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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妙目凝视了他一眼,启唇而笑,“我可从来没有应过我姓吕。”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是啊。”赵覃淡笑,“你只是误导我罢了。”
说到底,对张嫣当初的利用,给自己带来的这些麻烦,他是有怨怼的。
张嫣叹了一口气。在坐榻上立起身来,右手压着左手,叠于眉心,郑重拜谢道,“张嫣多谢表兄当日援手之恩,当初嫣实在是不得已,并不是故意期满赵家表哥。还请表哥恕
罪。”
赵覃避身让过不敢受她的礼,“娘娘身份贵重,本不必如此。”
张嫣的眉毛微蹙,自嘲道,“我如今,早已经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了。”
赵覃静默没有说话。
“——当日在函谷道上,我说我名叫淑君,并不是全部骗你的。淑君是昔日大母给我取的小名,因很少有人唤起,只有阿翁阿母知道。如今,表哥只唤我淑君便好。”
“淑君妹妹。”纵是再多的不以为然,闻此言,赵覃的面目也不自禁变的柔和了一些。
“……自年初一别之后,我便去了江南,月落复又到北地。表舅辗转查到了我的消息,命郎卫将我带到林光宫,仔细问了当初行迹。后来,他来沙南的时候,也将我捎带上了
。”
张嫣愧煞,“……是我连累表兄了。”
赵覃笑意悠然,“淑君既然还叫我一声表哥,我自然护持于你。”又谈何连累之说。
“若不是我表哥现在应当在江湖游历,怎么会被困在这座沙南县城。”
“那……也未必。”赵覃若有所思“求仁得仁。有时候,事态发展未必不如人愿。”
他说的语义含糊,张嫣并不能十分明白。低头笑道“表哥远道而来,不妨尝尝新茶。”
她提起炉子上的见沸了的铜柄小壶,注入面前两幅茶盏,冲出细小的水花。茶汤青碧,和着滚水,沁出清郁茶香,配着玄色的漆木茶杯,相互映衬,美不胜收。
赵覃饮了一口,只觉味道沁然,心气也渐渐的平了下来,赞道,“好茶。——自陛下在未央宫里用起了抄茶。这些年,手抄茶兴起的非常快。长安陆氏凭借着手抄茶,赚了不
少银钱。”
“我在江湖游历之时,也曾品过陆氏茶,如今淑君表妹居于沙南,府中的茶竟比陆氏茶还要出色。淑君贵家初生,自幼娇生惯养,连日常饮茶都如此金贵,北地苦冷,又如何
待得惯?”
张嫣唇角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望着面前男子,眼中带着淡漠防备,“表哥过来造访,与我说说话,叙叙亲,我很是欢迎。可是,你若要替他说话讲情,就不必了。”
赵覃苦笑,“此行算是我私自前来。不过又感而发,淑君既然不爱听,我便不提。”
“多谢表哥。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少年的时候,我也曾经在信平县住过几年,”张嫣渐渐松懈下来,“如今在云中也住了三四个月了,不还是好的很?——我不是你想的
那么娇贵的。”
想了想道,“无论如何,我欠表哥一份情。他日表哥有所求,我若能尽力,定不推脱。”
“如此,我就谢过淑君了。”
“不客气。”张嫣笑意盈盈,“我给表哥制一炉香吧?”
“香?”
“嗯。”
赵覃便笑道,“闲来是听说淑君如今在弄香,却不想是真的。既如此,便多谢淑君了。”
“不客气。”张嫣笑道,“过几日,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好。”
时近午时,赵覃告辞离去,张嫣送他到堂下,赵覃沿着长廊行走,回过头来,见张嫣站在桂花树下,一身玄色裙裾像水滴一样铺展而开,年轻而又静谧,忽得一种可惜的情绪
便泛上来,忍不住问道,“淑君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夫婿的信重宠爱,天下无数的女子期待未央宫椒方之位,母仪天下的尊荣,都已经握在她的手上,却偏偏弃之敝履。
张嫣俏脸忍不住板起一些,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来,“表兄,有些话,我不想听。”
“我虽与你不算亲近,”赵覃却依旧不肯放弃,絮絮而言,许是因为心中块垒积郁多时,如行云流水倾泻而下,“但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哥。我自然也希望你过的好。当初在荣
阳道上,你说,你离家只因夫婿不喜。但当日在林光宫表舅问起我你的消息的时候,心神颇为动荡,又肯放下长安的一切亲自来寻你……我冷眼观着,对你实在情意非浅。而你与
他既为夫妇,什么坎儿过不去?不妨退一步,才有个圆满。”
那一天的阳光似乎很好,照在堂前的紫薇花上,打出一片金黄的色泽。
张嫣的一头长发梳成双鬟,虽然出嫁已经四年有余,却仍然做了未嫁打扮,微偏螺首,笑容很干净,看起来,却有一种坚韧的味道,单薄的让人心疼。
“表哥,你并不是我,不会懂得其中三味。我曾经那么希望和他相守,却最终黯然远走。这其间的苦楚,你知道多少?凭什么这么轻轻巧巧的对我说一句,退一步,便能圆满
?”
