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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仔细研究他的表情,想确认他是否高兴。
外边上看,是没有不高兴的迹象。桂花斟酌了下,开口:“宝瓶山下第一回见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
言罢,眼巴巴的看他。
他含笑,喝茶,摇扇。尔后,惊奇地望着桂花:“看着我干什么?”
桂花:“等你回答问题。”
战青玄:“哦。我心情不好。”
桂花不依:“你明明在笑。”
战青玄笑得更欢:“我的心,在哭泣。”
桂花:“……”
窗外河面上的碎金子仿佛都聚在了他的眸间,光彩夺目。
宝瓶山下,初相见。彼时他眼中,也是这样灿若星辰,扫尽阴霾。
可表面上看见的东西,往往做不了准。就像他说的“我的心,在哭泣”。
一个时辰很快便到了。桂花自告奋勇的下去拿画,让战青玄在茶楼等着。街道不宽,过条马路便到了。老师傅的手艺很不错。桂花边看着手中画,边出了店门。
梳羊角辫的小姑娘从旁跑过,狠狠撞了她的腰。她吃疼,转眼去看。却不防从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湿的帕子,上头是浓重草药的味道。她恍然想到,阮听枫曾经告诉过她,这种草的名字叫迷离。
顾名思义,是迷药。
她晕过去的时候,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双灿若晨星的眸。
第二十回 原来如此
翠浓十岁时便入了府,如今已五年,她从来不知道钱府中还有个二小姐。
大夫人秦氏育有一子两女。大小姐闺名钱惜梅,年方十七;小小姐闺名钱惜竹,刚满十岁。那位八年前被赶出府的二小姐钱惜桂据说是庶出。生她的那位姨娘原本深得老爷宠爱,却在八年前的那场祸事中失宠被逐。连带着这位小姐也被驱逐出府,八年来,杳无音讯。
翠浓是在一个月前才听大少爷提起他这个庶出的二妹妹。大少爷一向好性子,待下人极温和的。那日,他上夫人屋里请安归来,独自在书房坐了良久。在她上过第二杯茶,犹豫是否要打断大少爷沉思的时候,他才悠悠叹了一声:“翠浓,明日随我去宝瓶县,接二小姐回府。”
她自是惊诧万分。二小姐?府里哪来的二小姐。
但她忍住了没有问。像钱府这样的商贾大家,哪家没有一件两件不可为外人道的稀罕事。
她只是一个小丫鬟,明哲保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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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沉,倦鸟归巢。
宝瓶县,祥隆客栈。厅堂里小二忙里偷闲站在楼梯口闲磕牙。寥寥数位食客分散在各个角落,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这是一个和往常一般无二的傍晚。
二楼偏西的天字二号房里。桂花顶着迷药刚散特别清醒的头脑直勾勾的望着床顶上的流苏穗子。她和战青玄去镇上闲逛,她独自下了茶楼去拿裱好的画像,然后,有人撞了她,迷药和昏睡结伴而来。
她郁郁的想,这一个月来她真是和挟持迷药结上了不解之缘,短短三十日,居然被拜访了两回。
她按按额角坐起身,仔细打量陌生的房间。
很安静,没有人。桂花站起来,刚走了一步,便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低头一看,她惊诧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裤换成了湛蓝色曳地长裙。正诧异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梳着少女髻的姑娘端着盆热水进门来,见她立在原地神情戒备,便启唇一笑,娴静且恰到好处的露出四颗碎米小牙。
“二小姐,您醒了。奴婢翠浓,伺候您梳洗。”
二小姐?哦,不出所料,是钱府的人。
桂花侧头仔细回顾了下秦老夫人气势汹汹威胁自己的话——“你就等着钱府的人请你回去办喜事吧!”
这个请字用的好,如今,她不出所料的被请了来。她等这一日等了许久,钱府的办事效率和秦老夫人的滔滔怒气实在是不成正比。
翠浓手脚麻利的拧了毛巾递给她。桂花不打算为难丫鬟,她递过来胡乱擦了脸,问道:“衣裳是你帮我换的?”
翠浓福一福身,语气中透着恭敬:“回二小姐话,是大少爷吩咐的。衣裳是奴婢去成衣铺挑的,也不知合不合您的意。”
桂花皱了皱眉。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别人这样卑微的和自己讲话,久的忘记了那种高高在上得天独厚的感觉,此时重温,只觉得浑身上下扎了针似的不自在。
不过,钱大少爷眼光不错,挑的这个丫鬟倒是个守礼的。二小姐?这丫头眼生得很,她进府的时候,自己早被赶出府不在了吧。从没见过自己,还能把话说得这么恭谨。整个钱府上下,能找出这么个不狗眼看人低的,也真不容易。
她伸手拂了拂袖口的银色碎花,淡淡开口:“让你费心。”
桂花坐到梳妆台前,拒绝了翠浓帮忙束发的好意,拿了木梳慢慢的打散了发辫,梳起来。
翠浓见她神色淡淡,候在她身后开口道:“二小姐的头发生得好。乌黑油亮,又直又顺。府中的两位小姐,都没有二小姐这样的好头发。”
桂花透过铜镜撇她一眼。翠,浓,这丫头是在试探自己?
