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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正如在绝境低谷一般,此刻,却仿佛有被人直拔向上的机会,温风至竭力驱使木然的双腿,迈步出来,跪地道:“温风至接旨。”
此刻,包括那些京官在内的楼上食客们尽都随着跪了地。
秦公公昂首道:“传皇上口谕,召乐水守备副将温风至进宫面圣。不得有违。钦此。”
温风至咽了口唾沫,才哑声道:“臣遵旨。”
秦公公说罢,低头一看,竟亲走前一步,作势将温风至双臂一扶:“温大人,快快起身。”
旁边卓兄等人见秦公公如此示好,不由都脸白如纸。
温风至问道:“多谢公公,不知皇上召我进宫是有何事?”
秦公公哈哈笑了两声,低头抬眼,笑眯眯道:“这个我可不敢乱说……横竖温大人进宫后就知道了……”虽不曾说,但这刻意示好又加如此的语气,自然不会是什么坏事了。
温风至一颗心狂跳,点头道:“既然如此,温某随公公进宫。”他说着,便对两名下属道:“你们先回客栈等我。”
秦公公点头,便跟温风至两人下楼而去,边走边寒暄说:“温大人年青有为呀……”声音逐渐远去。
楼上,卓兄跟几个同僚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面如土色之状,有人忍不住道:“皇上怎么竟要召见他?”
另一个道:“瞧公公那样,恐怕是有天大的好事……我们刚才……岂不是得罪了人?”
大家懊悔之余,忍不住埋怨那姓卓的轻狂,才给大家兜了这祸事。
温风至的两名下属听了,一时扬眉吐气,便冷笑:“现在知道怕了么?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呸!”
两个人也知道好事将至,出了口气后,挽着手哈哈说笑着下楼去了。
温风至随着秦公公入宫,直去御书房,正有几位大臣议事完毕退出,秦公公便往旁边一站,温风至也随着避让。
只听秦公公唤了声:“丞相大人。”
温风至心头一动,一抬头,见为首的一名官员,正一品的官服,胸前仙鹤蹁跹,那人清癯容貌,长髯飘飘,一双狭长的眼睛甚是有神,看人时候如电一般,似能阅遍世情。
温风至知道这人自然正是当朝的丞相大人,也是小庄的公公。
解丞相扫了温风至一眼,便跟朝臣们离去。
秦公公才领着温风至再度往前而行,通报后,便传他进内。
御书房中,静默无声。
温风至呆呆跪在丹墀之下,他之前曾设想过有朝一日得以面见天颜,该如何举止,他也心心念念想要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如今美梦成真,而机会就在眼前,温风至却几乎无法动弹。
一直到耳畔传来皇帝的声音:“你抬起头来。”
温风至道:“臣遵命……”声音竟也颤抖着,温风至听到自己的声音,甚是羞愧……本来不该如此的,带着一股子的不安跟怯懦。
他有些慌张,试着抬头,但脖子都仿佛僵硬了,就像是有一千只手压着他的后颈,让他无法遵命。
汗顺着额头滑下,因垂着头,便在鼻尖汇聚,掉在地上。耳旁听到皇帝又道:“温爱卿?”
温风至听到“爱卿”两字,心头仿佛有极大的浪涌,令他双目发热,温风至闭了闭眼,鼻尖儿的汗跟泪一块儿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来。
眼前,长长地御桌后面,端坐着一个身着明黄的人,高高在上,龙章凤姿,正是当今天子。
四目相对,温风至模糊地看了对方一眼,便又垂下眼皮。
刘泰堂看着面前的青年将领,微微一笑:“听闻爱卿箭法入神,可却是诗书传家的翼都温氏出身,如今朕一看你的相貌,斯文而不乏英武之气,果真是有儒将风范。”
温风至心头一热,紧张之意缓缓消散:“多谢皇上夸奖。”
刘泰堂笑道:“不知朕夸你,是锦懿在朕的面前说了诸多你的好话……”
温风至垂头:“臣不过是恪尽职守,竭力将懿公主护送回龙都,只可惜差点儿功亏一篑,幸好是火麟营的大人们及时赶到,不然的话,臣实在是愧对皇上。”
刘泰堂赞道:“好,丝毫骄奢之气都无。难怪锦懿会放心叫你护送……是了,温爱卿,听说一路上惊险叠出,朕身居宫中无法得知,你不如将锦懿如何找到你……一路情形详细说给朕听?”
