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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的太多了。
这回,韶灵彻底静默不语,她洗净周身,拿起素净里衣穿上,长发擦干,披在脑后,从屏风后安静地走出来。
慕容烨眼神懒散,瞥了她一眼,趾高气扬地指了指桌上的果盘。
她跟洛神不合,但洛府做派却极为奢侈,哪怕她每夜回来都很晚,屋内总是盛放着精致点心和时令水果。
今夜,桌上摆放的是一盘桂花糕,白玉果盘内摆满了新鲜的荔枝。
“爷刚赶来,晚膳还没用。”他唇畔有笑,看似可亲迷人,那双擅长蛊惑人心的魔魅眼瞳,更是万般风情。
韶灵静心坐在桌旁,将荔枝一颗颗剥了壳,剥了十来颗,放入干净的杯中,继而起身,走到他的身旁。
慕容烨笑颜对她,服侍了他六年,他一个眼神,她便知晓他要什么。
在她还不知道他的来意为何,她只能顺着他。
晶莹剔透的荔枝递到慕容烨的唇边,他眼神高深,韶灵望了他一眼,正要缩回手来,他却张开嘴,咬住荔枝。
连着喂了他好几颗,直到喂到碗中最后一颗,他的唇碰到她的指,她正想收回,他却含住指尖,她气急败坏喊了一声七爷,他却扬起坏笑,反咬了她一口。
“不喂了?”慕容烨一手撑着俊脸,扬起眼皮看她,仿佛还嫌不够享受。
“荔枝多吃容易上火,七爷少吃为妙。”她偷偷低头看自己食指上的咬痕,淡淡回了句,起身为他送去糕点和茶水。
从柜中抱了床褥薄被,铺在床下,背后的那火般的目光,韶灵佯装不知。
“七爷来找我,难道是药出了问题?”她不曾转身,一手铺平床褥的褶皱。
“云门没了你,怪没意思的。”慕容烨的视线紧紧锁住那清瘦纤细的身影,双指捻起一块桂花糕,一句带过,说的像是玩笑。
韶灵当做玩笑,一笑置之,她扬唇笑着,优雅转身面对他。
“七爷何时走?我去送送你。”
“爷没打算这么快走。”慕容烨面色一沉,似有不快。
她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将桌上的蜡烛吹熄,月色从窗子缝隙透过一丝,落在她的手旁。
“韶灵,你过去说过的话,还记得吗?”慕容烨的嗓音很低,从床头传来。
“我每天都要说几百句,七爷指的是那一句?”韶灵偏着脸,伸手碰了碰地面上的月色,柔声问道。
慕容烨的双目,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异常锐利。“你说过,爷救你的恩德,你至死不忘。”
韶灵反问一句:“七爷觉得我已经忘了?”她拼了命般为他找寻延缓毒性的药,甚至想方设法找到无忧丹,好多天都彻夜不眠,难道落在慕容烨的眼底,她无心无肺,独自逍遥?
若不是念着旧情,她何必对慕容烨有求必应,将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对他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漠麻木地如出一辙?!
“你逼独眼跟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慕容烨不疾不徐地问,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韶灵猝然背脊发凉,她紧紧咬着唇,却并不闪避,转过身子直直迎向那双哪怕在黑夜中依旧冷锐的眼。
他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冷静地没有半分情绪:“独眼因为你,受了不少苦。”
她当然清楚,不管任何人,违背了七爷的命令,都无法逃掉云门的惩罚。哪怕独眼这般的高手,七爷的得力手下,为云门立功无数,慕容烨也不曾饶了他!
韶灵的心中一片寒凉,愤恨不平:“既然七爷知道是我逼他说的,冲着我来不就得了?何必重惩独眼?”
他单独对付独眼,往后让她如何面对独眼?!往后在云门,她还建立什么人缘?!
