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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里的愤懑明明显显,尤其是最后两句,几乎带着薄怒,里头慢慢皆是不忿之色。梵谷怔了怔,这才好好打量她,月光底下,女子弯了弯嘴角,似是想笑,却半点也没有笑出来,微弧起的唇畔带着明显的嘲意,似在嘲他,又更像似在自嘲。
不知道为什么,看得他心里微微一涩。
人们总是喜欢先入为主的判断一些事情。她以往对池夙的执着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但凡发生了什么同玄穹有关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必是以为她心里又惦记着池夙。
他如此,狐帝也如此。这样先入为主的判断,他们以为不会错,却在不知不觉间因为误解而伤了她。而偏偏,她又是那么要强的人,绝对不容许自己白受委屈。
梵谷盯着她看了一阵,迟疑开口:“所以,你心里头不舒坦,不是为了池夙?”
阴着的目里狠狠一厉:“梵谷,最近三个月,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毫无预兆的一怒,树叶猛晃,下一刻,千年的槐树突地从中心炸开,眨眼四分五裂。
变故发生只是瞬间的事,梵谷狼狈落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时,眼前早就没了白初的影。
、章七五 素斋,荤食
狐帝与帝姬的冷战一连持续了数日,于是,青丘上空的天气变得有些奇怪。有时明明晨曦初露,朝晖渐煌,却不过顷刻便有浓云层层陡然席卷而来,霎那惊雷响彻天际,瞬间将那明媚朝霞逼了回去。
有时分明有紫白的电光划破浓云,狂风肆卷,枝摇叶动,却不过片刻,便有日头明丽,阳光舒懒洋洋洒下。
神之怒,天变。青丘全境,但凡仙、魔,无不胆战心惊。
太子薨,青丘大丧。魔界的聘礼自然就断了,白初与梵谷本就没定下的婚期,也因此无期限的往后延。
青丘主峰九十九阶长阶梯前,白初百无聊赖看着侍从将最后一箱聘礼封存入库,此时,百里之外有仙泽突现,白初偏头看去,眼一眯,本就没什么表情的面上顿时沉了下来。
清泽仙泽腾云而来,在那阶梯八十层处落下。
来人一身青衣,面容清俊,抬目见到白初的那一刻,目里同样一阴。他敷衍的朝她颔首行了一礼,面上满是不甘不愿:“上神。”
白初居高临下看他,目里的厌恶明明显显:“你来干什么?”
“道歉。”他偏目不去看她,连话也不愿多说。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玄穹境屡次出言不逊的仙人长决。
“道歉?”白初冷笑出声,连续几日心情郁闷正好找到了宣泄的处,她低睨他:“既然是来道歉的,难道不知道道歉该有的规矩?至少得三跪九叩,一路从青丘边境膝行过来,先表诚心不是?”
台阶之下,男子阴沉着面色,薄唇微抿,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下仙此行是来拜见狐帝,帝姬好似管得太宽了。”
白初挑眉,嘴角笑意更凉:“找君上?君上不在。”
话落,身后有声音掩笑,淡淡传来:
“长决上仙,君上请上仙入主殿叙话。”
白初皱眉,回头狠狠瞪过去。走到她身边的白逸微低目偏头错过她的目光,眄向台阶之下,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上仙请。”
长决点头回礼,唇角微牵,面上转瞬一个清浅的笑,一笑温润,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多谢太孙殿下。”
然后,撩起袍角走上阶梯,路过白初时,袍摆一放,瞥她一眼,径直跟着引路侍从朝主殿走去。
白初气得一咽:“敢在上神面前放肆,这是本君数十万年来见到得最不知轻重的仙了!”
白逸睇她一眼,明知故问:“姑奶奶说的可是长决上仙?”
白初横目过去:“你认识他?”
“他是两万年前修仙得道,从散仙晋到上仙只用了不到万年光景,算得上是仙界万年多来较为有名的了。”
白初面色更阴了阴:“怪不得心高气傲,目空一切。”
“姑奶奶这几个词说的是他?”白逸面上讶然,“他可是修道成的仙,当道士的最讲究心平气和,淡泊名利了。”
“道士?天底下有这么怪脾气的道士?”
