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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妇人失神的那一瞬,三月不由分说将推车上的少年横抱起,往灵药堂里面走去。
“没关系,让他们看!”韶灵见五月想要驱散蜂拥而至的人流,她低喝一声,面色很冷。
既然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不如将计就计。
她嘱咐三月为这个少年灌下不少清水,以双手在他腹上轻压,少年虽无神智,却还是吐出不少泛黄的苦水。
他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生气。
待她为他针灸之后,他又呕出不少腥臭清水,面色依旧苍白,但显然气息顺畅许多。
“好了。”韶灵从布帘后走出来,瞥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妇人,嗓音冰冷。
“福儿,你醒了?”妇人扑到竹床边,急急忙忙地揉了揉少年的胸口,问道。“胸口还痛不痛?”
“好多了。”少年缓慢地开了口。
“人不是没死吗?”门口攒动的脑袋中,有人说了话。
“就是,比方才气色好多了,还能开口说话。”有人点头附和。“刚才我都以为他快断气了,韶大夫果然能够回春啊!”
“韶大夫就算给人开膛破肚都没个失手的,会在药方上出这么大的纰漏,不太可能啊……”
门外闹得不可开交,但支持她的人越来越多,韶灵静默不语,只是盯着妇人脸上的神态。
“福儿,我们走吧……小心点。”胖妇人欲扶起瘦弱少年。
韶灵眸光凌厉,喝道:“慢着!”
妇人身躯一震,面色骤变。
她伸手挡在妇人面前,扬起一抹莫名的笑意:“既然我给你儿子看完了病,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三月,算账。”朝着三月五月招招手,她道:“五月,收账。”
三月一手算盘打得很响,狠狠道:“十两银子。”
妇人愣住了:“十两?”
韶灵从桌旁端了杯茶,气定神闲地说。“上回你不是来过这儿看病了吗?我的灵药堂素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怎么这么惊讶?难道是第一次来?”
“我……没这么多诊金。”妇人面露窘迫,本以为演这一出戏就能顺利领到银子,身边怎么会带着银子?
“没诊金也行,你多少留点东西在这儿吧。”韶灵嫣然一笑,从软靴中掏出一把小刀,刀拔出鞘,朝着她走去,神情可亲。
“什么东西?”妇人言辞闪烁。
话音未落,韶灵手中的小刀深深扎进妇人身后圆柱上,妇人面色死白,瞪大眼珠子侧过脸去,面颊已经拂过刀刃的冷意。
就差那么一点,这把刀就会割伤她的脸!她哪里还镇定的了?
“你当然不会坦白,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我就不问了。不过……”韶灵眼底冷意泛滥,话锋一转,突地压低嗓音,沉声道。“不如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供我以后研究。”
韶灵一瞬将小刀从柱面上拔出来,冰冷刀刃直逼妇人的眼睛,离眼珠子只差一寸。
“我说,我真的说!是一位男人让我来的!”
韶灵面无表情,刀锋闪着寒光,她微微抬起下颚,并不曾当下就抽离。男人?!虽然不是季茵茵出面,但不见得是跟季茵茵毫无关系。
妇人大气都不敢出:“我不认识他,是头一回见,我的儿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只要这事成了,不但全家不愁生计,更能给儿子看好病……这些都是真话,求小姐你相信我一回!”
“无知!”韶灵啐了一口。
哪怕这些都是真话,这个妇人,也早已犯下了大错。
韶灵收回利刀,将那张假药方丢到妇人的面前,冷声道。“你带他来之前,给他吃了这个方子上的药,药性相克,他又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体内五脏六腑已经毁了一半。你要再晚来几个时辰,这辈子他就只能瘫在床上,再玩一两天,你就给你儿子收尸吧!”
“那位小姐说只是演一出戏,这个药并不会害人啊……”妇人被韶灵这一顿训斥,呆在原地。
韶灵摇头,眉眼之间尽是冷色。“你有了银子又如何?你儿子根本活不长,就算保住了命,一辈子都是个病秧子,等你有了银两,买来人参灵芝都没用!”
妇人噗通一声,跪在韶灵的脚边,嚎嚎大哭:“大夫,是我错了……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韶大夫,这么恶毒的婆娘,一定要拉她去见官!”
“连自己儿子都利用,还有没有半点良知!真是报应!”
门外传出一番议论,妇人一听,更是趴在地上,哭的爬不起身。
“你领着儿子回去,我就当今日没发生过这件事。”韶灵背过身去,面无表情。“不过,你们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新帐旧账一起算。”
三月从一旁操了竹棍,恶狠狠地骂道:“还不滚?”
待妇人扶着少年走出了灵药堂,韶灵才回过身子,朝着门外还不曾散开的人流,正色道。“往后若再有人编派灵药堂的罪名,我定把他移交官府,严惩不贷!”
侯府。
“女儿,我听说灵药堂出了事。”展绫罗眉头一皱,疾步匆匆拉过正在别院花园中赏花的季茵茵,轻声问。“你做的?”
季茵茵依旧垂眸看花,美艳的脸上,一抹似笑非笑。“上回她不愿帮我的忙,口口声声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这回,我倒要看看,她的金字招牌还保得住吗?”
展绫罗看着她,径自沉默,她们到侯府一年多了,日子素来安生,眼看着女儿跟侯爷越来越和睦,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几个月,事情格外多,老夫人也对她们疏远不少,跟侯爷的婚事至今还未敲定,总让她不安,生怕功亏一篑。
“她要真对侯爷没心思,也不会给我脸色看,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她咎由自取。”季茵茵举高那一朵栀子花,轻轻嗅着,冷笑一番,语气尽是怨毒。“我就是看不得她得意!要她在阜城再无一席之地!”
