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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此刻才是未末,天边飘来一片乌云,煞时间就下起了大雨。若非屋中铜漏,看此刻的天色还以为是戌中了。
若只是天色晚,还能打起灯。但这雨这么大,山风又急,吹得树梢狂摇乱摆,呼呼的使人心惊。
即使有下人搀扶和帮着打伞,别院之间的山路也大抵修过,可这雨急路滑的,万一不仔细摔进了山涧里……阿杏等人哪儿担当得起这么大的事情?
左右这蕊蝶山庄是卓昭节嫡亲祖父的地方,住一晚也没什么。
下人们当然是赞成卓昭节索性住上一晚了。
但卓昭节却想起答应宁摇碧的会早些回去……却是犯了难。
她正捏着笔发怔,书房被轻轻敲响,忙道:“进来。”
进来的人是卓香,他恭敬的行了个礼,道:“七娘,君侯起了。”
卓昭节忙把为难暂且放下,起身整理衣裙,到正堂去请安。
敏平侯此刻已经在慢慢呷着一盏茶,见到孙女过来,没提功课,却先道:“今儿的雨太大了,不过山里雨下的快停的也快,你现在先不要回去,等一等看,若雨一直不停,就住一晚上,我已让霓娘去收拾屋子了。山间路滑,安稳的好。”
又道,“丹葩馆那边,我已让人去告诉了。”
他发了话,又是为孙女考虑,卓昭节略作沉吟,只得答应下来。跟她来的下人都长松口气,暗暗感激敏平侯。
若卓昭节执意要冒雨回去,一旦路上出了事,他们这些人性命难保不说,以宁摇碧的性情,定然会连累家小;即使路上没出事,以宁摇碧的为人,后怕之后,定然也要责备他们没有劝阻卓昭节——然而卓昭节当真拿定了主意,他们哪里拦得住?
如今好了,敏平侯一开口,卓昭节这孙女也只能顺从,他们也把一颗心放回嗓子眼里。
不过酉中的时候,敏平侯派到丹葩馆去说明卓昭节在蕊蝶山庄住一晚的人还没回来,丹葩馆倒先有下人拍开了别院的门。一进门,这下人连脸上雨水都没来得及擦,就道是宁摇碧看到下雨,着他过来让卓昭节千万莫要冒雨而行,定然要在蕊蝶别院住到雨停且路干到一定程度再上路。
来人知道宁摇碧与卓昭节素来恩爱,生怕卓昭节不听劝说,甚至指着自己身上几处泥水,表示自己一个粗使下人,素来身体强健又敏捷灵活的,还是轻身上路,在路上也摔了好几回,一次还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掀到山崖下去。
听他这么说,阿杏等人都变了脸色,忙不迭的让卓昭节住下。
卓昭节本来还有点不愿意在外过夜的意思,听这人说得凶险,也打消了这念头。
霓夫人在旁却是趁机说起已经为她备好了屋子。
卓昭节又和敏平侯说了些家常,感慨了下山雨的突兀。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戌初都没停止。用过晚饭后,卓昭节又陪敏平侯说了会话,见敏平侯倦了,这才告辞,请伺候在旁的霓夫人着人为自己引路,去为自己备好的屋子里。
霓夫人忙道:“还是妾身为七娘带路罢。”
她虽然是伺候敏平侯的人,但妾的身份在卓昭节这样嫡出又受宠的孙女看来和下人也差不多了多少。又见敏平侯已经让卓香伺候了,也就没客气。
霓夫人陪着她走出正堂——本来这时候应该还亮着天,此刻却是黑黝黝的一片,像是墨汁泼过,栏杆外,雨大如注,被廊下的灯光照着,仿佛是一垂晶亮的帘子。
隆隆声里,霓夫人轻声道:“七娘这边走。”
这蕊蝶别院有一件好处,所有的屋子之间,都有回廊相通,回廊与屋子,都架高出平地三尺,以防潮气。所以虽然今日的雨极大,但一行人走在回廊上,只须让人略略拿伞挡一挡偶尔被山风吹进来的急雨,倒也不必拿伞换屐。
霓夫人边引着路,边趁着雨声遮掩,却小声在卓昭节耳畔说了一句:“沈郎君这几日也在别院,不过七娘放心,他的院子离七娘的院子远得很。”
卓昭节诧异的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君侯要亲自指点沈郎君功课,所以……”其实卓昭节一问也就回过神来了,敏平侯既爱沈丹古之才,又琢磨着给五房寻个往后的帮手,在沈丹古身上耗费心血极大,偏去年沈丹古因着种种缘故又没下场……敏平侯当然更加要盯紧了他的功课,不使他懈怠放松了。
毕竟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敏平侯看重沈丹古、处处带着沈丹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卓昭节诧异了一下也就不放在心上,沈丹古说是沈家,却是在卓家长大的,也算正经的亲戚,以大凉风气的开放,今晚这蕊蝶别院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孤男寡女,这不是什么大事,只顺口道:“方才用饭怎没看见他?”