“姑奶奶是不是在哪招惹了他?”白逸清咳了咳,悄声对她附耳道:“当道士的还有一个特点,都喜欢嫉恶如仇。”
“……”
在过去的三万年里,白初绝对没有那份闲心思去招惹一个凡人道士,但三万年后的今天,她能肯定的说,这个成了仙的道士,成功的把她惹怒了。
从出生至今,在她浩长的十多万年岁月里,她还从没有看某一个人这么不顺眼过。看一个人不顺眼时,你会怎么做?
从小到大有着丰富祸害经验的白初,会让那个她看不顺眼的人,活得相当“精彩”。
白初想不出君上有什么理由去亲自接见一个当庭出言不逊的仙。自长决进了主殿,就再未出来过。说是道歉,却到了日近午时,也没见着这歉意道完。
于是,当看到殿门处有侍从从里走出时,她飞快拦住了他:“君上只着你一人出来,他吩咐你出来做什么?”
鉴于近几日神君脾气变化太过奇怪,侍从低目,谨慎开口:“君上吩咐属下传话膳房,准备素斋。”
素斋?这就是要留人用膳了。但凡修身为仙的,筑基以后便会辟谷,以朝露为饮,天地风清精华为食,随着修为愈涨,几百年不食谷物也是常有的事。何必留人用膳?
还是素斋?君上上回吃素是几万年前的事了?区区一个道士,竟然让君上破天荒的开了列?白初眉目间锐意忽浓,她弯唇笑笑,侧身让侍从离去。
君上宴客备席在主峰最高的一座殿阁里,其阁之高,四周薄云遍布,伸手似可摘星,俯首如见悬崖。
深秋已过,临近冬初,楼愈高,上层愈冷。古往今来,喜欢登高宴客的,只有那些平日闲得发慌,又自诩倜傥不羁的文人酸客。白初可不认为君上是个喜欢做那事的人,进膳能选到这么个破地方,一定是被人蛊惑了。
而这个向君上进了谗言的,除了那个道士,就再无旁人。
蛊惑君上?道士有这能耐?白初登上顶楼时,恰巧见到桌边两人谈话。谈话的内容一般,对于白初是枯燥得不能再枯燥的道家玄理。
此时正是长决在说着话,应是谈到了他的兴头上,他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本就冗长的玄理被他说得更为冗长。对此,一旁的君上也没见有什么不满,就那么侧耳听着,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这样的笑,分毫不落的看入白初眼里,白初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疑虑,吩咐侍从将膳食摆上的立时,她目里明媚,笑意深深。
淡淡的肉香扑鼻而来,谈话谈得正兴的两人面上都是一怔。
白炘首先沉了目:“本尊吩咐的是素斋。”
“君上要的是素斋,本君要的是荤食,你们用你们的,本君用本君的,不冲突。”白初自摆膳的侍从身后走出,伸了一指在虚空一划,一桌席案堂而皇之的隔在两人之间。
盘盘荤菜齐齐摆上,醉仙鸡、烤全羊、卤猪蹄、珍珠鱼……琳琅满目,肉香肆意。
另外两侧两人桌上,青菜、青菜、青菜、青菜、豆腐、豆角、土豆丝……清汤寡水,碧绿袭人。
白初心满意足的坐上席位,含笑宴宴:“两位,请用膳?”
清冽的美酒自壶中倒出,浓郁香醇的酒香味倾时馥郁整层楼。
白炘冷目看着白初抿下一口酒,话里微带森寒:“白初,你知道什么叫私宴?”
“私宴?”白初放落酒杯,侧目向他,故作讶异,“君上,客从远方来,您就只用私宴招待?”
白炘瞟了她一眼,不接话。
白初弯唇笑笑,将头转向另一边,笑意未达眼底,眼角冷光如许:“你是修道成仙?”
