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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烨无声地笑,跟她并肩站着,卷起裤腿在溪水旁捡石子的孩子朝着对方泼水玩闹,哪怕在他年幼时,也鲜少见过如此温馨场景。
“小姐,我肚子饿了。”三月捂着肚子,朝着远处的韶灵挥手大喊。
“这小子学武有点悟性,比韶光强多了,没看出来是个饭桶,不是才吃了午饭出来的吗?”慕容烨笑看着韶灵,邪魅的眼底闪烁着一丝不敢置信。
“我来想个法子。”韶灵弯唇一笑,指了指清澈见底的溪流,朝着那群孩子招了招手。“你们若是肚饿,就去溪中抓鱼,我们烤鱼吃。”
孩子们兴致大起,双手击掌,一个个往水中走去,弯腰捉鱼,就连只知道读书写诗的韶光,也玩的不亦乐乎。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没有孩子徒手捉到一条鱼,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爷以前看你捉鱼摸虾没这么难啊,看他们的脸,一张比一张长。”慕容烨双手环胸,无奈地摇了摇头。
韶灵见状,心头扬起年少时候熟悉的感觉,唇边生出一抹狡黠的坏笑,她蹲下身子脱了软靴,折起衣袖,作势要去大显身手。“韶光,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拿手绝活。”
韶光满眼尽是期待企盼,笑着点头,坐在溪边绞着裤脚上的水。
“别下水。”慕容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微变,压低嗓音说道。“到了深冬你最怕冷,还想去捉鱼,不过是烤几条鱼,有这么麻烦吗?”
韶光看着慕容烨阻拦韶灵下水捉鱼,脸上没了笑容,睁着清亮的眼望着,不敢置信慕容烨竟然如此关心自己的姐姐。他向来分不清慕容烨说的话掺了多少水,但现如今看,慕容烨过去对自己说的话……似乎是真的。
“听七爷的语气,是要亲自给我们抓鱼?”韶灵的双眼一亮,面不改色,笑靥如火。
慕容烨冷哼一声,手掌暗自蓄力,掌风一起,溪流中水花四溅,几十尾鱼跃然半空,噼里啪啦摔下碎石滩上,颇为壮观。
每个孩子都仰着头望着,哪怕素来圆滑绝不喜形于色的连翘,遇着这般难得一遇的场面,竟然也看的目瞪口呆。韶光眼底一点一点的星光,嘴角有了很浅的笑容,心中对慕容烨言行举止的厌恶和长年累月积累的阴郁,稍稍褪去了几分。
“我在大漠的旅店做过杂工,最擅长烤鱼了,来来来,你们都跟我学。三月,捡柴,五月,洗鱼,韶光,我教你烤鱼……”连翘招呼着,颇有个大人的样子,几个孩子很快又忙成一团,忙碌的无暇分身。
“这些鱼都够我们连吃一个月了,七爷,你够大手笔的啊。”韶灵转过脸来,回眸一笑,笑靥令那张小脸更是活色生香。
慕容烨心中微动,压下挺拔的身子,在她耳畔低声说。“难不成你还真想爷跟三岁孩子一样去捉鱼?”
“当然不成了。你可是赫赫有名的云门主上,要是被云门的手下见了,多没面子啊。”韶灵粲然一笑,从火架子上拔了根烤鱼,以洗净的树叶包裹着,捧在手心。
慕容烨笑了笑,从她手边接了过来,光明正大地吃着韶光烤的鱼,韶光暗暗转过头来看他们,但还不敢触及慕容烨深远的眼神,很快又扭过头去,盯着架子上的烤鱼看。
他凝神说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地瞒着他,还不如让他早些认清事实。”
韶灵垂眸一笑,很快起身,去帮韶光跟连翘烤鱼,朝着韶光问道。“韶光,往后我们常常出来,好吗?”
