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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龙城早没了精神,见她来也没言语,晕晕沉沉,昏然欲睡。几何见势不妙抚额一摸,“坏了,发热了!你等着,我去唤郎中来!”
“不用,莫生事。”戴龙城突然伸手抓住了她,“哪有那么娇气,天明出去跑两圈就好……只是,想喝些水。”他干涩的声音很是孱弱。
几何心头一颤,赶紧出去烧了一大锅水。可待她捧进来时,戴龙城早睡过去了。她见他面色赤红,再摸额头,烫且不出汗,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时父亲所做的,一狠心把他摇醒。“别睡,喝水,发汗。”她揽过他摇动拒绝的脖颈,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的头给抱了起来。“多喝几次就好了!”
折腾了几次,戴龙城不再反抗了。在几何不懈的灌水下,滚烫的额头也慢慢出汗了。几何小心地掖好了他脖颈边的被角,灌好汤婆子给放到脚底,还不放心,索性批衣趴在床榻边守候着。
他离她很近,睡的很香。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月光下听话地静伏着,她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自己的心头所爱。时光而静谧,这使她感觉温馨,又留恋。她噙着笑,在他肩膀手臂处摩挲轻抚着,真好,真好……不知不觉,她也睡过去了。
待几何醒来的时候,天已微亮了。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竟躺到了床上,身上严实地盖着被子。棉被掠过鼻息,还淡淡留存着另一俱身躯的味道……她面红耳赤地起身,向窗外一望,见那戴龙城已在院内练起了剑。龙精虎猛、英姿勃发的,完全没有昨夜患病之态。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如何把她抱上床去的?她当时的睡姿如何……几何羞涩不已,赶紧登鞋出门。
“昨夜多谢了。”戴龙城蓦然瞥见了她,停下剑势微笑道谢。
“当……我还你治伤的那次人情了。”几何突然词穷,“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她干干地对着手指,面如火烧。
戴龙城淡笑,“对了,我叫了马车,就在外面,这就不送你回府了。”他指了指门外,“我每日走的早,未时后才能回来,你若是来找我,莫早过未时。”
几何心头一暖。他是说她可以来找他呢,他让她来找他呢……
出门、登轿,几何在例行告别之后,突然见那戴龙城又掀起了轿帘。“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几何心头一突,赶忙附耳来听。
“你第一次见到我,不是我救你的那次。”戴龙城蹙着眉峰,声音很低。
几何莫名其妙地一怔,但见他的嘴角转瞬又邪恶地弯了上去,“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紫帽山的温泉呢。我是不会给你机会动手的。若是想娶别人了,我会先点了你的穴道,把你扔到河里喂老鳖。傻了吧?我昨天那时正打喷嚏呢,没来得及摇铃铛。哈哈哈!”
“啊——”几何突然反映了过来,“走!快出发!”她飞快地打下了轿帘,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1、便宜坊:始创于明永乐十四年,至今已有近600年的历史。使用的闷炉,不是清朝全聚德的吊炉。便宜坊的匾额是大明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明嘉靖年间对抗严嵩父子第一铁骨忠臣)题写的,档次比较高(相对全聚德是一个清朝秀才写的)。k,我这不是植入广告啊,我也没去吃过啊……
2、鲁菜厨子多为福山县人。福山为鲁菜的发源地。
、遂发手铳
从戴府北门溜到小院,几何的脸红还没消退。讨厌,他都听到了!那个闻金是好用的!讨厌讨厌,那个戴龙城居然戏弄于她!不过……如此也好,既然他还在笑,也没拒绝,就证明——他也不反感她呢!