霓夫人抿嘴一笑,道:“沈郎君读书刻苦,这几日都在自己院子里吃喝,足不出户。”
这么一听,卓昭节也就更放心了。
到了霓夫人安排的院子,这院子其实有点偏僻——也不知道霓夫人这么安排是不是为了这院子与沈丹古的院子最远?
不过虽然偏僻,但安排给敏平侯嫡亲孙女、如今又是炙手可热的雍城侯府府的世子妇住,到底也不差,推开了门,虽然是雨夜里,也能看出院中假山树木的影子,若是白日,这里头也算是别有天地了。
待上了回廊,进屋点起灯来,可见屋子里陈设也是极华美的,看得出来好多东西是刚刚从旁处移来的,屋子里还熏了淡淡的龙涎香气。
霓夫人歉意道:“仓促之间,别院的库里也没什么象样的东西,妾身人又笨,若有疏漏,还望七娘海涵!”
“左右不过住一晚。”卓昭节摇了摇头,道,“就这样罢,劳烦你陪我走这一遭了。”
霓夫人听这话是打发自己退下,微微一笑,就着这话告退。
卓昭节白日里又是听敏平侯讲课、又是做功课,还为回去不回去纠结了半晌,这会早就累了。
霓夫人走后不久,别院里的粗使下人被吩咐送了水来。卓昭节由阿杏、阿梨服侍着梳洗过,就沉沉睡去。
只不过虽然疲惫,但卓昭节睡得却很不安稳,她没有认床的习惯,然而这场山雨下得委实太大,隆隆的雨声,犹如窗外挂了一道瀑布,吵得她心烦,又惦记起了宁摇碧,所以起初睡了一小会后被雨声吵醒,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这样的嘈杂里,外头守夜的阿杏、阿梨等人倒是睡得香甜,毕竟是下人,不像她这么娇贵。
卓昭节在榻上翻来覆去半晌,倒觉得更清醒了。她正自郁闷,却忽然听到回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很轻,若非回廊架高,上头但凡有任何动静,都会在回廊底下形成回音,而回廊与屋子俱为木制,卓昭节如今又躺在榻上,声音顺着地板传到枕上、再穿到她耳中。在这大雨的夜里,根本无法察觉。
卓昭节起初只道是没有陪夜的初秋和立秋起身去上夜,然而这脚步声却是毫不迟疑的停在了她的窗外!
借着一道紫电掠过,窗纸上,赫然映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身影!
她猝然完全清醒,毫不迟疑的待要呼救——然而,下一刻,她看到了那男子抬起手,一道狭长的影子被下一道闪电清楚的投到窗上!
这样的雨夜……即使大声呼救,恐怕也传不出院子去。
凭着身边这些个弱质女流,即使都被叫醒,恐怕也未必是这持刃而来的男子的对手!
