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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昭粹皱眉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跑过来——但看七娘不奇怪罢?这宁摇碧向来和时五是一路货色,七娘生的美貌,他哪里是守礼的人?然他除了多看几眼也没有做旁的,咱们也不能为了这个和他理论。”
卓昭质训斥道:“糊涂!两年前你南下,不是正与宁摇碧一起?他今日当真是头一次见着七娘吗?为什么我看他刚才想要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找的就是你’,分明是‘昭节’?!”
“什么?”卓昭粹吃了一惊,忍不住一下勒住了马,道,“当真如此?”
卓昭质皱眉轻斥:“你给我小点声!”
卓昭粹也察觉到自己太过惊讶,使得下人们都纷纷看了过来,忙又松了缰绳,让坐骑跟住了卓昭质,低声道:“三哥,这可不是小事!”
“我只问你,当初宁摇碧在秣陵时可曾与七娘见过面?”卓昭质心头有些不祥,沉声道,“你也知道刚才宁摇碧闯到咱们船上来的那一幕是瞒不住的,咱们回去之后,必然要被问起——宁摇碧叫的明明就是‘昭节’,虽然苏史那及时出声压住了他后一个字,但也未必只我一人看出……七娘这才回来,又是小娘家家,我不好直接问她,你给我仔细想想!”
卓昭粹回忆了下,低声道:“见过是见过,那是在青草湖上游湖时偶然遇见的,据说还被宁摇碧帮了把手——但七娘当时可不是一个人,几位表弟、表妹都在的,后来外祖父为了这个还上门去致谢过。”
“就这样?”卓昭质皱着眉,“后来呢?后来两个人可见过?”
“外祖父寿辰,我听人说宁摇碧纠缠过七娘几句,还特意告诫过七娘。”卓昭粹想了想道,“当时七娘说只是被他拦住了问起走散的下人,我告诉七娘不要多理这个人,七娘也答应了的。”
卓昭质沉吟着道:“这事情回头再说,总之咱们须得一口咬定宁摇碧是来寻你要蜜饯的,旁的一概不认……七娘和宁摇碧以前认识的事情也不要提了,就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免得生出是非谣言来!”
“是!”卓昭粹忙道。
第二章 卓家
长安一百单八坊,敏平侯府所在的靖善坊位于朱雀长街之畔,就位置差不多算得城南,站在靖善坊的坊门外北眺就是号称大内的太极宫巍峨的牌楼,只不过从文宗皇帝起,这太极宫就只在大典时才会动用,更多的时候,圣驾都在所谓的东内——大明宫。
由于靖善坊距离大明宫较为遥远,敏平侯多半住在大明宫附近的永兴坊的别院里,只有休沐才会回靖善坊的祖宅。
卓昭节回来的这日,恰好赶上了敏平侯在府里。
表字清素的敏平侯卓俭是个其貌不扬的老者,虽然年过花甲,因为保养得宜,华发未生,面容清癯,神色威严之中略带阴鸷,眼神十分锐利,他穿着家常衣袍接受了十四年不曾见过的嫡孙女的大礼,这中间,虽然正堂上人头济济,但却静得只闻卓昭节行礼时的环佩相击声,就连一个还抱在乳母手里、望之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子都乖巧得一声不吭。
卓昭节大礼毕,敏平侯方撩起眼皮,淡淡的道了一句:“一路劳累,起了吧。”不过极平淡的一句话,但整个堂上的人都暗中松了口气——敏平侯在家中的积威可见一斑。
“谢祖父。”卓昭节垂着眼帘,道,旁边方才一同受礼的沈氏倒是显得很和蔼:“小七娘不必拘束,如今这儿都是你正经的亲人,挨个见过就是。”
这沈氏据说当年差点就嫁给敏平侯做嫡妻的,后来敏平侯娶了先帝元后的侄女、即卓昭节的亲生祖母梁氏,她痴心不改苦苦守侯,到底等到了梁氏为了娘家被卷进齐王谋反事忧愤而死,敏平侯娶了她进门做继室——按说她的年纪应该和敏平侯差不多,但看起来却比敏平侯年轻了近十岁,看着还是徐娘半老的模样,风韵犹存,但料想和梁氏肯定没法比,卓昭节自认沈氏年轻个五六十岁,论美貌比自己也差得远。
到底先入为主,沈氏这番话说的虽然和气,但受班氏影响,卓昭节如今对祖父和继祖母都带着防备之心,怎么听她这番话怎么不对劲——什么叫做正经的亲人?难为游家抚养自己十四年,又是嫡亲外家,还是不正经的亲人吗?这继祖母果然就是继室!