韶灵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他身影闪动,他坐在床沿,半响不曾开口,那双深沉的眼,盯着她不放。
他沉默的时候,更显居心叵测。
桌上的烛,再度亮了起来。
如今,他似乎不再隐藏自己的身手,韶灵从烛火上移开视线,面色凛然,眼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俯下挺拔身躯,倨傲而狂狷的黑眸,对准她的眼,他找到了他们之间症结所在:“宇文壩的事,让你对爷诸多防备。”
韶灵的脸上再无一点一滴的笑,几年前宇文壩在院外看她的眼神,哪怕过了这么久,也无法在心头磨灭。
“你懂得如何将一个男人夜夜挽留在自己的身边吗?”
他逼近一步。
“你有能耐在床帏之事上胜过任何人将男人迷得团团转吗?”
她退后一步。
“你又有本事让一个男人食髓知味颠鸾倒凤在你身下精尽而亡吗?”
退无可退,韶灵的背撞到了墙,一阵火辣疼痛,对这一番刻薄又露骨的逼问,她气恼至极,冷眼看他。
“我是没这个本事,七爷让人教我学这些了么?!”
慕容烨的眼眸陡然变深,双臂撑在她的身侧,宛若优雅野兽匍匐而上。盯着她冷艳面容,他的唇畔勾起一抹轻蔑。“爷的确打算献一个美人给宇文壩,但不是一个对床笫半点不通的毛丫头。”
韶灵的面庞透着愠色,平日里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占上风,唯独遇着这个男人,她百口莫辩,有心无力。
“宇文壩阅遍群芳,哪怕一开始对你有点兴致,你这副身架骨经的起他几个晚上连番折腾?”他冷哼一声,纤长食指轻点她的光洁额心,她睁大清澈眸子,却无法看清那双妖娆的眼底,飞舞着何等的风华。
那一瞬,她突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话。
他倾身向前,两人四目相接,气息纠缠:“爷给宇文壩送了个调教好的清倌,不过半年,他沉溺在她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最后也是死在她的床上……”
他突然之间话锋一转,眼角眉梢溢出笑意,顾盼流辉,笑的邪恶。“要把你送过去,你能办得到么?”
她又气又愤,更不愿在此刻看他狡诈诡谲的笑意,她一手劈开,慕容烨却紧紧扼住她的纤细手腕,俊脸靠近她耳畔,问的更直接。
“你不是最佳人选,爷何必把你送给宇文壩,坏了爷的好事?”
他是在跟她解释,这一切……皆是一场误会?!
“宇文壩死后,他儿子终日游手好闲,将整个家产都输的一干二净。”她微微顿了顿,想起庄鸣说过的话,眉眼一暗,“你得到了宇文家的矿山?”
慕容烨耐心至极,逐字逐顿,眼底拂过志在必得的狡猾,他的嗓音越压越低:“那个赌坊,是爷开的。”
她宛若被惊雷击中。
他精心布置的计划之中,根本就没有她?!
阴差阳错,命运弄人,她却将他恨入骨髓,三年前的反抗……竟然是她的失误?!
她想怀疑慕容烨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如今想来,却又令她不得不信。
韶灵偏过脸去,眼底浸透深思,紧紧攥着身上的薄被,一时间阵脚大乱,全盘散乱。
她沉声问,垂着眼,却没了底气。“三年前七爷为何不说?”
慕容烨的眼神,陡然间深邃无底:“当时爷的计划还未成功,不想对任何人泄底,即便说了,你会信么,能听得进去么?”
他虽说的轻描淡写,却一语中的。
韶灵默默抬起眼,望着尽在咫尺之间的俊美男人,心中百转千回,红唇微启,却还是归于平静。
“现在内疚了?”慕容烨冷叱一声,嗤之以鼻,依旧一副倨傲轻狂。
当她理直气壮地以为自保伤人,如今误会解除,她怎么能继续偏执下去?!