韶光点了点头,眼底清澈如水,俊俏的脸上浮着真切的笑意,明朗如天际的太阳。
韶灵一瞬陷入惊喜和怔然,在韶光的眼里,她再也见不到他的一丝抵触和恨意,唯有平静和欢喜。
“姐姐怎么会怕冷?我都不知道,他却知道。”韶光担忧地说。
“冰天雪地的时候,多穿些衣裳就好了。”韶灵一句带过,不愿多谈过去,不管此事是不是一桩阴谋,她暂时不想让韶光知道宫家的事。
“我把火生大点,姐姐靠过来坐。”韶光淡淡地笑,往火堆里加了一些枯枝,眉宇之间透露出儒雅而淡然的光辉,一如在朝廷上处乱不惊,陷入舌枪唇剑也面不改色的父亲。
她笑而不语,围着火堆而坐,心中却涌入些许暖流。
韶光将手边的烤鱼递过去,波澜不惊地说。“这条鱼烤好了,给他吧。”
韶灵心中错愕万分,挑眉看他,唇畔的笑意宛若溪水中的波澜,一圈圈地扩大,她喜出望外,低呼一声。“韶光?”
韶光别扭地转过脸,盯着火堆看,言不由衷。“反正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这些鱼都是他抓的,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七爷最喜欢鱼虾,我去给他。”韶灵神色一柔,望着韶光的侧脸,心中百转千回,他嘴硬心软,心肠像极了仁慈的双亲。她话锋一转,轻叹出声,眼底泛着欣悦的光。“韶光,你终于钻出牛角尖了。”
韶光垂着眼,看着地,不喜不怒,不置可否。
韶灵走回慕容烨的身旁,他看韶灵眼底有光,唇畔含笑,更觉她娇媚可人。
“跟韶光说什么了,这么欢喜?”他狐疑地问。
韶灵看他一本正经的脸,笑出声来:“说什么也七爷心里清楚,才不过二十步这么近,你能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爷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不太完整,什么把鱼给他,什么牛角尖……”慕容烨遥望着远方,水波不兴道,俊美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情绪,仿佛犯难生愁。
他们习武之人,原本就比常人机警,更别提慕容烨自小就练武,身手不凡,怎么可能听不清楚?
“韶光亲手给你烤的烤鱼,你赏脸吗?”韶灵笑着推了推他,以前那段日子,既要护着唯一的弟弟,又不愿让慕容烨太过伤心,她夹在两人中间,并不好过。
今日,两人关系缓和,或许最高兴的人是她。
“能不赏脸吗?他可是未来的……”慕容烨笑的不怀好意,话还未说完,韶灵忍着笑,蹙着眉头,早就将烤鱼塞到他唇边,堵住他要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他伸手要掐她的腰肉,她紧忙后退几步,让他扑了个空,慕容烨抓住烤肉往她脸上贴,她面色大变,大叫着跑远。
两人嬉笑了一番,才在黄昏时分,骑着马赶回了云门。
……
“马伯,这些账册你查过了吗?”韶灵指着桌上堆得半人高的账册,笑着问道。
马伯冷着脸瞥了一眼,摆了摆手:“既然七爷信得过你,我也没什么好怀疑的。查过一次就够了,你就让我松口气吧。”
韶灵瞅了一眼桌上的药茶,噙着笑意说。“云门虽然每年都有大笔的进账,可是七爷的开销也很大,马伯有没有想过,要开源节流?”
“七爷是娇贵的身子,锦衣玉食也是应该的。”马伯斩钉截铁地说。
她微微蹙眉,马伯是七爷身边最忠心的仆人,眼底只有七爷一个人,本是理所应当,可她为何有些惶惶不安?!
“药茶很有用,有劳你了。”马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韶灵笑了笑,走出了马伯的屋子,暗暗舒了口气。她狐疑的事,依旧不见任何端倪,马伯是认可了她,却还是对她严苛。
她朝着慕容烨的院子而去,拖着脚步一步步走上长廊,一抹冰凉悄悄钻入她的脖颈。
韶灵仰头去看,漫天飘着雪,宛若悉悉索索的柳絮,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冬天。
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父亲躺在血泊中看她的眼神,拼了命不让她追查此事,不让她回京城……风兰息在月色下凝望着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她走了这么一大圈,到头来还是回到了云门。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兜兜转转……她到底何时才能找到真相?!