赵覃哑然,“也许真是我莽撞了……只是,这些年我在江湖行走,懂得一个道理,能得一个这样一心为你的人,实在不容易。”
他此言出自肺腑,只是再看张嫣,她俏生生倚在紫薇花树下,垂眸道,“我知道的。”
笑意清浅,仿佛一点儿波澜也没有起。
第一八五章吾心
从“孟府”出来,赵覃向东而折,进东跨院的时候,讶然发现,那个身份尊贵的男子倚在自家所居的厢房门前的山石下,似乎在特意候着他归来。
也许,他若有所思,其实并不是真的讶异。
“表舅舅。”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刘盈怔了怔,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他起身,玄色的水纹裳裾便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看着似乎平实,实则端贵。
二十四岁的皇帝,容貌虽然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多年的上位生涯滋孕了身上的雍华气势,别有一种让人心折处。
“是的。”
刘盈微微苦笑。
自那日在府河边见了阿嫣一面,这小半个月来,阿嫣闭门不出,并拒绝自己的一切拜访。他不肯勉强阿嫣,于是在与阿嫣近在咫尺的情况下,竟束手无策,生生没有再见到
阿嫣半面。
“她……还好么?”声音悠悠,带着一种无法遮掩的思念。
“回舅舅的话,”赵覃的回答忍不住透出一分笑意,“我的这位舅母一切都好——和半年前比起来,她似乎瘦了一点,不过精神不错。”
“嗯。”刘盈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正微微迟疑,郎卫前来禀报,“主子,雁门都慰求见,如今在门外等着。”
……
“臣张偕,见过陛下。”
远道而来,张偕的身上却没有带着太多的风尘。伏望而拜,姿势标准,却硬生生比旁人多出一分秀逸风姿来,容光温润如玉。
“起来吧。”
刘盈淡淡道,“阿嫣两旁的人家,房子是你买下的吧?”
开门见山这下,张偕讪讪而笑,“回陛下的话,娘娘她独看自离群而居,臣实在放心不下她的安全,自然在私下里有所布置。当日,许郎卫过来接洽的时候,臣的下属不知
道他的身份,自然只能拒绝。之后他将消息传给臣。臣这才知晓陛下的行踪,于是在安排好了雁门庶务之后,自行前来拜见。”
“这么说来,”刘盈的语音清淡,却渐渐透出一分压力来,“阿嫣在北地的消息,张都尉你是一直知晓的了?”
张偕如数感受到,不由有芒刺在背之感,嘴角牵起苦笑,“回陛下,当初皇后离宫之后,的确曾经来过雁门寻臣下,之后碾转到云中郡沙南,臣也都是知情的。”
“你好大的胆子。”刘盈振袖而起,怒气溢于言表,“枉朕对你信重,你就是这么蒙蔽朕的?”
“陛下。”
张偕“砰”的一声,重新跪拜下去,同时仰首直视天子,高声而呼,“不妨听臣再多说几句。”
他的声音在最高的地方,渐渐复又轻缓下来:“臣并无意犯欺君之罪。——当初皇后娘娘到臣治下雁门的时候,臣亦吃惊非常。娘娘只是以几语带过宫中发生的事情,说自
己与陛下两相成全,离开之后,两下皆好,也是陛下乐见之事。臣不是不将信将疑的。只是娘娘当时风尘仆仆,神色憔悴,落脚之后便大病了一场,臣无暇作它想,只能先让娘娘
养好病再说其他。”
刘盈愣怔,“阿嫣……她病过么?”
张偕“嗯”了一声,言语中也有继续黯然,“那个时候,娘娘刚刚到雁门,就风寒卧病,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药,瘦的看起来只有几把骨头,很是憔悴。”
刘盈听的心恸,一种缓慢而绵侯的伤痛便倾袭上心头。从堂上近几步,来到张偕面前,居高而下的凝视着他,“便是如此,三个月前,朕另遣人往雁门寻阿嫣的消息的时候
,你为何不曾禀报?”
“陛下此言未免苛责。”
张偕抬头,无惧迎上刘盈的目光,“且不说当时皇后娘娘走啊已经病愈离开,陛下当初只是暗访,从来没有明确派人问到臣头上,让臣何由禀报?”
……
北地的阳光并不炙人,过了午时一会儿,便渐渐偏了过来。张偕跪在堂下,身体摇摇欲晃,已经不知道自己已经跪了多久。
心却渐渐放了下来。
对于皇帝的这次怒火发作,他心中早有预料——虽然如他所说,皇帝当日只是暗访,但他身为雁门都尉,既然明知道阿嫣离宫之事,又岂会不特别留意那些暗地里进入雁门
境内的人?
因为他的知情不报,皇帝多花了三个月时间,才找到了张嫣的下落。刘盈虽然秉性宽厚,但终究说起来,他是君,自己是臣,若是心中存下芥蒂,终究是对自己不利,来的
时候便悬了一口心。当被罚到堂下跪着思罪的时候,反而觉得抛在空中的一只鞋子终于落下来,有了一种楹了一口气的感觉。
天子身边服侍的小内侍从内院里出来,笑道,“张都尉,主子请你进去。”
他笑道,“多谢。”双腿抖抖索索,勉强站起来。身边伸过来一双手,轻轻的扶住他的身体。抬起头,看狗崽子小内侍和善的笑容。
“敢问中贵人大名?”
“张大人客气了。”圆脸小内侍和气的笑道,“张大人身份贵重,奴婢在大人面前哪里敢称什么大名?奴婢姓管,名为升。”
“好名字。”张偕挑了挑眉赞道,“公公想必能人如其名,遇难成祥。”
管升便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多承张大小吉言。主子如今在东堂,奴婢这便领大人过去。”
哪怕是天子,微服出门在外的时候,住的屋子,也并不会比常人高贵繁华到哪里去。民居进深很浅,过了一道内院门,往东折通向东堂,堂上收拾的见疏阔,两副漆杉木,
食案分别摆在主宾二位,刘盈坐在上首,意态聊疏,示意他见过礼之后,坐入左手下头的座案。
“陪我喝点酒吧。”
张偕揖应,“诺。”
云中本地产的沙枣酒呈现出一种淡红的色泽,刘盈仰首饮下一爵,面色怅然,“是否你也觉得,朕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