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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七娘抬起头,呆愣愣地望了叶檀半晌,这才知道这就是乌妈妈对她念叨了十几年的,她的亲生父亲。
原来他长成这个样子,眉极浓,鼻极高,面貌俊朗,英气凛然。
叶七娘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鼻子,心想:我其实蛮像他的。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叶七娘就再次想起了乌妈妈死时扭曲的五官,不肯瞑目的双眼,和冰冷的手脚。
她猛然把头转了过去,不肯再看叶檀一眼。
反而是叶檀惊愕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越发觉得这少女有一种熟悉感。
事实上,自从叶大小姐叶娇恩归来之后,和阳公主就对这个亲生女儿有着一种疏离和难以亲近的感觉。叶娇恩的行为举止仿佛处处都不合和阳公主的意,让她看不惯。但是因为对这女儿心有愧疚,所以和阳公主但凡有看着不舒坦的地方,都只是暗自忍了。叶娇恩反而是对姣雀更加自然地亲近,公主心酸之余,还跟叶檀抱怨过好几句。
当时叶檀还觉得公主心眼太小。叶娇恩少时父母全然不在身边,又是被姣雀一手照料长大,若是亲近姣雀那也是难免的。
但是看到叶七娘的这一瞬间,他却又不确定了。
如果说叶娇恩还有三分与和阳公主殿下面貌相近,但是与他却是半分相似也没有了。可是如果是眼前的叶七娘,神态行为,竟然就彷如少时女版的叶檀。
她一瞬间别过头去的别扭表情,也像极了少年时别扭骄傲的和阳公主。
叶檀来的时候,本来对于真假郡主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的。对于他来说,当初他女儿又不是流落民间,只是交托给了仆下带着南下避难。事情安定,仆役带着叶七娘回来,那根本是不需要怀疑的事情。
然而见到叶七娘以后,他却动摇了。
叶娇恩看见他盯着叶七娘瞧,心下就更着急了,高声呼喊了一声:“爹!”
见叶檀神色莫名,她又继续叫道:“爹,你看这些人啦。他们都欺负女儿,还说女儿是假的……你快帮女儿教训他们。”
叶娇恩虽然不见得十分聪明,但是也能感觉到和阳三公主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够亲热,而且一直对于她和姣雀亲近很有意见。幸好她现在出城礼佛去了……她只知道这件事情最好在公主殿下回来之前解决掉,否则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而如今本来对她比较纵容的叶将军竟然也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越发使叶娇恩感到了不安。
却见叶檀微微皱了皱眉,沉下声说道:“既然已经上了公堂,那么就听宁大人断案好了。宁大人公正严明,定然是不会让真相被掩埋的。你就安心坐下,协助断案好了。”
叶娇恩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反而是姣雀对着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让她稍安勿躁。
宁少卿这才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笑容,说道:“还是叶将军明事理。”
然后他开口说道:“虽然公主殿下不在,但是叶将军在也是一样的。如此本官就开始了。姣雀夫人,七娘小姐,你们便把从十五年前开始的事情经过细细地说一遍吧。因七娘已经说过一次,待会儿只需再说给叶将军与你们听一遍,就由姣雀夫人你先说吧。”
姣雀心头也有忐忑,但是毕竟年岁比叶娇恩大了许多,见过的世面多,人也沉稳一些,开口说道:“启禀大人,十五年前,妾身跟随王管家与一众奴仆带着小姐南下避难,却不料途中管家突然生病过世,之后便有一部分奴仆叛逃。妾身为了能够更好地掩藏身份,保护小姐,便与一家丁结为了夫妇,扮作一家子,如此十余年来,定居于东门镇,与小姐装作母女一般过活。只是近来听说皇上登基,叶将军获得平反,因此才带小姐北上,让公主与小姐母女相见。至于这位自称是叶七娘的姑娘,妾身却是见也不曾见过的。”
姣雀说得简明扼要,毫无出奇之处,相比叶七娘的说辞就平淡多了。这显然是她的聪明之处,语气平常,娓娓道来,仿佛叶七娘的言辞与其毫无相干。
宁少卿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从来不知道,也不认识这位叶七娘了?”
姣雀点头称是。
宁少卿点了点头,转而对叶七娘说道:“你也把你的事情,与叶将军说一遍吧。”
叶七娘干脆地应道:“是!”目光却并不转向叶檀,而是依旧对着宁少卿的方向。她之前挨了大棍,身上还带着血迹,可见也还是疼着的。但是叶七娘似乎已经忍得麻木了,此时站在那里,虽然疼得紧,小脸却板得很紧,显出不服输的本性。
挨棍子都不怕,宁少卿让叶七娘开口,七娘自然也不怂。
她张开口,就把从东门镇叶家到京城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她讲了乌妈妈如何从小护着她,在叶家挣扎生活,讲了叶家主人和下仆对两人的恶劣态度,一路讲到叶将军平反回京的消息传来,乌妈妈想要带她上京寻父母,结果却偷听到叶家意欲杀她……
当初乌妈妈偷听到这件事,结果却被叶家的男人发现,当时就给了乌妈妈一刀。乌妈妈当时突生急智,到底装昏,被扔进柴房之后,才带伤逃了出去,找到苏听风求救。
这些事,叶七娘都是后来听说,如今含泪道来,语句间充满了对于叶家的恨意,情真意切之间竟然感染了堂上许多人的情绪。
公堂内外,除了叶七娘的声音,一时竟然没有半点其他声响。
第15章 卷一九可验人心
叶七娘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向了叶娇恩,说道:“不过,你父亲和叔伯想要把我灭口,却没有成功。乌妈妈找到了听风之后,他就立刻赶来救我,当场把你父亲和叔伯杀死了。”
她说这句话的表情有些复杂,但是却是带了一点等候叶娇恩反应的小狡猾。
叶娇恩果然不负所望,失声道:“你胡说!”
