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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人看儿子打了女婿,出口恶气,心舒坦不少,又被众人好言相劝,想女儿既已死了,也不能复生,还是让她詹家难受难受,就同意和解。
谈判结果,詹家厚葬何氏,重孝发丧,搭灵棚七七十四九天祭奠亡灵,出五千两银子作为何家补偿,把那小妾赶出伯府,这些詹家都一一答应,除了让詹二公子披麻戴重孝。
詹伯爷道:“逆子受伤不轻,下不得炕,重重发丧,媳妇丧事体体面面,也就全了詹家心思。”
殡日,何家人拦住扶灵的人群,当街大闹,何夫人嚎哭着扑在女儿棺椁上,历数詹家宠妾灭妻,逼死嫡妻,众人好说歹说才作罢,一场闹剧,方才结束。
昌邑伯府极力压下此事,可京城弹丸之地,满朝文武那个不晓,当面不说,背地里对詹家多有微词,气得昌邑伯把儿子拘在家中养伤,不得出去,直到半年后,风言风语才渐渐平息,詹伯爷和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詹伯爷嘱咐夫人道:“看好老二,别让他在胡闹,等风声平息,在寻个好点人家姑娘娶进门。”
詹夫人正想说这事,愁叹道:“如今满京城谁不知詹家这事,宠妾灭妻罪名扣上,谁还肯把姑娘许给咱家。”
詹伯爷搂着胡须,沉思,少顷道:“京城寻不着,去远处找找,老二见天跑去农庄,和小妾鬼混,若让人知晓,没的打詹家的脸。”
詹夫人突然眼睛一亮,道:“有了,九月初十是吴府老太太寿日,吴府姑娘都要携儿带女赶回来给老太太做寿,亲戚家女孩中着意挑挑,或者就有相当的,脾气秉性看好了,比外面不知根底强。”
吴老太太是詹夫人的继母。
詹伯爷点点头,道:“夫人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这段日子看好孽障,别让他往农庄去。”
詹夫人答应声,半晌,又悠悠道:“二妹嫁到西北,三妹随沈府举家离京去了山东,我姊妹已有十几年没见面了。”
、2 庶出的剩女
山东省东平州隶属兖州府,辖汶上、东阿、平阴、阳谷、寿张五县,阳谷县临运河,商贾云集,书院林立,酒肆茶楼,五行八作,一派繁华景象。
城西有一户人家,宅院占去半条街,时孟夏,花树生发,沈府四下里静悄悄的,主子们俱在歇晌。
沈家二房地界靠上房一小跨院内,坐北朝南三间正屋,连着耳房,东西厢房也有几间,小小院落,正是桃杏争妍。
明间工字卧蚕步步锦窗扇半支开,几场微雨后,窗外芭蕉新绿,微风透过竹帘缝细细飘入,堂屋临南窗的炕沿边,端坐着个一位姑娘,上裳茜素红水纬罗衫,腰系挑金枝银线叶纱绿花笼裙,乌油髻挽珠钗,神若秋水,骨秀珊珊,几束日光打在一张小脸上,越显肌肤血色极淡。
她浑身上下无多余饰物,只圆润耳垂上悬着一对翠绿水滴耳环,摇晃两只纱儿子睡鞋儿,冲着亮,春葱指挑银针,绣一个荷包,绷布是一块红底黄花锦镶边,用银蓝亮白丝线,绣的是猫儿卧莲图案。
一个清秀的的丫鬟站在一旁,手执一柄白绢美人纨扇,为姑娘摇凉。
耐着性子绣上几针,她打个哈欠,银针戳在绣布上,随手将活计丢在针线笸箩里,清柔声儿道:“沈府姑娘又不嫁平头百姓,自有针线上的人,做这劳什子,劳心费力。”
大丫鬟绣菊见竹帘摇晃,叫了声:“主子”,在看时,一抹淡绿眨眼就飘出堂屋门。
紧赶着也打起帘子出去,看主子径直走去靠西花墙秋千架子,摊开四肢半窝在花藤编制的摇篮里,轻轻荡着。
她姿势极舒服,头顶一方蓝天,澄澈明净,不时几片淡云飘过,穿来已三个年头,她早从丫鬟奶娘口中得知沈府的一些事情。