自白初露面的那一刻,长决眉间便微带了些不耐。此时薄唇轻启,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是。”
“所以,你不吃荤,不饮酒?”白初瞟了眼他面前几案上的食物,略有深意地笑笑。
长决冷眼瞥了她一眼:“修道者,积功归根,荤、酒不进,乃最浅之戒。”
“既是如此,道长可真该好好的尝尝我青丘的小菜,青丘司膳的素食虽说做的不多,但凡做出来的东西却是极为精致的。”白初微微笑着,伸手隔空遥指了他面前最近的两道菜,“譬如这两道,叶子上头的颜色同道长衣服上的颜色多配?”
长决面色沉了沉,举箸去夹边上土豆丝。
“这土豆丝,丝丝透明,长短相同,可见得刀工精湛。”白初以手支颔点头,“道长,你想象得出切这玩意儿的刀,在那之前还杀过**?”
筷子僵在半空,偏了个位置到别处。
“这茄子也不错。”白初笑眯眯道,“这个时节,茄子是不产的。去年的茄子到今日还保存得这么完好,啧啧……”
筷子被搁下,修长的手指拿起小勺。
“再看这道豆腐羹,豆腐洁白细嫩,像不像花楼里美姬莹白的皮肤?想想那触感,**蚀骨,多令人魂牵梦萦……”不待人发作,白初面上立时做出懊悔之色,“噢,失言,失言。本君差点忘了,修道之人不近女色。”顿了会儿,又亮了双眼,“道长在凡世未层修道前,可曾去花楼楚馆逛过?”
“白初。”清冷的声音拦住她接下来的话,白炘睇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白初抿唇,敛眉低目,做出一番受教温顺的模样。
狐帝的话语淡淡:“舍妹无矩,上仙见笑了。”
那厢被白初气得脸色发青的长决,因狐帝一句话面色微缓,客套了两句,举箸去夹几案上唯一没被白初点评过的一碟豆角。
翡翠外皮,色泽明丽,长短均一。入口,清香四溢,软润之于带有些微的劲道和丝滑。味道极佳。辟谷两百年,未进一点膳食的长决食欲大动,多动了几筷子。
微一侧目间,瞥见白初眯眼看他,那眼神里包含了很多意味,十分复杂:似笑,似叹,似饶有兴致,又似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
长决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蹙眉道:“不知帝姬有何见教?”
白初伸手指了狐帝,微微摇头,含笑不语。
白炘目里不悦:“说。”
“诺。”如临大赦,白初目光陡亮,她伸了一指隔空对着那碟豆角微微一划,弯唇轻笑,“这盘菜叫‘绿帛衣下玉人舞’,这绿帛衣,自然指的是外面的豆角皮,而玉人舞么,自然指那如玉人般曼妙的身姿……”话到这里顿了,她意味深长的笑笑,示意长决去看那道菜。
刚刚被隔空划开的一根豆角上,慢慢的开裂了一条缝,碧绿里缝隙慢慢变大,隐隐可见里头有莹白在动。
长决面色一僵。
待那缝隙完全被打开时,长决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条条白色虫子从缝隙中钻出来,那蠕动的身姿,欢快又灵活,果然曼妙。
“没错,玉人就是指的活虫。方才侍从马糊,菜端错了桌。”白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色大变,然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道长,你杀生了!”
长决面色苍白如纸,捂着胸口,隐隐欲吐。
“积功归根五戒,一者,不得杀生;二者,不得荤酒;三者,不得口是心非;四者,不得偷盗;五者,不得邪淫。”白初眯眼缓缓说着,“道长,前两戒你已经破了。”
、章七六 轮回
一场宴被白初这么一搅合,长决愤然告辞离去。
“上神赐宴,即便是尸干毒酒,他也合该含笑食下去。”白初看着那青衣长袍遥遥消失在天际,眉目里闪过几丝不满,“区区一个万余岁仙龄的小仙,赴主人家的宴,稍微不满便含怒离开,当真无礼之致。”
长决走时,白炘未拦,放任他径直离去。此时,殿阁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他看也不看她,执起几案上一盏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