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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听风见他悲怆,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阿仇却并不沉迷悲伤痛苦,而是哭泣了片刻,就慢慢擦开了眼泪,继续对苏听风说道:“我这条性命,是母亲兄长拿自己的性命替我换来的,所以我总归是要做些什么。可是我以往自负柳家希童之名,以为天下无我做不成之事,却直至家族覆亡之日,才知道百无一用是诗词歌赋,不能养家,不能杀敌,不能救人……什么也没有用。若是我有师父一成本事,却是总归能够做些什么。”
他这话说的却是真心实意。
却听阿仇继续说道:“我曾以为母亲更爱重兄长。但是她却为了我再不顾脸面,不顾名声地向兄长下跪,求兄长帮我逃走。想必那时,兄长心中也是极苦的。可是他却仍旧听从了母亲的话,绑了我,让人将我带走。”
那时兄长的脸上还是带着有些悲伤的笑容,说道:阿衡,你要好好地活着。你比阿兄聪明,又厉害,你就是我柳氏嫡支最后的希望。记住了,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活着,而且要活得好。
被封住嘴的阿仇拼命地摇头,不想一个人逃走。那时他便知道了,他才是真正那个应该为这件事负起责任来的人,可是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兄长,他们都没有怨怪他。兄长打晕了他,然后让人把他藏了起来。
后来……当他醒来的时候,就知道父母兄弟,已经全部不在了。
十四岁生辰前的一个月内,他为他的天真愚蠢任性付出了他所能够复出的全部代价。
总是十分严肃却又拿他没办法的父亲走了,喜欢扮贤惠却其实十分疼爱他的母亲走了,宽厚古板不善言辞的兄长走了,有些笨拙体弱却又惹人怜爱的妹妹走了,从小负责当他小跟班的呆瓜小厮走了,总是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唠唠叨叨令人厌烦的小丫头走了……就连自他幼时时就管着柳府大门,世世代代都为柳家做事的老大爷……也走了。
一百余口人的性命,一百余口人的血债。
柳青衡或者陈文珝,两人之中必然有一人要为这件事付出代价。或者,他们都应该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阿仇恨陈文珝,可是他更恨自己。只是在让陈文珝以命偿命之前,他却无论如何都要努力地活着。
苏听风见他变幻无常的表情,知晓他心中挣扎。但他本来心绪淡漠,这种时候也不知道如何开解对方,便只是说道:“年少受人蒙骗,本不算什么。只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不要轻信于人就好。”
只是他说得容易,但是这种深仇大恨却又如何能够轻易放下。
阿仇心觉得神仙定然不会把世间恩仇放在心上,所以也不与他辩说,只乖巧应道:“是,师父。”
第70章 卷二〇八千秋山下
千方城离燕京算是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是苏听风独自赶路;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情。但他们一路坐马车,却花了三天有雨的时间才赶到地方。
等到了千方城;苏听风便带着阿仇出了城。阿仇不知道目的;却也丝毫不问地就跟着他走;大约是真的以为苏听风是仙人,不需要骗他。
待到出了城;走了好一段路,两人慢慢离主道越来越远;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最后仿佛到了荒山野岭,再不见生人身影。
苏听风找了一个小树林,便叫停了阿仇。然后他不止从何处取出两个有如银制的酒瓶大小圆柱形异物,却是按住了上面形状古怪的钩子,然后拿在手中,对着一头及腰黑发喷洒了上去。
那钩子里喷出如水雾一样的东西,就在阿仇的目光注视之下,那水雾喷到了苏听风的头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那头乌黑柔亮如同黑色绸缎的长发慢慢染成了一种十分匀称的银灰色。
阿仇惊愕地叫道:“师父!?”
然而却见苏听风低着头,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脸,然后轻轻搓揉了两下,就仿佛要把长时间旅行的疲倦与困意搓揉了去。但是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苏听风的脸已经再次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模样。
高鼻深目,绿瞳银发……就好像……就好像……外邦异人。
苏听风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一些,笑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阿仇却还在惊讶中,摇了摇头,却没能开口说话。
却听苏听风说道:“转过头去。”
阿仇听话地转过身。
然后他发现苏听风用另外的一个罐子在他头上喷洒了几下。待到结束,他伸手抓住自己垂落在肩头的发尾,就发现那发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金黄色。奇怪的是,衣服上却没有染上丝毫异色,仿佛那些撒到布衣上的水雾真的都只是普通的水雾而已。
阿仇惊愕地说道:“师父,我们要扮外邦人吗……会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苏听风放好手中的染发剂,说道:“有句话叫做灯下黑……火烛之下,往往是人最难以注意其阴影的地方。若你是陈文珝,你会怀疑两个十分惹人注目的异邦人吗?”
