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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听风留了些许药丸子,又与青年说明了情况,青年倒是自觉,问苏听风他们应当做什么为诊费。
显然是这阵子苏听风令人行善以为诊费的事情也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了。
苏听风却说道:“若下次你求医,我肯定要索要诊费。老太太就算了。”
……她身上有善因,与她减轻病痛本来就是行善受因果的事情,所以再索要诊费反而不美。
青年愣住,而后倒是有所领悟,只与苏听风作揖谢过。
苏听风向青年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老太太原本是个孤女,青年的父辈其实是老太太的继子。这家的老太爷原来是个农夫,后来边防招兵,便去参了军。老太太是他后来遇见的一个孤女,因为家中遭了兵乱,又感恩老太爷相救,便嫁了丧妻的老太爷作后妻。
那时老太爷还没发达,老太太的婆婆又常年卧病,青年的父亲与两位叔伯同小姑,都是老太太一手养大。那时老太太自己也就是个半大的姑娘,便半如母亲半如姐姐地看顾着一群孩子。那时青年的大伯已然七八岁,父亲也已有五六岁,中间自然是有过不少风波的。
按青年的话说,老太太虽不是亲祖母,但是几十年的恩情,却要比亲祖母还要亲上许多。
只是,终归是寿数到了,苏听风也就是给个温补的药,交代青年给老人家将养着。
过一段时间那户无赖恶人求医的事情被村民传了出去,苏听风才知道了那群人的身份。
原来那群人在自个儿的村子里面,也是出了名的恶人。那户的老爷子早年时候其实有个兄弟,外出经商赚了不少钱,后来有趟走活遇上了贼匪,人连货都没了,只留下妻子和一个闺女,结果就被兄弟占了家财,活活逼死了一对孤儿寡母。
这事儿村子里说起来,还要背后吐他们两口唾沫。
这户做的缺德事儿还不止这一桩两桩的,所以虽说家里人都精明,但是家业却还是一日一日地衰落下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事儿,也不只是讲君王将相,于平常人往来之间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人家,谁也不喜欢与他们多往来。
或者是因为这户人做事实在讨人嫌的关系,没两天他们在苏听风这里吃了瘪的事情就被人传了出去。甚至最后苏听风说的那一句“坏了心肝医不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辗转了好几番被流传到了坊间。
这话传到坊间,有人对苏听风高看一眼,却也有人因此厌恶他。但这些都影响不到苏听风,他依旧按着上山采药,居家诊病,空闲或而教导阿仇的路子,十分从容而有目的性地过着日子。
阿仇也在很用心地观察村中的人,每隔一阵子就把心得告知苏听风。这其中有些是正确的,有些却有些错差,苏听风俱都一一认真听了,然后告诉他自己的看法。
他与阿仇说道:“这世上原本不会有人真的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如果真有不通的,也多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去明白。所以只要你愿意花功夫在琢磨人心上,总是能够慢慢琢磨透的——因为你本来就自有一颗人心,又哪里会真的捉摸不透人心?”
阿仇便问道:“按师父此时说法,岂不是天下人只要有心,都可以看透人心。”
苏听风停了一下,才回答道:“你如果要这样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继而说道:“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本来就已能说尽天下众生百态。说到底,让一个人做出千般姿态的理由,也不过爱与恶而已。凡一个人有一颗人心,便自然会知道何者为人心所好,何者为人心所恶。”
阿仇思索片刻,说道:“帝姬必然不知民女之苦,可她也未必就没有一颗人心。”
苏听风语气淡淡说道:“帝姬若于饥寒之中居乡村三日,便可知民女之苦;若居乡村年余,亦可知民女之乐。”
阿仇愣住,思索半晌,却不得不承认,苏听风说得确实不错。
居乡村三日,帝姬怕也会知晓饥寒之苦,粮食之重;居乡村一年,便也知道生命之不易,晌食之喜悦。
阿仇于是在苏听风身边坐下,说道:“师父你……为什么会知道呢?您也曾经有过‘饥寒之苦’吗?”
苏听风回答道:“不曾。但是人有五感,眼睛所能看见的,只要愿意用心去体会,总是能够知道的。所以才有书生游历天下,看乡村贫困就知晓民间疾苦,也有富家明明看见路边饿殍,却视而不见,以佣农的骨血为食……有心无心之分而已。”
阿仇点了点头。
苏听风有时候的见解很奇特,却总能说服别人。有些道理阿仇以往也不是不明白,但是每当听苏听风说起,却往往又恍然大悟。
随时间过去,阿仇也渐渐了解了村人们的性格和习惯。甚至渐渐地,因为目的性明确,他意识到他或许已经比某些人自己还了解他们。
一个人的性格,思想,习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坚持或者自身并不愿意承认的缺陷……阿仇都慢慢开始由浅入深地了解,直到了解到了令他自己也觉得可怕的地步。
他不得不承认,若一个人有心,确实是可以把另一个人了解到骨子里,甚至了解到那些他还未作出过得选择。
这世上的人或许多种多样,性格各有不同,但是总有某一种特质,是存在于三魂六魄之中,与筋肤骨血同存的。
而经由这一点,虽不能绘出其一生起伏,却能勘测出一个人面对命运时会做出的选择。
“有人为金钱无所不用其极,有人为了感情豁出性命,有人为了信诺而轻生死……”苏听风一边清洗药草,一边语气平稳地说道,“……知晓一个人的性格,意志,原则,便可以料人于先机,甚至让对方为你所用。”
然后他抬头看了阿仇一眼,说道:“要做到后面这一步,仅仅了解是不够的。”
阿仇现在对苏听风的话已经非常信服,所以问道:“那我还需要学习什么?”