温风至闻言,便道:“微臣遵命!”他垂眸静了片刻,才徐徐说道:“微臣奉命去乐水查明盐枭之事,一日,懿公主却找到微臣,说她正是京内坠水失踪的公主殿下,起初臣是不信的,可见她气度非凡,谈吐高雅……绝不似一般女子,何况若敢冒认皇亲贵戚,必是死罪,因此臣才信了殿下,决心护送她回龙都……本来公主跟臣都觉得此事该低调而行,免得横生波折,谁知路上……”
温风至便将半道遇险,以及严烈来到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番。
刘泰堂听他说到严烈来救,便道:“行了,接下来的事朕都知道了。”
温风至这才停了,面似平静,手心里已捏一把汗。
刘泰堂沉吟道:“如此看来,幸好锦懿是遇到了你……她也并没有错信于人。”
温风至道:“回皇上,这不过是微臣应该做的。”
刘泰堂笑了笑,望着温风至,忽然道:“是了,爱卿,还有一件事朕想问你……”
温风至道:“皇上请问。”
刘泰堂缓缓问道:“锦懿随身带着一个黄金飞天,你可曾见过?”
温风至心头一紧,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
第61章
温风至并没有把在乐水县的种种详细跟皇帝禀明;原因是,在回龙都的路上;小庄曾跟他达成了一个协议。
其实小庄半是要挟半是许诺,——她要温风至把在乐水的所有,包括跟成祥的相识……全部抹去。
小庄早知道回京之后刘泰堂召见温风至,会询问他过程如何,她的要求就是:让温风至绝口不提成祥此人;包括跟他发生的种种。
这……隐隐地有点儿欺君的意思。
起初温风至自然是无法答应;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却发现自己不管如何,只能答应。
试想一下;若是真的要全盘托出;该怎么描述此事?
如果事无巨细说罢之后;一来对小庄名声有损,二来,甚是疼爱小庄的皇帝跟太后,难道会对此事的发生,置之不理,当没发生过?
倘若真的知道了小庄曾给人肆无忌惮地叫“娘子”,藏于家中许多日……恐怕他温风至,这一路拼命护送的功劳荡然无存不说,反倒会成为第一个送死之人。
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都绝对不会允许有关小庄的不好传闻……自然容不得温风至这知情人。
所以事情若抖出来,倒霉的绝不仅仅是成祥。
身为翼都温家的人,又在军中历练许久,自也不是一张白纸,深懂其中利害。
温风至从自我考量,便跟小庄约定:回京之后,只说是小庄主动找的他,除此之外,绝口不提“闲杂”。
因此当温风至跪在御前的时候,他的感觉,便是左手青云路,右手断头台。
然而,开弓自然没有回头箭,横竖已经赌上了,就把定生死当成开大小罢了!
温风至垂头,沉声道:“回皇上,微臣并未见过此物。”
此后又过两日,小庄的腿伤已经痊愈,只剩下疤痕仍在。
期间,解家丞相夫人请旨进宫,也探了小庄一回,且面见太后,恳请让小庄回府休养,太后只以小庄才刚回来不宜轻易移动地方,先给拒绝了。
是夜,小庄已准备就寝,太后却忽然来了,也没叫人通传。
小庄有些意外,方要整衣见礼,太后已经坐了,握着她的手道:“别起来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是跟你一块儿睡得,也不用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两人坐在床边儿,太后叹了口气:“说到你小时候,现在……倒恨不得你永远也不用长大,自也不必嫁人了,那就可以永远都在本宫身边儿了。”
小庄闻言,心念转动,便道:“太后……我就算嫁人了,也可以永远都在您的身边儿。”
太后看她一眼,笑道:“什么胡话?你嫁了人,自要陪你的夫君了。”
小庄勉强一笑,太后察觉不对,便道:“锦懿,你有心事?”
