内部已经定了下来,你自己算着时间吧。”圆谎的最好方法就是再圆一个,并且要言之凿凿。
但是游巧林好像并不在乎,他依然像一具僵硬的死尸坐在那里,脸色惨白,皮肤发干,这或许是因为牢房里没有阳光的缘故。其实他现在的姿势跟以前很相似,但是由于没有了金丝眼镜的遮掩,所以让他露出了真容,而那双长期隐藏在后面的眼睛被强烈的阳光乍一直射,所以变成了瞎子。
看着两眼空洞、毫无反应的游巧林,我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他已经死了,所以根本不怕再死一欼?
我的想法让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缓缓来到他的面前,稍稍俯下身子,冷冷地看了过去。
游巧林的眼睛有些发黄,就像是打了一层腊,没有光泽,身上隐约有一股腐臭,那是来自牢狱之中的气味,唯一让我感觉到他是活人的证据是:原本以为没有的胡须竟然冒出了茬,稀稀拉拉在长在嘴唇上。
整个过程游巧林没有动一下,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他平视着前方,好像那里就是他的归宿。
我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那个故事很有趣。”然后又抽回身子,站直之后盯着他。
游巧林的嘴角突然机械地动了两下,不知道是想说什么,还是因为心中有所想,从而让脸部肌肉发生搐动。
“我想是因为故事的结局没有设好,所以你才到了这里。”
说完这句话,我把眼光移开,看向另一边,但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观察着他。其实这个问题是极其关键的: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这个故事是谁讲的,如果游巧林没有给张何美讲过这个故事,那么他的表情会显得茫然;如果真的讲过,那么他会因为我后面一句话而陷入思索。
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就可以确定张何美有重大隐情,甚至直接参与到小萱失踪被害的案件当中。
而我之所以要走近之后再问,就是为了既要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又要不引起他的警惕。
我静静地等待着,可是游巧林却没有给我答案,好像他早就知道我会问,所以已在心里和脸上设置了防火墙。
我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向前走出两步,将脸背着着游巧林,调整好心绪之后,再慢慢地转过身来,然后问道:“当你吃掉自己妻子的腐肉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据张何美讲,游巧林是因为太爱自己的妻子,所以才将她吃进肚子里,我想这个问题应该触及到他的内心深处,让他有所松动。
果然,游巧林开口了:“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味道。”
我没想他会回答,并且回答得如此浪漫,所以微微一怔,正想讥讽时,却听他又幽深深地说道:“就像你和蓝瑾萱一样!”
原来他一切都知道!
我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像一只疯牛般猛地扑到他的面前,狠狠地抓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游巧林任由我将他摇得像狂风中的枯叶,而他也正如枯叶一样,脸上麻木无情,丝毫不为我的疯狂所动。
“你把小萱的头藏在哪里?”
我的声音变成了咆哮,目光渐渐变得凶狠起来,两只手的力度越来越大,而游巧林惨白干枯的脸上竟然涌起一丝血色,好像是刺激我,鼓励我继续下去。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原来是两名狱警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当他们看到我的情况时,立即劝道:“同志,冷静点,慢慢审,别冲动。”
我一下惊醒过来,松开了手,咬牙向后退去,而游巧林干枯的脸上分明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他又一次击垮了我,一如从前那样。
我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对着两名狱警道:“你们把他带下去吧,我累了。”
两名狱警将游巧林从特制木椅上放了下来,重新戴上手铐,其中一人冲着我道:“同志,回去休息一下,为这种人渣呕气犯不着。”说完手一用劲,将游巧林向前一推,厉声喝道:“走!”
游巧林拖着沉重的铁镣,哗哗哗,向门外走去,我无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这时,当我抬起头在看游巧林的背影一眼,我却发现…他居然阴测测的对着我笑……
一股彻头彻尾的冰寒突然将我锁定,让我无法动弹半分,有如坠入地狱之中。
就在我惊魂失魄之际,游巧林已经消失在门墙的另一面,只留下一连串清脆的金属声。
他到底在笑什么?
我的内心深处突然问出这样一个让自己心惊肉跳的问题。
他在笑什么?
难道一切都是他的精心布局,是他故意让张何美告诉我那个故事,让我利用这个故事将他抓住?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始终都脱不出他的游戏范围,即使他身在牢中,我仍然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的心起坠起深,直到坠入无尽的深渊。
那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看守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警局的,我的思维和记忆始终停留在他那恐怖的一笑当中,他到底在笑什么?
等后来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知道他在笑什么了,但是一切都晚了。
就在我恍惚于游巧林恐怖一笑之中的时候,这时办公室出现一个让人讨厌的身影,一下就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瞪着眼看了过去。
王旭阳晃着腿站在我的斜对面,正冲着冯思琰直抛媚眼,见我看他,很自然地把头一甩道:“嗨!磊哥,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真是服了这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家伙,但是也很奇怪,他又跑过来做什么,难道鸿洋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严厉?
这时,高建宁可怜巴巴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一付伤心欲绝的样子。看来这小子来了有一会儿,不过刚才我在发呆,没有注意到罢了。
见兄弟有难,我这个当表哥的自然要为他出头,于是对着王旭阳招了招手道:“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