叶檀听了,皱了皱眉,顿时露出不悦之色,眼神深沉地望了姣雀和叶娇恩一眼。姣雀自己也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叶娇恩反应过度,露了马脚,知晓叶檀听到叶娇恩应了叶七娘“你父亲”的说辞,无论相不相信必然会有不快,赶紧跪下说道:“将军恕罪,妾身和夫君一直是把小姐当做亲生女儿般养育的,小姐与妾身夫妇相处多年,感情颇深,所以才显得很是关心。”
叶檀再一次皱了皱眉,说道:“我并未说什么。现在是宁大人在审案,你不必与我说这些话。”
姣雀只好站起,但心中知晓这些话也是亡羊补牢,是不是为时已晚却要两说。
她忧心着家中男人们是否真的已经出事,但是却又知道这种想法完全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她们“不认得”叶七娘,而叶七娘所说的所有话,也必须是“假的”。
——叶七娘怎么就没有在东门镇被处理掉呢?现在却让她们完全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这时候的情况,已经不是她们放不放过叶七娘,而是叶七娘会不会放过她们的问题了。姣雀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帮助叶七娘,还一路护送她们上京。
“……把她当亲生女儿养?根本就是亲生女儿吧,冒名顶替之前她恐怕都不知道还有‘亲生父母’这回事。”因为之前被宁少卿教训过,叶七娘没敢再大声说话,只嘀咕了这么一句。但是即使是那么一句,其实也并不算小声。
堂上的很多人都听见了这句话,甚至坐在最上方的宁少卿也听到了七八分,但除了叶娇恩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其他人跟她计较。宁少卿只是开口说道:“叶七娘,继续说。”
叶七娘立刻继续说道:“七娘和乌妈妈脱困之后,乌妈妈就说要带着七娘上京找七娘的父亲母亲。乌妈妈从小就一直说七娘的爹娘总有一天会来接七娘,到时候他们会给七娘好多好吃的,还会给七娘漂亮的衣服,再不会让七娘挨饿挨冻。她还说她不能给七娘起名,因为叶将军和公主殿下一定会给七娘起很好听的名字,所以七娘就只能暂时按照家里的排行叫七娘,没有什么姣雀什么恩的名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凄凉,又有些冷漠,尤其是说道“叶将军”和“公主殿下”两个字眼的时候。
叶檀也注意到少女谈到父母和他们夫妻的敬称时神态和语气都有所变化。会意到在叶七娘心中,父亲和“叶将军”,母亲和“公主殿下”应该是两样完全不同的事务,叶檀的胸口不知道怎么一抽。
然后他有些悲哀地笑了,如果叶七娘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她怨恨自己也是正常的吧。
事实上,他越看着叶七娘的样子,就越发有几分相信了她的话。
原来,这个才可能是他的长女。
叶檀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灵动的表情,倔强不认输的眼神,以及身上染红了半条粗布裙子的血迹,心里突然针扎似的疼。
当年把她送走,原来她竟然过得这样不好。
她过得这样不好,竟然也成了而今这亭亭玉立,性情刚强,完全不堕了自己和三公主威名的出色女子。
苏听风在门口听得都有些愕然。虽然前一天他给叶七娘做了各种紧急培训,教会了她上堂时应该如何说话如何应对,什么样的反应最能惹人同情,但是叶七娘的表现仍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比如说这句“什么姣雀什么恩”,就在陈述的同时微妙地给两人上了眼药,不管是娇恩这名字是来自姣雀还是要叶娇恩记得姣雀的恩情,都是犯了大忌讳。
叶七娘越是说乌妈妈的好,越是显出姣雀的言行不一。
苏听风不知道她到底是胸有急智还是误打误撞,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不过叶七娘对于乌妈妈感情深厚,所以叙述时候自然真情流露,这反而成了天然的优势。
苏听风不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不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奴仆有恩于主人并不是一件让人感到十分欣喜的事情,尤其是“表面上”姣雀还借由这份恩情笼络了叶娇恩的心。而乌妈妈的去世,却反而更能让叶檀与和阳公主容忍叶七娘的放肆与怨恨,让他们对乌妈妈心存愧疚。
孰高孰下,一望便知。
不过不管叶七娘如何对姣雀冷嘲热讽,姣雀都忍了下来。叶七娘说得再多,终究是口舌之争。
待叶七娘述说完毕,宁少卿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双方的说辞,本官都已经听明白了。本官先问叶将军一句,真正的叶小姐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胎记?”
叶檀默了一下,才说道:“不记得有,也没有听和阳提起过。”
如此这般,从验身上面辨明真假就不太可能了。
宁少卿想了想,又对叶七娘问道:“叶七娘,你可知乌妈妈叫什么名字?”
叶七娘朗声说道:“乌妈妈的名字叫幼菊。”
宁少卿问叶檀道:“不知道叶将军对乌幼菊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叶檀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和阳那边的下人,很多是从王府带出来的,大部分我并不熟悉。也许要问过她才知道。”
宁少卿点了点头,又问姣雀:“不知道姣雀夫人是否知道这个人?”
姣雀心中稍微挣扎了一下,心里默默衡量着得失,半晌才说道:“当年一起南下的人里面……确实有叫乌幼菊的老嬷嬷,她是皇后娘娘赐给公主殿下的陪嫁嬷嬷。”
但是她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她十多年前就生病过世了。”
叶七娘顿时睁大了眼睛。
宁少卿盯着姣雀看了半晌,回头问叶七娘道:“你说乌嬷嬷是前几日去公主府时被谋杀的,回来时只有一具尸身。那尸身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