祖父沈老太爷早年间做过太傅,后辞官告老,其父在沈家行二,生母穆氏是沈二老爷的妾室,许是大宅门里的做妾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与三年前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自己这具身子府中上下人称三姑娘,自下生体弱多病,经失母之痛,恹恹的病了,庶女本卑微,又孤苦无依,府上人多没在意,等堪堪病大发了,才回二太太吴氏,请医调治,却回天无力,沈绾贞已心神恍惚,不认识人了,有出气没进气。
房中的奶娘丫鬟眼看着不中用了,守着啼哭之时,她却意外睁开眼,回魂过来,众人惊喜,回老爷太太,沈老爷感念妾室侍候多年,又性子和婉柔顺,怜庶女,交代夫人好生照料。
嫡母二太太吴氏掌沈府内务,为贤德名计,明面上对她不算薄待。
可美中不足,就是沈绾贞如今已是一十七岁,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嫁人为妇,她的两个庶妹具一十四岁,一个年初生一个年尾,已着手物色人家。
不是她姨娘生前不尽心,也非嫡母有意耽误她,而是亲事早已定下,听说女婿是新科举子,单等及笄就娶过门,偏生得场大病,亲事退了,这一病就是三年,这三年,她那未婚夫婿已别娶,如今只怕孩子都生出来了。
她房中的几个大丫头年岁渐长,熬不住,早求了主子恩典,配小厮嫁人了,嫡母吴氏就把她房中一个二等丫鬟叫绣菊的提拔成一等大丫鬟,又把自己房中一个二等丫鬟唤春桃的给她做了贴身丫鬟,又把一个闫姓老婆子指给她。
刚穿来时,她有点惶然,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时代,好在一直病着,没怎么见人。
绣菊看主子才拿起针线,就又丢开手,絮叨道:“主子,你看西院的五姑娘,针线活做得有模有样,前儿给老爷绣了个荷包,老爷直夸,巴巴的带在身上”。
沈绾贞像猫儿卷缩起身子,暖风微醺,不大工夫,就迷瞪了,连丫鬟说话声都听不清了,口中喃喃说了句:“困人天气日初长。”
“闫妈妈家去几日,姑娘针线未动,回来又要唠叨”。
绣菊耳边厢忽地一声轻笑,低头一看,是姑娘睡梦中发出的,姑娘阖眼,早梦到爪哇国,跺跺脚,怒其不争。
无奈走去堂屋,拿起炕上那未绣完的活计瞧看,猫身子只绣了半边,针脚不甚匀称,嘟囔道:“姑娘的女红连房中二等丫鬟尚不如”,于是把针黹笸箩放在窗台上,靠墙的红木柜子上取下薄毯,虽天暖和,可姑娘身子才好,还是小心为妙。
此时,二房正屋里,二太太吴氏打发了回事管家媳妇,走去东次间,和沈老爷隔炕桌说话。
吴氏手上捏着一封家书,温柔声道:“自离京,总没回去过,母亲大寿,我想带云儿回京,把云儿婚期定下,也了了我一桩心事,五丫头和六丫头明年就及笄,也该张罗人家,我也好腾出身上上心,虽说庶出,可也草率不得。”
吴氏只生一女名唤沈绾云,阖府上下唤作四姑娘,六月间及笄,沈家在京之时,儿女尚在襁褓,就已定下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家嫡次子为媳。
沈老爷一听太太的话头,想起枕席间妾张氏托付的话,道:“珠儿的婚事我着人打听打听。”
五姑娘沈绾珠是四房妾张氏所出,几房姬妾沈全德最喜这张氏,平素不免多宠些个。
吴氏面容一滞,这是丈夫不信她,张氏那贱人母凭子贵,竟张狂越过她直接求老爷做主,不由心中有几分不虞,可语调却更加柔婉, “老爷亲自挑选,定不会错的,珠儿起小聪明,又长得好模样,她姊妹中最是出挑,亲事自是起点要高些,只是……。”
吴氏语顿下,就看丈夫面色变得有点僵硬,吴氏抬玉碗扶了扶头上的金钗,叹声道:“只是贞丫头的婚事老爷还需上上心。”