卓昭节暗暗记下了这笔,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挨个拜见了诸位长辈——大伯父卓芳纯论起来应该只比游霰长几岁,但看起来却仿佛年过五旬,面目显得颇为苍老,眼无神采,论精神劲儿还比不上敏平侯,但对卓昭节却十分和蔼,那和蔼里带着极真挚的亲近与怜爱——也许是因为卓昭节生得太像梁氏的关系?
大伯母周氏据说是大理寺卿周太易的女儿,这周太易是周太妃之远亲,与秦王府沾着关系,所以周氏所出的昭字辈大娘子卓昭艳所嫁的正是秦王世子的大舅子、当今礼部尚书姚胤三子姚方,据说还是秦王亲自做的媒,姚方进士出身,现今外放,卓昭艳随夫在任,自不在此处。
因此周氏身边站得最近的就是两个庶女,分别是排行第四的卓绛娘和排行第六的卓玉娘,大房唯一没有夭折的庶子二郎卓知义低眉顺眼,乖巧的侍立在略远的地方。
二伯父卓孝理和三伯父卓孝文都是庶出,区别不同的是卓孝理的生母已逝,卓孝文的生母却还在——虽然今儿这样的场合没她出来的份,但船上时卓昭粹的介绍,那个如今被侯府上下称为悦夫人的侍妾虽然好几年前在府中就可有可无了,但敏平侯对她还算礼遇,沈氏不知是出于为了自己贤德的名声考虑还是觉得这悦夫人已无威胁,对她也算和颜悦色。
二夫人吴氏和三夫人许氏都是官家之女,虽然其父品阶不算太高,然而举止之间倒也不失大家风范——究竟是长安土生土长出来的,天子脚下,庶民气度也非别处之人可比,卓昭节如对周氏一样恭敬的见过了,两位伯母都客气的亲手搀扶。
二房嫡子庶子各一个,便是郎君里最长的卓昭美和排行第六的卓知勇,唯一的嫡女、行二的卓昭丽也已经出阁,出了阁自然不能随意回娘家,卓昭丽不在,卓昭美和卓知勇都已经成家且由敏平侯帮着谋取了外放的职务历练,吴氏身边只带了卓昭美的嫡长子卓无畏,是个年方九岁、看起来十分讨喜的小郎君。
三房原本比二房多一个庶女和一个嫡子的,但排行第五的卓昭远在六年前染上伤寒去世,三娘子卓妩娘业已出阁,如今也就比二房多出个庶女,七郎卓知润婚期已定,就是六月里,据说他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在与卓昭节见礼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未知是不是惦记着早些回去攻读……九郎卓昭嘉和许氏生得极像,看得出来他很得母亲宠爱,站得比他的胞妹、八娘卓昭姝还靠近许氏,这卓八娘子只比卓昭节小三个月,名义上倒小了一岁,她眉宇之间很有一种温柔沉静的气度,乍一看很像游灵,卓昭节和她见礼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卓昭姝没有游灵那种年少却心老的苍凉,只显得平和安宁。
四房即卓昭节所在的这一房,两位兄长她都已经见过了,三嫂赫氏是个娴静典雅的女子,她为卓昭质所生的一对双生子无忧、无忌长的一模一样,任谁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胞姐卓昭琼是特意从夫家赶回来的,卓昭琼长的像游氏,秀美爽朗,她回来还带上了膝下独子杨淳。
五叔卓芳涯其实才及冠,卓芳涯和卓芳礼一样,长得极像敏平侯,他脸色略显苍白,叫卓昭节起身时的声音也有些发虚,五婶高氏与他仿佛不太和睦,在敏平侯和沈氏在这儿的场合上也带着三分冰冷之色,和卓昭节寒暄时更是看都不看卓芳涯一眼。
高氏身后乳母所抱的正是如今这堂上年纪最小的人——卓家九娘卓昭宝,也是五房现在唯一的子嗣。
这五房人见过了,沈氏笑着推了推从开始就没落座,而是站在她身旁的一个彩衣少女,道:“这是你小姑,你们年岁其实差不多,以后可以常常往来。”
敏平侯的这个嫡幼女——在船上时卓昭节就被卓昭粹提醒过,这表字韵璃的卓芳甸决计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此刻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卓昭粹的描述,卓芳甸鹅蛋脸,秀眉凤目,身量高挑,卓昭节在小娘子里已经不算矮了,卓芳甸比她还要高一点,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大方活泼的小娘子。
她客气而不失亲热的与卓昭节说了几句话,姑侄两个交换了见面礼,卓芳甸拉着卓昭节的手,欢欢喜喜的道:“我从小就听人说我有个只比我小一岁的侄女,可惜寄养在外,如今总算见着了,不想你生得这般好看,依我说这满长安的小娘子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卓昭节抿嘴笑道:“小姑姑这话,侄女可不敢当,再说女子德容功行,以德为最先,区区容貌又算什么呢?”