“是吗?”桂花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她正忙着酝酿情绪,待会儿见着了钱惜松,她可不会像这样的好脾气。
翠浓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峨眉淡扫,杏眼微阖,不惊,不怒,无喜,无悲。仿佛不曾听见她正在提到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拿着木梳的手不紧不慢的一下下梳着长发,其实那头发已经十分顺滑,可她仿若无知无觉,仍然继续这个动作。
翠浓想,这位小姐,不是脾气太好,就是心机太深。刚才换装的时候她便猜到二小姐在外头定是受了不少苦。那双手,十指修长,却在虎口手心处有微微的薄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桂花望着铜镜中模糊的穿着长裙的自己。这样的装扮,久违了。
嫁去孙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辈子。认命吗?她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认命。凭什么钱家人强塞给她的,就是她的命,她便得受?她本可以安安稳稳在山村里和娘亲平安度日。
她阖着眼睛,慢慢的梳理长发,脑中闪现的是沉睡前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时而戏谑,时而讥诮,时而认真,时而放肆。这样一双眼睛。该不该相信?
桂花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信他,她已经别无选择。
战青玄坐着的茶楼,从窗口望下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足够用心,马上就可以发现她的踪迹。她心里清楚,战青玄只是一块浮木,被她这个溺水濒临死亡的人当做了救命稻草。
“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龙井”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纤毫毕现,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桂花有些汗颜有些明了有些相信。也许,他说的话,都是真。只不过自己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自卑感,鞭策督促着她,让她放不开胸怀固执的不去相信。
自卑,被掩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得自己都不能够轻易触及。
深得她误以为这种可耻的情绪终于离她远去,却不曾想,它深埋在她心底,潜移默化中支配着她的思想。
“这是在哪里?”应该不曾走远。
翠浓低下头去,乖巧的答:“宝瓶县,祥隆客栈。”
还好,还在宝瓶县。
桂花还待再问,开门声再次响起。
钱惜松宽袍缓带满身儒雅的站在门口,十分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扉。
桂花抬起头来,仿佛才看见他般,诧异道:“这不是钱大公子嘛,好久不见。”她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钱惜松。
钱惜松进得门来,笑容满面:“二妹妹,别来无恙。”
桂花不语,只顾着打量。
钱惜松笑容有些僵:“可是哥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桂花一笑,起身道:“钱大公子保养得不好,才一月未见,瘦了不少,脸色也差。”她佯作关心道,“也是啊,家里上吊的上吊,割腕的割腕,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钱大少爷一面安抚一面找人,还得一面对着孙家装孙子赔笑脸,是不容易。”
她提高声调,以一种安慰的语调:“保养成这样,也不全是你的错。”
句句揭钱府的伤疤,钱惜松笑意慢慢淡去,不接话,另开了个话题。
“二妹妹好本事,在宝瓶山逗留了这么久。山上风景可好?”翠浓搬了椅子给他,他顺势坐在桌边,“风景再好,也玩得够了,可别再任性。如今离十月出嫁的日子不远了,这回,可得好好跟我回府。”他好好二字读了重音,期间强迫之意明显至极。
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桂花道:“我可以说不吗?大公子用药的技能是越来越娴熟,先是蒙汗药再是迷离草。我不得不怀疑,新婚那天,你会下了春*药把我送上花轿。”她拂了拂头发,放下了木梳,“也是,钱惜梅和秦巧巧都不愿意嫁的人,神志清醒的情况下,是没有别人愿意的了。”她嘴角嘲讽意味渐浓,眼带挑衅的望着钱惜松。
翠浓没想到兄妹俩一见面竟说了这些不中听的话。其中的隐秘,有的她听说过,有的闻所未闻,但连蒙带猜能知道个大概。她站在原地,十分尴尬。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深深地低下头去,扮演一根衷心的没有耳朵没有嘴巴的木桩子。
钱惜松在桂花提到春*药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脸色微沉。冷了声音让翠浓出去。翠浓心知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她忙不迭的退出去,掩上门的同时,向桂花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钱惜松听着门上锁的声音,隐忍的沉着脸道:“二妹妹说话还是要注意场合。”他乌发用玉簪束起,白净的脸孔隐约可以望见钱夫人的影子。“可别随了金姨娘才好。”
娘亲。
钱府的人怎么总喜欢拿身份说事儿?她牙尖嘴利,她伶牙俐齿,她不懂规矩,明明都是她的错,他们却偏偏喜欢把所有的错处归咎于娘亲。她想,门第之见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可以蒙蔽真情,可以掩盖罪恶。一切都可以推给出生。
出生不好,便一无是处。
娘亲是有许多的不该。她爱赌,她贪财,她好吃懒做,她嘴上不饶人,她欺软怕硬。可她是她的娘亲。她也曾抱她入怀柔声细语,她也曾下厨做一桌好菜,她也曾守在窗前为晚归的她留一盏明灯……她纵然有千般错万般恶,终归是她至亲至爱的人。
在她设想的未来里,没有钱府,没有荣华,没有富贵,甚至连她爱的人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唯有娘亲,永远的出现在她的未来中。在桂花的记忆里,娘亲永远是当年那个笑容灿烂一脸幸福与满足的女子,她爱着她的丈夫,护着她的孩子。
冷笑一声,桂花凉凉道:“我娘?我娘又怎么了。你口口声声叫我二妹妹,我不懂规矩不会说话,你这个当哥哥的没有错?那个让我嫁给孙家声称为了我好的爹爹没有错?都是我娘的错。您还真是会捡着时候认亲哪。我的好哥,哥。”
桂花赤足站在地板上,湛蓝色的裙摆长及脚踝,她高昂起头,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嘲笑和讽刺。
钱惜松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桌子:“二妹妹既然认了亲,那便好办了。钱家嫁女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和金姨娘都乐见其成的婚事,你自然也是不反对的咯?”他细长的眸子微眯,眸中寒光闪过。“对了,忘记告诉妹妹了。金姨娘这一个月来在越州府做客,妹妹回去,正好就见着了,免得成亲时让姨娘两地奔波。”
他脸上恢复了温文笑意,仿若刚刚真的是在闲话家常。
娘亲在越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