天启四年的冬天很冷,可几何觉得暖阳明媚。关于戴龙城的离家出走,木香说戴府上下也没引起多大的慌乱,虽然戴母很生气,但其心知肚明,也拿这向来顽劣的幼子没办法。几何如今所有心思都被戴龙城勾走了,当下舒适地补了一觉,在午饭后揣上遂发手铳,就飞奔去房家外宅寻戴龙城去了。
开门的是柱子。柱子一见是几何,态度马上变的很恭敬。看来上次去东厂捞人,她令人刮目相看了。几何一入宅,就听得内堂人声喧杂,有说有笑的很是热闹。“这……”她不由停滞了脚步。
“无碍,都是四爷寻常的好友,表小姐请。”柱子疾步向前通报去了。
戴龙城见了几何,微笑迎了出来。“这是我泉州的表妹,”他向内介绍着,“这都是我的好友,各地的才俊啊。”
这么多外人,几何有些羞涩,低头入屋。
“表小姐。”众人纷纷作揖。
“哎,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泉州还有个表妹呢?”旁边一兰衣公子嘻哈地开了口。
“天上掉下来的。怎生?你瞧着眼红?”戴龙城更没正形,“几何,来认识下,这位就是房东,房士尨公子。”
“房……公子,”几何心里抖的是稀里哗啦,面色一红,忙万福行礼。
“这是桐乡的大才子方以智,这是盖州孔有德,这是吴襄老哥……”戴龙城一一介绍开来。
几何依次行礼,厅堂上人很多,且老幼不齐。那房士尨模样算是最好的,但他的名声太响,让人很容易就想到那方面;方以智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少年老成,书卷气太浓;那个孔有德二十出头,满脸络腮胡,感觉粗鄙不堪。吴襄更是寻常得掉到人堆都寻不出来,反正她瞧着这些人都如屋脊六兽般,只有她的戴龙城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翩然可爱。
见礼完毕,戴龙城送她去后堂休息。几何哪坐的住,蹑手蹑脚地躲到了屏风后偷听他们谈话。
这群人的话语中不停地冒出“东林党人”和“阉党”二词,说以九千岁为首的阉党仗着皇上的偏爱,又恢复了元气,没被东林党一击而倒,还反戈相击了,将谁谁下狱了……
“那都是痴心妄想,就凭九千岁那不识字的脑袋,在权术上哪能玩的过东林党人?”有人嘲讽。
“可九千岁不按常理出招啊,”有人担忧,“皇上也太信赖他了,还有那个奉圣夫人护着,唉,谁笑到最后,难说啊。”
“难道九千岁还能扳倒东林党不成?那不同蚍蜉撼树一般!”有人大笑,“前朝今朝皆由东林党人扶持上位,东林党仅用了两年时间,就排挤掉了齐楚浙三党独揽朝政。如今从首辅到阁部全是东林党人,那九千岁圣眷再深,也就是个太监,还能翻过天不成?”
“莫谈国是了,”戴龙城插话了,“反正我等都是被东林党拒之门外的人。”
“我们倒罢了,龙城兄弟着实可惜了些,”那个房士尨嬉笑的声音冒了出来,“放着好好的东林快婿不当,跑到我这儿藏着缩着。”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是官,我是商,终是高攀不得。”戴龙城自行打趣着,“既然我穷的就剩下银子了,何必去触那官家小姐的霉头,还不如找个自己当意也当意自己的,好好地郎情妾意去。”
众人大笑开来,几何在屏风后也微微翘起了嘴角。很快,众人以表妹来访为由各自散了,戴龙城送客完毕,春风满面地回得堂内。
“给我带的好东西呢?”他笑眯眯地摊开手。
“你只是惦记好东西啊!”几何面上嗔怒,但还是乖乖地献出了宝贝。
“咦?”戴龙城把玩着手铳,上下端量研究着,“这东西怎么用?能用吗?”
几何想他既然是锦衣卫,自然接触过火器。这么袖珍的东西……“当然。”她得意地抽了回来,“我在辫子身上试过一次呢,利害着呢。”
“真的假的?”戴龙城差点没笑喷,“那辫子是傻了还是痴了,就站在那儿等你锤上火药再瞄准打他?”