卓芳甸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回答如此古板,呆了一下才嗔笑着道:“啊哟,咱们说说笑笑,怎么就扯到了德容功行上?”就悄悄吐了吐舌头道,“要说德,凭你这番话,咱们可都比不上你,父亲……”说着含笑看了眼敏平侯,才继续道,“最喜欢有规矩的人了,我说怎么咱们家的女郎,惟独你笄礼加字叫父亲特意琢磨了好几日?不瞒你啊,之前我还嫉妒过来着,如今可算晓得父亲做什么偏疼你了?”
她笑得大方又爽朗,连嗔带闹的任谁也不能板起脸来说她的不是,可这挑唆的意思……察觉到几个小娘子的脸色都有些微妙变化,大房和四房的脸色都沉了沉。
却见卓昭节天真一笑,甜甜道:“小姑姑就会哄我,我的字明明就是我外祖父特意替我向祖父讨的,外祖父说我打小身子弱,虽然依着外头的说法,道是过了十五回来就不打紧了,但外祖父心疼我,觉得还是请祖父亲自拟字、沾一沾祖父福气恩泽的好,外祖父道祖父政务繁忙,若非我这身子骨,他也不想为这点事扰了祖父呢,小姑姑和诸位阿姐、妹妹们不像我,都是福分好身体安康,不至于拖累了长辈操心,我才是羡慕得紧。”
卓芳纯和卓芳礼脸色同时一松,周氏还不动声色,游氏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欣慰。
——卓芳甸故意提起敏平侯亲自为卓昭节拟字,这在孙女里是独一份的,由不得旁人不眼红,但卓昭节却推到了游若珩忧心自己幼时体弱、甚至不能抚养在父母膝下上去,这样既向众人解释了若无游若珩,敏平侯也未必肯为自己拟字,又等若是示弱……和一个身为嫡幼女却只能养在千里之外的外祖父家、如今好容易回了父母身边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的姊妹争什么呢?
果然听了卓昭节的回答,同辈的姊妹脸色都缓和了许多,如卓昭姝看卓昭节的目光里甚至带进了同情之色……
卓芳甸一击无功,神色不变,依旧笑如春花道:“原来是这样吗?真是对不住,我还不知道你身子不好,瞧我,还要拉着你问长问短。”说着就回头对沈氏道,“母亲前儿个才得的那支八百年的老参,我可要替昭节讨一讨了!”
八百年的老参放在长安也算珍贵了,但沈氏闻言却连眼皮也不动一下,微笑着道:“正该如此,小七娘身子弱,这些年可是辛苦亲家了,如今回了自己家里更加亏待不得。”
沈氏这么大方,游氏却立刻皱起了眉,出声阻拦道:“多谢母亲和妹妹的好意,只是小七她也就是襁褓里时身子弱了点,家父怜她在膝下长大,这才为笄礼加字劳动了父亲,如今她也是好好儿的,母亲弄到那支参也不容易,这样的好东西自该母亲留着用才是,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