“女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如今我看,我们真不能跟她结怨——”展绫罗劝道。
“每一个出现在侯爷身边的女人,我都该提防。我若不狠心,她定也会勾引侯爷,想得到侯爷青睐。”季茵茵的眸子一转,从繁杂绿叶中摘下一朵硕大的栀子花,说的更是愤恨。“她一旦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侯爷还会理会她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她利用你,做个块活招牌!”展绫罗气道,以前看着女儿伶俐聪明,但一遇到韶灵之后,几乎事事不顺。“阜城原本很多人都不信女人能当大夫,找她的多为妇孺,如今可好,个个把她当成活菩萨。原本只会去烧香拜佛的,竟也省下香火钱去灵药堂了,都说她比求神还有用!”
季茵茵闻到此处,眼神大变,揉烂了手里的栀子花,浓郁花香染了她一手。
展绫罗问。“你找的是可信的人吗?既然已经被识破,更不能被人知道后面的人是你。”
“我已经让陈水去处理掉了。”季茵茵微微点了头。
展绫罗气的面色数变,低声喝道。“你怎么还跟那个杀千刀的有牵连?他什么时候追到阜城来了,你竟然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她们当年在幽明城历山脚下遇难,辗转半年后回到展绫罗的老家黄镇,镇上有不少年轻男子都爱慕季茵茵,其中陈水便是最死心塌地的一个。为了讨好季茵茵,费尽心思在她身上花掉自己的血汗钱,可惜他不过是一个打铁匠,手艺再好,一辈子又能赚的几个银子?展绫罗势力精明,知道后,对陈水一顿羞辱斥责,又搬到阜城来,早就将黄镇的人事都忘了。怎么这个陈水还冒了出来?!
季茵茵瞥了一眼,比起展绫罗的气愤难消,她却说的轻描淡写。“烟雨死了,我身边不得有个听话做事的人吗?侯府的人不可信,我绑手绑脚,难道就眼看着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来?”
“这个陈水,对你是言听计从的,但还对你存着不该有的心思,不得不防。”展绫罗强压下怒气,这么说。
季茵茵的眼神定在花园的花圃上,冷冷地说。“我心中有数,母亲。”
她当然不会给陈水他企盼的任何东西,他一直忘不了她,甚至卖掉了家族三代的打铁铺子,离家背井到了阜城,只因为她的一句话。
“三月,你跟慢些。”韶灵掀开黑色布帘,她让三月驾着马车,徐徐跟随这位妇人,来到阜城郊外的一处村落。
三月点了头,放下手中的马鞭,任由马儿踏着小碎步,走在田野间的泥路上。
“停。”韶灵低声道。
一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二十六七岁,身着灰蓝色布衣,卷着袖子,正坐在一个屋门前,低着头看着地。
韶灵烟波一闪,沉声道:“三月,你拿刚才的说事,能缠多久是多久,直到那个男人走了再回来。”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季茵茵的心腹,他在村妇门口等候,绝不只是为了付完酬劳这么简单,怕就怕……要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妇人走到了门口,这才放下手中的推车,扶着儿子走近,一步步朝着那个男人走去。
男人这才抬起脸来,韶灵隔得很远,并看不清男人长相。只见他将一包布包丢到妇人的脚边,说了几句话,妇人当下跪下来,连连磕头,仿佛是在求饶。
他并不说话,只是偶尔轻轻一点头,沉默寡言,唯独男人袖口泛着一道冷光,韶灵坐在马车内,掀开布帘一角,半眯着眼,心底一片沉寂。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三月跑着冲过去,大喝一声:“总算找着你了!”
男人蓦地将袖口的利刃收进一寸,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三月又吵又闹对着村妇挥拳头撒野,村妇面红耳赤,不敢说一个字。
不多久,乡间小路上又走来一群归来的农夫,三月的争执惹来众人围观,男人为了避嫌,急急忙忙就挑了小路离开了。
“小姐,他走了——”三月过了许久,才回到马车前来,韶灵抿着唇不说话,一刻之后,村妇拉出了家里的马车,扶着儿子坐入车内就走。
“方才她也察觉了自己有危险,还知道溜之大吉,不算太蠢。”韶灵冷冷一笑。
“那个男人是跟小姐认得的吗?跟小姐有仇?”三月问的直接。
韶灵陷入沉思,季茵茵既然想要成为侯爷的妻子,行事自然小心,侯府派来的下人再可靠,有了烟雨的前车之鉴,她也不见得会差使去做这等不可告人之事。
“以前是不认识,以后说不定还会很熟呢。”
她望着男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眼神幽然转沉,低低道出这一句,要能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细,她的手里……就又多了季茵茵的一个把柄。
“就让她这么溜了?”三月一脸不赞成,他脾气直率,性子也冲,遭到不公平的事,常常一条道走到黑。“她的运气真好!”
“算了,她儿子一辈子都弱不禁风,被她这么一害,还指不定能不能活到成年。”韶灵释然一笑:“我何必再跟一个无知妇人斤斤计较?”
三月听着有理,坐上马车,挥起了马鞭,赶起路来。
韶灵顺势放下帘子:“你记得那人长相,我们回去把他的模样画出来。”
马车赶到灵药堂的门前,已经入了夜,三月扶着她下马,灵药堂还亮着烛火,五月一人独自坐在门槛上翘首以盼。
五月一看韶灵来了,却扭头跑向屋里去,韶灵心存疑惑,止步不前。
一人缓缓从灵药堂的屋内走出来,安静地凝视着台阶下的她,在夜色中,他依旧白衣素净,双目沉寂而温和。
风兰息笑着一步步走下:“我们去护城河边走走。”
韶灵直直望着他那双淡色眼瞳,却不知为何今夜他的眼里,比起往日有不少更纷杂难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