苏听风说道:“接下来这一年之间,你要去和这些村人往来,与他们之间建立信任。一年以后,我会交代你去办一件事。到时候,你便选三五个村人,同你一起去办。这时间里,你要注意三点:一、一年后你要能使他人愿意为你办事,否则后续便都不用多说了;二、我不会提前告诉你是什么任务,所以你要做好各方准备,用人不要太狭隘;三、既然是考验,那么这件事情必然不会太容易,到那时即使一开始心甘情愿跟你去的人,也会因为恐惧,疑虑,焦躁而反悔也不定……你应当先做好准备。”
阿仇听他这样说,心中也有些忐忑与迟疑。
苏听风却说道:“你若是自觉做不到,现在放弃也可以。我可以教你其他功课。”
阿仇立刻说道:“不,我……想试试。”他若是想要替父兄报仇,就必须迎难而上,像这样遇到一些困难就马上放弃,又怎么可能……向陈文珝报仇?
苏听风对于他的这个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
于是接下来阿仇就投入到了拉拢村人的繁忙工作之中。
真正开始把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时候,阿仇才发现,了解一个人知道他的喜好是一回事,而想要利用这一点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知道可以以怎么样的方式和一个人结交,与是否能得到结交的机会,完全是两回事。这大概就是苏听风给他一年时间的原因。
阿仇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某些人比较不容易深交,但后来他就知道自己弄错了。建立信任关系这种事情,不管对象是什么性格的人,从来就都需要契机。
如果只是平日路上彼此打个招呼的点头之交,自然无所谓契机什么的。但是如果要深交,那么必要的接触时间,能维持彼此之间长久而稳定往来的理由,以及合适的利益交换,都是必不可少的。
当阿仇连续几日陷入这样的僵持时,苏听风问过了他的烦恼,倒是笑了笑,说道:“既然这样,这第一步,我就先帮你起个头吧。”
然后他对阿仇交代了几句话,阿仇听得愣住,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点头应下。
第78章 卷二十六极东旅客
苏听风让阿仇通知村长,召集村民;然后让愿意学习东西补贴家里的村人来向他学习辩药制药之术;到时候他会将药丸的配方传授给阿仇,然后由阿仇一手教会村人制作。
这也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小王村的地理位置很好,至少很适合他进山采药;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相应来说交通就太过不便了,要打探消息或者做其他事情都非常不容易,而且村子里甚至没有基本的交易设施。
如今路已经修好,苏听风要做的就是让村人和外部的往来更加频繁;另一方面;也可以把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如此,对于阿仇以后的计划也会更加有利。
阿仇在观察村人的时候;苏听风也在观察他。
这个孩子心里埋着十分沉重的负担,这让他显出不比其他人的敏感与沉默。苏听风想那大概是因为他之前的经历造成的。
但是虽然可以理解,却并不想就那样放任。
阿仇的睡眠总是很浅,而且总有点失眠的现象——这对于苏听风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苏听风本人的个性非常冷淡,而且意志坚定,哪怕因为前情使之死突然被带离他一心想要就读的金十字创造学院,或者听闻作为情使那彷如被献祭一般的命运时,那间歇会出现的不安也不能令他动摇。
因为是独立儿童,所以在他学会生存的同时,他也学会了忍耐孤独,享受孤独。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天生就比一般人更爱自己,更懂得善待自己。
所以对苏听风来说,为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痛苦,忧伤,虐待自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阿仇很痛苦。
这是不需要观察情绪模型就能发现的事情。
他很安静,很听话,也很有头脑。这样的孩子,在苏听风看来,天赋很高,能够拥有非常明朗的未来。但是他身上的因果却沉重得令人惊愕——人与人之间的因果,并不是光是物质上的亏欠就会结成的,有时候更需要十分深厚的感情。爱或者憎,都包括其中。
——在古老的文明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这样坚韧而执着,几乎让人觉得窒息的吗?
苏听风确实不止一次出现过这样的疑问。
阿仇晚上十分浅眠,睡得晚却起得很早。每日早上起来他都会很自觉地开始烧水做饭,打扫药房。一开始免不了笨手笨脚的,但是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所以很快就开始应付自如。
这些都不是苏听风要他做的,而似乎是他自己判断为“弟子”所应该做的事情。
当然,更多的,也许是因为,一天都处于繁忙之中,集中精神去思考一些“应该做的事情”,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不用去想那些“无济于事的事情”。
所以苏听风为他准备了“功课”,又给他准备了“杂务”。
给阿仇安排好“杂务”之后的下午,苏听风找到了村长,给了他几种自己制作的药丸子,然后让他找人送去镇上的药铺售卖。
成药的制造在改造之后虽然不再有奇效,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这时的优质中成药效果相当的,不过价钱却要更加便宜一些,所以在试过药之后,很容易就在几家药铺上架了。
因为风俗的关系,这时药铺的成药多数都是自家制作,而且并不是每一家都能制作成药的。所以当苏听风表示可以开放性地对药铺低价批量出售成药时,很容易就谈下了几家的生意。
而接下来,他就对村长提出了关于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