几何被噎住,当即黑脸端起了火铳,咬掉纸壳弹筒,装药送药瞄准——“砰!”的一声,窗前花盆碎了。她微微一顿,移铳又瞄准了水缸,“砰!”水缸又遭殃了……
“天!能连发!这么快!”戴龙城惊叫了起来。
“废话,要不能叫遂发铳。”几何冷笑,“你以为和你们锦衣卫那个动不动就炸膛的‘十连发’一样可笑啊?”
“天!这是你造的?!”戴龙城一把将手铳夺了过去。
“有什么稀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几何得意地挑眉,“我说过嘛,咱俩若是一起行走江湖……”
“哎,这样对不对?”戴龙城正亢奋地摆弄火铳呢,没时间听她瞎说。
“不是,”几何忍不住伸手去纠正,“这是纸壳包的,可以用牙咬,这样速度快;不对,应该这样放药,不对不对,这和你们那种鸟铳截然不同的,不用取出火线,应该这样……”她嫌比划着费事,索性自己拿了手铳来,让戴龙城在后环着她的身子,手把手地教导起来。
“准星有两个,”她握着他的双手,“这样瞄准,可以开火了。”
“砰!”戴龙城开了一铳,可惜没准头——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多练习下就好了,”几何抬着他的手画了个弧线,“铳口要下压一点……基本上数十五下就可以再发一铳了。”
戴龙城学的很仔细。
他紧张地环抱着她,下巴就抵在她的耳鬓,呼吸的气息撩动她额边的碎发,湿热的温度炙的她面颊发烫……这就叫耳鬓厮磨吧?几何竟生生走了神。
“砰!”戴龙城终于打上目标了。“哈哈!我会了!”他狂喜试探着复上药,再瞄准,“砰!”那水缸碎的更厉害了!
“我会了!”他在她耳边兴奋地大叫了起来,“太准了!太快了!宝贝啊!”
“我的耳朵!”几何不满地抗议了起来!
“太棒了!你简直是个神仙!仙女啊!”戴龙城亢奋地抱起了她,转起了圈!
几何吃了一惊,旋即咯咯笑了开来,“你放下我!别转了!我头晕!啊——哈……”
“我不放!休想让我放了!”
“我真的头晕!”
“哈哈……”
两人正在忘情嬉闹着,却不想“咣!”的一声,别院的大门突然被人踢开了!
几何吓的花容失色,大叫着瘫到了戴龙城身上。
“什么人!”戴龙城揽紧佳人,转身怒目呵斥道。
踢门的小厮快速低头闪到两旁,现出中间一袭锦帽貂裘的人来。
——面色铁青的戴母。
“娘,您看,我说的不错吧。”戴母身后闪出了一个狐白色的身影,竟是戴府的二奶奶杨裕环!“他俩一定在一块儿,跟上就找到了。”她贤淑地捂嘴笑着,“呵呵……”
戴母板脸不语,吩咐入院封门。
几何大窘,忙从戴龙城身上滑了下来,绞手立在当场。戴龙城也失了心气,场面一时间沉闷得很。
“老四,顾家可等了你一天的消息,你好大的派头。”戴母坐在小厮搬来的围椅上,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现在,可以给个信儿了吧?”
“娘……这恐怕,恕难从命。”戴龙城低头抱拳。
“为了她吗?”戴母用拐杖一指几何。
几何腿一软,也不知自己此时该跪还是不该跪。戴龙城闻言也有些语噎,“不是……”他话音还未出口,就听得戴母重重地敲起了手杖!
“老四,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戴母将手杖撞地咚咚响,“你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吗!你不是一心想入东林党吗?那顾家提的条件是苛刻点,但也说的过去!正室若是无子,又不会耽误你纳妾,那顾五小姐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皆备,你有什么想不通的!老四,你想想你爹对你的苦心!你混账了那么多年,为娘可曾为难过你?如今你就恋着这点儿女私情,变本加厉的胡闹!让顾府知道了怎么办?你连为娘的脸面都不顾了吗!”
“娘,您听我说!”戴龙城急的直蹙眉,“这是个误会!不关几何的事!”
“哼,倒是个有担当的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