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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躺着吧,我看你昨晚又没睡好。”韶灵瞥了他一眼,他对着她绽放的笑容实在太过清澈明丽,单纯干净,刺得她双眼很疼。
风兰息扯唇一笑,虽然说得不太客气,但她心里是在关心自己,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忽略她的语气了。
他乖乖地躺上床去,不想让她的面色再生硬紧绷下去,只要他满足了她的愿望,她便会和颜悦色一些。
“这些书,看着有些眼熟……”韶灵的喉间哽得难受,踉跄了几步,到了他的床边。她逼自己对着枕边打开的和没打开的几本书册看,不去看风兰息干净的笑脸,径自叹道。
风兰息依靠在床头,他依然没动,也不说话。
“好像是韶光的书吧。”韶灵自言自语。她独自抓住一本翻开来,一瞧,几乎要误以为是自己的书,她看过的医书,也常常写满了标注和注意的要领,才丢给连翘三月他们学习。韶光在做的事,跟她一模一样。
这一本《资治通鉴》比起四书五经,对于韶光这个年纪,算是比较深奥难懂的书籍了。
“韶光很好学。”风兰息淡淡说,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骄傲。
“跟你小时候一样?”韶灵不假思索低声问,一开口,才知道自己说错了。
风兰息沉默不语,眼神却比起方才,温热许多,他沉静地不发一语,看着她的神态,像是在看一个时隔多年才见着的故人。
自从知道了风兰息暗中为了维护她做的那些事……她就很难平静地应对风兰息的目光了,哪怕他的眼底没有透露出想要独占她的霸道和炽热,那么温柔入骨的眼神,她还是难以负荷,无力承担。
“他在这方面很有潜力,你好好培养韶光。”风兰息温和地开口。
“我并不奢望韶光出人头地,有些才能,并不一定能给人带来好运,相反,也许是厄运……”韶灵的心中泛着苦涩,如今看着韶光,很容易想到自己死去的爹爹。
“别混为一谈。”风兰息轻轻握住了她的皓腕,语气波澜不惊,却又压抑着心中莫大的惋惜和痛苦。“每个人做出了不同的抉择,就要承担不管好坏的结果。”
而他……这么度日如年的,也是在承担他选择维护她而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的那个抉择的结果吗?!
韶灵心口大震。
不知是她低头太久,还是手中的书册太过沉重,她竟觉一阵晕眩,转身半跌半落地坐在了他床边。
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是,她至今连一个人,半个人都无法诉说!只能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只能将其封存起来。
她说服自己,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就当从仁寿宫的屋顶摔下来的时候,可以把残酷的梦境都摔得粉碎。她以为自己,可以继续跟随慕容烨过他们的生活,不被此事牵累。她高估自己,能因为慕容烨对自己付出的一切,而遗忘张太后对宫家所犯下的罪过。她看错自己,能因为慕容烨的关怀宠爱,淡化她心中与日俱增的恨意。
怎么办……她坚持了好几天,却觉得漫长犹如一年。她每一次看到慕容烨的脸,没办法不想到张太后!才几天而已,她就崩溃的只能借机掏出鸣东苑,躲到将军府来了吗!爱恨分明,为何就那么难以履行?!她混为一谈了吗?她对自己曾经想嫁给慕容烨的心,动摇了吗,无法承担了吗?!
“我总是做梦,风兰息……好多年没梦到我爹了,但这几个晚上总是看到他躺在血泊里,看到他叫我快跑……”她的嗓音低不可闻吗,她终究只能找到还记得她是谁的风兰息,把无法向人倾诉的话,全部倾倒而出。
他纹风不动,像是不曾听到她的话一样。
韶灵转了一圈脖子,终于决定看他的脸,他半垂着眼帘,好像在看着他右手上的书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别再去想过去的事了,过去的,就别再想了……”风兰息眉头一动,听着她言语之中的痛苦,他心如刀割。但脸上平和无波,静静的,如入了定一般。
韶灵无言以对,是啊,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跟如今和将来混为一谈?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想的啊!只是爹爹的惨死,一把刺透她身体的利剑,这些隔阂太深太痛!
她的心中突然旧伤迸裂,一阵疼痛,差点叫出来。
他半垂了眼帘,似看非看着韶灵,那眼帘中隐隐有一丝吃痛的光芒。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话,唯独抓住她皓腕的白皙右手,迟迟不曾松开。
“你别伤心,不管怎样,你有我。”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一句话,明明她早就说过,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但他还是不愿丢下她一个人,看她在苦痛之中反复沉浮。
她有他,可是她跟风兰息早已回不到九岁那年的时光……
她有慕容烨,可是她越是说服自己继续生活就越是折磨……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
“你……跟慕容公子之间有什么事吗?你不想让他看到这幅样子,才来见我的吧。”风兰息迟疑地问,拉过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她坐在他的床沿上。最近这两次,他总是觉得她像是长在悬崖边上的花,在最危险的地方顽强生存,但摇摇欲坠,让他心疼死了。
她无法否认,她以为至少还剩下一条路,其实她已经走到悬崖口了,而命运还是紧追不放,她总是想起跟十年前一样,她被黑衣人追的没有退路,唯有纵身一跃,跳入杀人的彻骨冰泉之中。
她一直在等,她甚至有这样的信心,不管多久,只要他们熬过去,就能成为夫妻。慕容烨没办法给她名分也没关系,她曾经如此自如而骄傲地认为——但是怎么办,他的生母却是杀死她父亲的真凶!甚至连年幼的她也要赶尽杀绝!她如何容忍跟慕容烨纠缠缠绵,如何容忍自己跟他以夫妻想称,如何容忍跟他一起奢想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到老到死!