“若当真是七爷那件事,是我错了。”她的眼神透着一丝真挚,情意真切,哪怕对面是十恶不赦的慕容烨,她也愿意坦诚自己的过错,她再混不吝……也懂是非曲直。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何时最漂亮?”慕容烨攫住她的下颚,她褪去了年少时候的偏执,如今她眼底的真诚,却是真真切切,不掺假的。那双夜色般幽暗的眼瞳,偶尔会觉得黯然,但更多时候,却深沉的像是藏着一匹上好的柔亮的缎子。
他轻缓地问。
她执拗的时候,他也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可如今她眼底的诚挚,星星点点宛若萤火,将那双眸子衬得柔情似水。
“我跟七爷低头认错的时候?”韶灵不再沉默,轻声反问。每一个男人,都喜欢对自己恭顺屈服的女子,哪怕……七爷爱的是男子。在这个男权称道的世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女子,生来就该示弱,而不该逞强好胜。
“当你真心维护一个人的时候,最漂亮。”
他伸出手掌,拂过她及腰青丝,头发还残留些许湿意,摸上去微微的凉。
韶灵意外地睇着他,竟半响怔然,慕容烨此刻垂着眼,并未看她,她亦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安静地在她身侧躺下,因为天暖和喝药的关系,他的身子不再若春日般阴寒,韶灵为他盖了薄被,她曲着双膝,坐在一旁。
烛光照亮她的脸,她的双目却依旧晦暗失色,她歪着螓首,双臂抱着膝盖,打量着他的神情。“虽然知道了七爷的野心,但我会守口如瓶。”
“爷可容忍你知道更多的秘密。”他伸出长臂,两指轻捏她的颊肉,他神情懒散,眼皮半垂着,仿佛很快就要犯困。“明儿个爷要去欲仙楼,你去吗?”
欲仙楼。
顾名思义,让这世间男人欲仙欲死。
阜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她睁着眼,神情涣散,一天下来,她也有些疲倦,嗓音很轻很淡:“七爷也喜欢去那种地方?”
“这天底下的男人都能去,凭什么爷就不能去了?”慕容烨不可一世地轻哼,半阖着眼,反问地天经地义,盛气凌人。
韶灵浅浅一笑,意兴阑珊。“七爷不是喜欢男孩吗?”
慕容烨的唇角微微上扬,却不曾睁眼,亦不曾开口回答,俊脸祥和而安宁。
他不置可否。
烛火缓缓流干最后一滴泪,整个屋内被黑暗笼罩,她依旧动也不动坐着,宛若木雕泥塑。
她绕了这么远的一个圈子,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年幼时候,她迟迟不曾想通透的,随着这个误会的解开,又变成一堆疑云,绑缚住她的心。
他为何总是纵容她?一而再,再而三?
“睡了?”
他将她的腿稍稍一拉,轻而易举将坐的麻木的人儿搂入怀中,她的面色平静,气息平匀,唯独在谁也看不到的黑暗中,长睫微乎其微地一颤。
慕容烨没再动她,隐晦地笑了笑。
这么多年,她身上的防备犹如保护自己的一身沉重盔甲,要让她丢盔卸甲,只能慢慢来。
侯府后门。
一个女子身影纤细,身着暗色外袍,以头巾覆着螓首,夜路难行,她甚至不曾点一只灯笼。
走至转角的树下,她翘首以盼,从夜色之中突然走出两人,女子看着他们走近,轻声问。“事成了吗?”
“被她逃了。”其中一人声音发闷,他撸起袖子,手腕处草草地包扎着伤口,纱布上染着血迹。
女子没想过失了手,愤愤咬牙,面色骤变,口气很坏:“两个大男人还制服不了一个女人!都是一些没用的废物!”
另一个男人面色难看,手臂被割了一刀,他如今连酒壶都端不起,粗声粗气地冷笑。“小姐!我们两兄弟伤的这么重,你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是不是不太厚道?我们可是听了你的差遣,才去碰那个不该碰的女人!”
女子心中生恨,气急败坏地听得他们继续抱怨:“我们兄弟的手都快废了,小姐也不给些银两让我们修养十天半月?那女人从大漠来,手上的劲可不小,你看,刀割的这么深。”
这些街巷中的混子哪里是好商量的人?!事成之后她再给些银两也就罢了,他们失了手,却还要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