沈老爷神色明显一松,道:“这倒是一桩难事,贞儿退过婚,偏有那讲究人家在意这事,前儿陈知府半吞半吐透话说乔千户娘子没了,想续娶一房,有意给贞儿做媒。”
吴氏寻思片刻,道:“乔千户好像和老爷同龄,嫡子女也有几个,跟三丫头差不多大。”
沈老爷揉揉眉心,道:“所以我话没说死,乔千户虽年纪大些,可好歹是官身,门户相当,若没合意的,两下里就凑合了,总不能把姑娘留在家里不嫁人,让人说闲话。”
吴氏微低下头,声儿有几分难过道:“我想起妹子年纪轻轻就去了,这心里难过”,说着,用帕子点点眼角。
沈老爷思绪飘到小妾穆氏才进府时,总是一双胆怯的大眼睛看人,不由黯然。
吴氏从帕子下抬起眼,移开帕子时,眼角蕴着一丝冰凉已不见,惯有的温柔恭顺。
吴氏看丈夫不知想起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亲自起身给丈夫跟前的雕漆蓝地金海水纹盖碗续了茶水,端至跟前,道:“老爷喝口尝尝,这是今春新茶六安瓜片。”
沈老爷呷了一口,道:“不错。”
放下茶盅,觉出有几分热,就松了松领口,吴氏忙招呼丫鬟道:“入夏天热了,给老爷宽衣。”
丫鬟服侍老爷脱了大衣裳,只着雪青府绸中衣,吴氏又从炕里取过壳黄红挑金线绣富贵有余引枕给他靠在身后,歪着说话。
沈老爷道:“你这趟回去,求舅爷托托门路,我年下任满,想在朝中谋个缺,天子脚下,比外任强”。
吴氏点点头,道:“妾身知道。”
心思却回到当年丈夫放外任做知县,任期满,三年功夫,带回小妾张氏,四姨娘那时正是花朵般的年纪,常霸住男人不放他去别的屋里,主母跟前还守规矩,可自打生下儿子,心思就一天天大了。
夫妻又聊了会家事,沈老爷就起身往后面去了,吴氏朝贴身丫鬟唤素兰的递了个眼色,素兰会意,后脚就出去了。
吴氏自妆匣里取出另外两封家书,一封是昌邑伯府詹夫人的,另封是大嫂姜氏的。
陪房陈升家的道:“伯夫人和舅夫人是让带姑娘们上京?可老爷压根没往这上想,太太就该提提”。
吴氏唇角一抹嘲讽的笑,声儿飘在空着,“这话不用我说”。
陈升家的道:“可张姨娘和丁姨娘心思大着咧!想给自己生养的姑娘聘个正头夫妻,门第还不能低了”。
吴氏啐了口,嫌厌地道:“她们也配?”
陈升家的想起三姨娘穆氏活着时,对自己恭敬,道:“穆姨娘活着时,是个安分的,和咱们吴家还是远亲”。
吴氏不屑道:“什么远亲,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同宗而已,她是身子骨不好,也不是省事的”。
陈升家的看太太不喜,没敢在说什么。
半晌,吴氏说了句:“昌邑伯府二少夫人年轻轻的没了”,就不说了。
陈升家的刚要说话,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3 争宠拼下限
不大工夫,素兰回转,附吴氏耳边道:“老爷往张姨娘院子里去了。”
吴氏微低下头,日头西斜,屋里的光影疏暗,素兰看不清主子的脸。
半晌,吴氏轻声对束手恭立陈升家的道:“六姨娘那明个找大夫瞧瞧,吩咐下人们仔细侍候。”
陈升家的答应声:“是”
“老爷前儿亲自捧着一匣子南浦合珠和一张上好的貂皮送到张姨娘屋里了?”
素兰听太太声儿平板,也看不出喜怒来。
陈升家的朝前探身,腰略弯下,道:“听说,老爷一回来就去了四姨娘院子,说给宝哥玩的。”
吴氏嗤笑,朝跟前二人道:“你们看看,我沈家当真的富贵,这等稀罕物轻巧拿着玩了,祖宗挣下这份家业只怕今后也拿去玩了。”
二人没敢搭腔。
陈升家的暗想:吴氏无子,这二房的家业不早晚是宝哥的,现下府中下人对张姨娘恭敬几分,毕竟小主子养在她院子里,跟太太隔着层肚皮,不贴心。
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