小庄沉默,太后望着她微蹙的眉尖,叹息道:“你的身子本就虚,才好了点儿,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生生就把自己的身子糟践坏了。”
小庄道:“太后……”
小庄犹豫片刻,终于道:“太后,前几日少卿来的时候,我……跟他一言不合,我说……”
太后望着她,道:“你说什么了?”
小庄道:“我说,要跟他和离。”
太后倒是没太大惊讶,只问道:“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小庄点了点头:“说出去的话,也是泼出去的水。”
太后笑了笑,在她手上拍了拍:“为什么会这么说,是给他气急了?还是……”
小庄垂眸:“少卿心里无我,我……想到太后身边,永远伺候您。”
太后一怔之下,却又忍俊不禁,把小庄抱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你这孩子,犯什么傻呢?他心中怎么无你了?这两年,解廷毓不是没有亲近过别的女子么?除了……”太后说到这里,忽然眼神一变。
当初,小庄下嫁解家,小庄身边儿的宫女,是一直以来从小伺候她的,深得太后信任不说,私底下……更跟小庄情同姐妹,可谓最可靠的人选。
可……却正是那个人,竟用不入流的手段,跟解廷毓有染!
太后想到此事,怕触动小庄心中痛处,忙停口。
小庄却仿佛没听到那个“除了”,只是软软地缩在她怀中。
就仿佛小时候靠在太后怀里,当她是自个儿亲生母亲一般,那种熟悉的可以依赖的味道,充满了被宠爱的感觉。
小庄闭上眼睛,喃喃道:“太后……我真的不想嫁做他人妇,就让我跟他和离,让我回到您身边儿好不好,就当个宫女服侍您一辈子我也乐意。”
太后垂眸看向小庄,眼中的杀气荡然无存,慢慢地涌出温柔之色:“说你是傻孩子,你还真是……这是什么傻话?传出去……说懿公主一辈子不嫁,岂不是成了天底下人的笑话?有那些居心叵测的,恐怕还当是我刻薄亏待你呢。”
小庄心头一梗,太后微微一笑,道:“你说解廷毓心中无你……却是怎么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虽不怎么明白你跟他之间……但,你跟他成亲两年,不管他是忌惮宫中也好,家中有训也好……就凭他没有纳妾,也没有……多余的在外拈花惹草,难道不能说明他心中是有你的?”
小庄怔然:“太后,我不懂。”
太后沉吟片刻,道:“解廷毓那个人,我知道一点,他跟他爹解丞相不同,这个孩子,有些……你可知道?你失踪那夜,你阿泰哥哥把他叫进来,动了手呢。”
小庄一惊:“动手?”
太后道:“可不是么,你阿泰哥哥以为是他们家亏待了你,才导致你莫名落水……兜胸踹了一脚,你猜解廷毓是怎么应对的?”
小庄愣神儿:“我不知道。”
太后叹道:“你自是不知道的,他竟然顶撞了你阿泰哥哥……唉,若非我叫皇后以太子为借口前去相请,恐怕要闹出事端来。”
小庄想了想,也是一阵后怕,复又想到前日解廷毓临去之前那句话,心中……
太后柔声道:“我说他跟解丞相的脾气不同,便在此了,你可懂吗?他毕竟是年青……气盛了些,可如此性情的人,跟你成亲后,却除了那贱人外,不曾再染指任何人……你要他如何才算是心中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