这世上,还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谁,在她耳畔念着?
夏蝉的喧嚣,一瞬间惊扰了树上的人儿。
“琉璃儿。”是谁,在她耳边这么唤着?
为何他都忘记了,她却还记着?
为何曾经美好的回忆,却要溃败死亡在残忍的现实之下?
那个人淡如菊的美丽女子,远离了她……
那个温文儒雅的翩然男人,远离了她……
那个站在树下仰头凝望着她的白衣少年,也远离了她……
她像是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寒风阵阵席卷而入被挖空的心,她默默扶着长廊的圆柱,身子一点点地滑下,她的双臂,根本抱不住自己。
阴沉沉的天际,鹅毛大雪飘然而下,就像是那一年,白雪堆积在她的身上,久久不化。
在那个时候开始,她变得一无所有。
她冷的发抖,哪怕已经裹上一件白色夹袄,她的心里却有一个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空洞,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力的撕扯着,一次次绞痛令她大口喘息,胸前一片寒意,冰雪崩裂的声响,震耳欲聋。
紧紧闭上了眼,她慌乱地伸手抓住脖颈上的琉璃,却触到一片寒意,几乎冻伤了她的手心。
“找不到你的人,怎么躲这儿来了?”
慕容烨带笑的嗓音,在远方传来,竟像是一阵暖流,缓缓流向她。
仰着头,她的双眼朦胧而迷离,不知是隔着一层水色的帘子,那个熟悉的男人一步步走向她,他的面容她甚至根本看不清,唯有那双眼,闪烁着不太分明的暖意。
他轻声问,嗓音低沉而温柔。“是不是老马又给你受气了?你别理会他,他太一板一眼,什么事都太认真。”
她一瞬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在回忆里。她红唇轻启,一口白气从她喉口溢出,她仿佛像是被压在冰湖下受了寒苦千百年的鬼魂,她陷入微微惘然,静默不语。
慕容烨的心中划过一分担忧,眼底晦暗晦明,她面色苍白如雪,没有半分血色,就连唇都发白,跟上回发了宿疾时候的症状一模一样。
他解开身上披着的黑狐皮皮毛披风,俯下身子,将宽大的披风包覆着她的娇小身躯,双手在她的脖颈前拢了拢,除了露出一小颗螓首,她整个人都被顺滑柔亮的皮毛披风笼罩起来,雪花洋洋洒洒从苍穹落下,却飘在披风上,被阻隔在外。
“七爷,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她笑着,心中却发涩。她似乎很擅长忍耐时光中的苦涩,但苦,藏匿在心底最深处,偶尔也有让人崩溃的时候。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明天云门里又多一个雪人。”
慕容烨调侃着,眼底却诸多情绪,蹲在她的面前,手掌贴上她的面颊,低声道。“走吧,我屋里生了暖炉。”
她胸口一震,弯唇笑了笑,任由他扶着她起身,没走两步,她偏过脸去,低低地问。“你也冷吧。”
慕容烨但笑不语,韶灵将宽大的披风张开,裹在他的身上,两人胸口相贴着。他的唇角生出一抹深沉的笑,将她搂的更紧。
她依靠在他的肩头,眼前一片濡湿,她已经记不得自己从那天开始,熬过了多少日,唯独她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她总是笑,比任何人都更快乐,为何只是看了一场雪,她又如此怅然苦闷?!
那一年的冬天,她漂浮在冰冷的水面上,小鱼啄了啄她麻木僵硬的手指,潺潺的水流从她的指缝中溜走,她却连轻轻握住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她比任何人都痛恨这种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感觉,痛恨失去和错过的无奈和无力。
她早逝的父母,变心的风兰息,甚至是年幼的自己,都渐渐远离了她。
解开了跟七爷所有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