阿仇微愣。
苏听风却是已经放好了道具,对他说道:“记住了,我是阿纳斯博国人,而你是外邦女子与燕朝人的混血。我们自东边的海上来,来找你父亲的至亲——你的父母俱已病故,而我是你的舅舅。”
阿仇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苏听风想了想,觉得这个设定已经没有什么大的疏漏,至于细节却大可以后慢慢补充,便让阿仇跟着他走。
这回有目的地前行,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有乡人聚居的村落。
苏听风与阿仇刚一进村,就遭到了村人,尤其是村中孩童的围观。在村口玩耍的孩子本来正闹腾得欢快,看到两人的出现,一瞬间都齐齐收了声音,停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
事实上,就连许多年长的村人,也好奇地围了过来,站得远远的对他们指指点点。
苏听风只对好奇的行人笑笑,表示友好,脚步却还不停地往前走。阿仇跟在他身后,却是低着头,一声也不吭,看上去十分内向。
苏听风一路穿过了村落,到了村后山坡的树林前。事实上,这村落本身就已经属于千秋山的范围了,处于后山的小树林,根本就是生长于斜坡上的杂木林。
他在山脚逛了一圈,又简单地查看了一下附近的植被,然后就等到了匆匆赶来的中年男子。
其实这时出现的领头男子已是皱纹满面,发间黑白交杂了。只不过按照苏听风的判断,地面时代早期的人类普遍比后期更加显老,尤其是从事劳力工作的非贵族个体。所以这样的外貌形容,苏听风判断对方还只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却见那中年男子走近了之后,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能听懂我说话吗?”
苏听风直起身来,回过头对中年男子说道:“打扰您了。我乃从极东之地渡海而来的阿纳斯博国人。这是我的外甥,他的父亲原本是你们中原人,我是带他来这里寻他父亲的亲族的。”
既然能够沟通,中年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竟然是外邦人,还是西渡而来的海客。之前村人们窃窃私语,大惊小怪的,还传出了有银发碧眼的妖怪竟然光天化日出现在村中的流言,却使得中年男人也有些惴惴不安。
中年男子是当地的村长。
“不知客人远道而来,可是因为这孩子的亲族居于附近?”
苏听风微微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孩子的亲族现在身在何处,总归是在这片大陆上就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不过听说这附近的山中有许多不曾听说过的奇花草药,所以才想过来看看……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个药师。”
然后他作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行礼姿态。在阿仇看来,倒是真的有几分外邦人礼节的感觉。
令人感到奇异的是,苏听风仿佛真的对于这样的礼节做了几千几百遍一样,动作十分流畅而自然,就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外邦人,而素来使用这样的理解。
村长愣了一愣,却是有些不习惯这样正式的礼节,有些失措地以一种较为笨拙和粗劣的动作慌张抱拳作为还礼,心里却想着,这外邦人看起来身份可不一般啊。
繁复的礼节总能提高他人的格调或者气势,这也是越是富贵繁华的时代,上层阶级的礼仪越发繁复苛刻的原因。就好像阿仇曾经一度刻在骨子里的那些礼节……除了限制自身的行为之外,它们还给平民和贵族划出了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界限。
回过了苏听风的礼,村长明显感到了些许压力,有些紧张地说道:“那不知……客人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听风笑了笑,说道:“其实老丈来得正好。我们想在山脚上建一间屋子住下,也好去山中寻药,再一边慢慢打听孩子亲族的消息。不知道若是要建房子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比如是否要交些银子租地之类的?”
村长看了两人一眼,或许是因为苏听风一直笑脸相对的关系,所以尽管两人的模样都让人觉得有些奇特,但好在模样俊秀而并不丑陋,所以畏惧之心倒是少了一些。听说他们想要住下,村长虽然有些犹疑,但是稍一犹疑,还是开口说道:“买地的事,并不由我管……”
“不过老朽可以带两位往县衙询问。这一片多数都是荒地,两位若是想要在此建宅院,想来也不会耗费多少银钱。”
“那便烦劳老丈了。”
或许是渐渐发现这个银发异人其实很好说话,村长终于也放松了一些,话篓子也渐渐打开了:“老朽王富贵,乃是小王村的村长。不知道客人尊姓大名?”
苏听风开口说道:“我叫纳西索斯,老丈可以叫我的中原名字,阿银。这是我的外甥,利菲斯,老丈叫他阿仇便好。”
村长点了点头,问道:“方才似乎听银公子说到,您是大夫?”
苏听风说道:“……便说是大夫,倒是也没有大错。”
村长说道:“若是如此,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银公子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家孙子。他前几日受了风寒,虽之前已经请了一位路过的赤脚大夫看过病也服了药,但却始终也不见好……”
苏听风目光一闪,自是答应了下来。
等到到了村长家中,苏听风才发现这个村子的贫困。就算是村长的家,也是一贫如洗,除了些许破旧家具,全无东西。
村长的孙子躺在一张堆积着灰蓝色破旧被褥的炕上,是个骨瘦如柴的瘦小男孩。苏听风先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不然是有些发热。
之后才伸手拉出那掩埋在厚实但有些湿冷的被褥之中的瘦削小手,开始把脉。
苏听风其实不是很擅长把脉。作为初学者,光是凭着脉象,他也至多就是迟疑不定地说个大概的病情,还不一定准确。不过他有作弊器,把个脉也就是验证下这阵子学过的知识。
只要通过扳指的检测,就可以确认孩子确实不过是很普通的风寒而已。电子屏幕上连风寒的种类也说得十分详细,倒是方便苏听风判断自己的自主判断到底有多少错漏。
诊好了脉,苏听风就取了一颗药丸子,让村长的儿媳妇去倒碗水来,帮小孩服下去。
村长显然还没见过这样简单的诊断过程。尤其是苏听风取出来的药丸子,甚至都没有经过煎熬,只是现成的药丸而已。
苏听风见他迟疑,却开口说道:“老丈不要担心。你孙儿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我之前便说过吧,我是药师。我与你们这边的大夫还是有所不同的,随身携带有许多种的成药,多数都是一些常见病症的药物。若是治不好你家孙儿,我与阿仇总归是在这里,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