想到此处,如今的厌恶抗拒,跟过往的甜蜜温暖,犹如冰火两重天,几乎将她折磨的愁肠满结。
“京城有一家陈记蜜饯铺,听说里面的各式各样的蜜饯是最有名的,我今早经过的时候买了一包蜂蜜梅干,打算待会儿让韶光带给你的。你如今,想吃吗……”风兰息的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紧张,知道她跟慕容烨之间并不顺利,他不曾幸灾乐祸,觉得上苍多给自己一个插足的机会,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她的心情。他神色一柔,说的温柔至极。
韶灵鼻子一酸,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半个月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跟她擦肩而过,从仁寿宫屋顶上摔下的那一刻,碎的不只是她的双腿,更是她的心。她狼狈地躲避在无人看到的暗处,瑟瑟发抖,几乎咬破了下唇,也无法让自己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
“别人总说女子落泪很是美丽,跟站在梨花树下看着花瓣落下一样,不过,我可不想看到你哭。我从来没安慰过流泪的女子,不过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东西,会有改观。”风兰息掀开被子下了床,从长台上取来一个小巧纸袋,淡淡的蜂蜜桂花香,传到了她的鼻尖,她的心轻轻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迟迟不曾接手过来。
他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宛若对待稚嫩的孩童,她接了过来。慕容烨也曾让她觉得心中温暖,她也会有一刹那,希冀这辈子能被谁呵护,心中能少一寸荒芜沙土。
可是,她还能坚持多久,哪怕咬紧了牙关,慕容烨的好容貌从张太后的身边继承,她看到他,没办法不想到张太后的的脸,没办法不听到她冰冷的笑。
她紧紧抓住那包纸袋,根本不在乎上好的梅子干几乎被她用力捏成碎屑,她把自己交给慕容烨的那一夜,也是试图在命运的洪流中抓住一些什么,她以为至少她能抓住慕容烨,但如今……慕容烨成了一块炭火,她抓的越是紧,她手心的皮肉就越是烫的血肉模糊。
风兰息低头看着她痛得无法自抑的神色,他那么多天一直想做的事,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触碰她,双臂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脸贴上自己的里衣。她一时再也无法忍耐,泪如泉涌,涛涛不息,泪水流下,像是积蓄在心里十多年的泪水,犹如洪水爆发,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裳,源源不断地滑下面颊,落入脖颈,湿了她的胸口。
“他……知道你心里这么苦吗?”他的眼底尽是痛楚,他曾经奢想过可以拥抱她一回,彻彻底底地拥抱着她一回,却不是看她落泪——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落泪。这样,他不知拥着她到底是该觉得如愿以偿,还是满心酸楚。虽然同为男人,他看得出慕容烨对韶灵很是喜爱,但也看得出来慕容烨在皇室之中的角色并不一般,他不愿点破,不代表他不清楚,不明白。
“我不苦,我只是累了……跟皇族的人斗,我累了,我永远无法成为他们眼中合适的对象,我也不想他继续为难,继续为了我去跟皇族作对,没有我……事情就简单很多,他们也不会再惹恼了他,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韶灵连连苦笑,眼泪却越来越多,根本不受自控。只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无法将真正的理由说出来,她还是无法走到那一步。
“你答应过我,要同我去大漠的,你真以为我醒来,就会忘个干净吗?乘风还帮着你,说是我睡糊涂了,其实你那天晚上来过的,对不对?”
直到隐约有一只手抬起,为韶灵擦去泪水,她才看到风兰息微笑地看着她,他的眼底不再温润平和,相反,却是满眼泪光。他问的那么小心翼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一瞬间无法反抗,任由他给自己抹掉眼泪。
“那些话,也许你看成是胡话,都是我压在心里的肺腑之言。被你知道,我不后悔,相反,轻松了不少,不是想让你生出负担才说的。”他碰了碰她的手,帮她紧紧握住那一个纸袋,神色一柔,笑着说。“人的心里总是泛苦,脸上没有笑容,不但让自己难过,也会让关心在意你的人不好受。”
兴许是许多年不曾流过眼泪,更不曾如此任意妄为地失声大哭,她的脑海一刻间陷入混乱和空白,她点点头,嗓音透露着一丝嘶哑。“多谢你,风兰息。”
“永远都不必谢我,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乘人之危,更明白感情无法勉强。人的心里,每一段时间,都只能装一个人的位置。只是,如果你们当真无法走到最后,你能重新看看我吗?”风兰息最后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她的耳畔,犹如洪钟长鸣。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那包纸袋,回到鸣东苑的时候,纸袋几乎被她捏破了,她将蜂蜜桂花香的梅干放入那只白瓷杯中,抓了一颗放入自己的口中,甜味香味在她的口齿之中,反复回味。她视若珍宝,将茶盖子轻轻盖上,捧着那个茶杯,面无表情,陷入深思。
心里无人知道的苦涩,似乎被口舌中的甜味,盖过了一点。
她微微一笑,笑容很浅,但下一瞬,又随即消失地彻底。这一整日,她都浑浑噩噩,甚至不曾去静安王府。
慕容烨跟洛神谈了商号的事,也跟洛神说起皇家的纠葛,约莫到了
他的眼底,那个屋子,没有亮着烛火。
已经是二更天了。
他的手掌还未贴上门,门被掌风拂过,很轻松地往后移开。
黑暗,很快随着他爬了进去,占据了大半个屋子。
他止步于红木大床前,那张他们纠缠爱欲好几回的床上,锦被折叠的整齐,却没有她的身影。
无论他回来的多晚,她都会在这儿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