卓昭节一瞬间魂飞魄散,心念电转之间,硬生生将到嘴边的惊呼咽下,却是立刻合上双眼,放缓呼吸,作出还在入睡的模样,她不及思索此人前来的缘故,只盼望……上苍庇佑。
第七十七章 倘若
窗开了。
风雨夹杂着充沛的水气卷入。
虽然隔着帐子,卓昭节也能够感觉到水气激面那一刹那的清凉。这清凉让她的心沉了下去,而呼吸声却更为缓和宁静,似深睡中的人。
她不敢睁眼,不敢偷看,但也能听到,细微若无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从窗上跳下来,向着帐中而至。
卓昭节状似梦呓的呢喃了一句,那脚步声立止,趁着对方迟疑的光景,卓昭节翻身向内,留给来人一个后背。既是怕被对方察觉装睡,也是不敢面对,更重要的是,她悄悄含住了舌根,若当真是最坏的可能……
见卓昭节翻身之后再无动静,那人似乎也放了心,向前几步,听着声音,已经到了帐边。
但卓昭节正心惊胆战时,却不想,那人又停了下来,短促的一声冷笑——卓昭节惊恐万分,还道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装睡,未想,跟着却是一阵激烈的剑风!
这电光火石到了近乎“无刹”的辰光,卓昭节一瞬间转过了成千上万个念头,最清晰也最含糊的那一个却是——这人是专门来杀我的?
她最怕的当然是冲着自己的美貌而来的,可来人甚至不屑进帐,隔着轻软的烟罗帐,如此凌厉的一剑,要将她斩于剑下——为什么?
卓昭节几乎是瞬间想到了目前的局势,是有人要害卓家吗?
但她悲哀的想,自己怕是确定不了了。
可事情总是有意外——就在卓昭节无声低叹,毫无还手之力的等死时,窗外骤然传来一声断喝:“你做什么?!”与此同时,“叮”的一声,金铁相击,一物破帐而来,噗的一下摔进榻上,黑夜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剑锋却被生生止在了卓昭节身上数寸之处。
那锋芒即使未曾加身,也迫得卓昭节一阵阵胆寒。
这样的恐惧里,卓昭节甚至过了数息才反应过来,所听到的那声喝声……竟是沈丹古!
风雨声中,只听他几步上了回廊,冷然道:“你说你要回长安一趟,为何会跑到此处来!”
闻言,正惊喜交加的卓昭节心中猛然一沉!
听沈丹古这话,虽然他阻止了这人刺杀自己,但两人赫然是认识的!
果然之前那刺杀之人淡淡的道:“我看你整日打着温书的旗号,在屋子里对着那幅画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不想今日恰好看到这画中人前来……岂能放过了她?”
卓昭节听得大惊!
沈丹古冷声道:“这与你无关!”
“怎的无关?”那人怒道,“你分明就是对这小娘子动了心!万一你因怜惜她做下来糊涂事,那怎么办?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杀了她干脆!”说着,卓昭节偷偷微张的双眼,分明看到一道寒芒从帐子上一闪而过,显然是那人再挥长剑,她心几乎停跳!
“你逾越了!”关键时候,沈丹古语气陡然一变!由清冷淡漠转为威严,带着卓昭节极为娴熟的居高临下,厉声呵斥道,“谁准你如此与我说话?!”
那人却似有所忌惮,气势竟是一泄,这一次不必沈丹古出手,就已经止住动作,嘟囔道:“但……”
“回去!”沈丹古冷冷的吩咐。
“我……这小娘子……”那人还想再说几句,然而沈丹古提高了声音:“回去!”
那人竟不敢与动怒的沈丹古相争,悻悻的道:“是!”他跳出窗外——卓昭节正庆幸着,不想那人走了两步又站住,道,“郎君,你对这小娘子……”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沈丹古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他的声音穿破隆隆雷雨,亦难掩震怒,“你再多一个字的嘴,信不信我立刻宰了你?!”
“……是!”那人叹了口气,到底就此而去。
卓昭节心里七上八下,又是惊讶又是震怒又是惶恐,一直听那人脚步声离远,才如释重负,正待吁口气,未想头顶却有人先一步轻轻一叹!
她一惊——这才醒悟过来,那人走了,可之前救下自己的沈丹古……却还没走?
他想干什么?
卓昭节惊恐的想到,之前那试图刺杀自己之人说过,沈丹古对自己有意?那……他……难道……
正彷徨无计之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