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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渐渐亮了。
一个月后。
连绵的大雪之后难得冬日暖阳,街道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城中主干道上,一辆豪华大马车正在快马前行,红顶蓝盖,车身玉砌,主人的富庶可见一斑。
而车顶上高高飘扬的“苏”字旗更是彰显身份,马车路径之地人人都主动让道,一路畅通无阻。
“听说苏老爷回家了!”
“听说他这次回来会给苏家安排好几门亲事!恐怕又是强强联合啊!”
华美的红木车厢里,清幽的留兰香气四处飘浮,宽敞的车厢里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相对而坐。
最靠门边坐着的是不久前被苏墨割了耳朵的苏朗,他特地把耳朵边的头发留了下来,挡住耳朵处的一片空缺。
不过,挡了也没用,他被割耳朵这事传遍了西河郡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都道他算计苏墨不成反被欺,成了众人的笑柄。他大受打击,想报复苏墨却苦于无门——苏墨被苏老太太严密的保护了起来,他几乎接触不到。郁闷的他不再四处玩耍,每日就闷闷不乐的呆在屋子里,若不是今儿苏云海头一天回来,他才懒得出门。而现在,他也正摆着一张臭脸,满脸不悦的坐着。
与他相对而坐的就是苏云海和苏夫人两夫妻。苏夫人今日衣冠华妆,披着一件雪白的兔皮坎肩,浑身上下珠宝璀璨,多以翡翠为主,妆容精致如画皮,大气端庄,颇有正室太太的范儿。而一年多未曾回家的苏云海衣着同样高贵精美,一袭合身的暗紫色貂皮风衣,大拇指上一个巨大的白色夜明珠扳指极为显眼。
苏云海向来都是精神奕奕的,但是此刻,他的脸上有几分倦容。长途跋涉一个月,马不停蹄的奔波,今天早上才刚踏上西河郡的土地,回到苏家,都来不及去拜访母亲,就匆匆忙忙的换衣服离开了苏府,奔赴宴会。
能让他这么重视的宴会自然非同小可,这次宴请的对象乃是与苏家齐名,并称周国二富的许家家主许世情。
许家的生意与苏家的侧重点不同,苏家四处经商,领域颇广,垫底了坚实的地位;而许家专心的经营一个领域——军事。这得益于许世情的亲叔叔,正是天子最为宠幸的骠骑将军许昌国。因为这一层关系,许家几乎笼络了整个军事市场,得到的利益更是让这个曾经名不经传的家族一跃成为大周的二富之一。
许家在与西河郡只相隔了一个郡的酆都郡,这次也称得上千里迢迢赶来,据说是为了出游。苏云海得知消息后立即飞鸽传书给苏夫人,让其提前包下醉仙楼,宴请许家人,对其重视可见一斑。
半路上苏云海发现苏朗少了一只耳朵,细问之下,苏朗当然把苏墨给痛痛快快的数落了一遍,把苏墨描绘成了一个恶人。本以为能获得父亲的安慰,熟料父亲非但不同情他,反而愤怒的把苏朗给骂了一顿——“你比他年长这么多,从小受的是最好的教育,享受的是呼风唤雨的生活,一切最好的条件我都给了你,还好意思跑我面前来说被欺负了!你弟弟常年在府外,没得到过家人的关爱,你就不能让他一些?非不可要和他争!”
苏朗哑口无言,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父亲,父亲很少回家,又总是很严肃,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神。他被骂的不敢回口,只能闷声不响的坐着,心里郁闷到了极点。因着父子俩的冲突,现在车厢里的气氛也是跌至冰点。
苏夫人有意缓缓车厢里的关系,笑道:“阿郎,一会见了许伯伯你可要乖巧一些,别惹许伯伯不高兴。”
苏朗闷声闷气道:“娘,我哪敢惹许伯伯不高兴,爹还不得剥了我一层皮。”
苏云海闻言板起脸,道:“你说得对,这门亲事对苏家来说极为重要,砸了的话,我饶不得你。”
苏云海身为一个商人,极擅和人打交道,他一直试图和许家交往,却总是不冷不热的交情,去年,终于通过兄长与许世情达成了结亲的初步意向。许家有女名唤许芸,年十六,据说相当貌美,性子刚烈出名,是著名的小辣椒。这次许家在西河郡徘徊旅游,也正是要和苏家儿子见上一面。这门亲事,落在苏朗头上。
苏朗不满的撇嘴,小辣椒,他可没兴趣!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女罢了,父亲和母亲都像是他高攀了对方似的,至于吗?他苏朗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
在苏家的豪华大马车之后,有一辆漂亮玲珑的小马车始终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
车厢里的气氛与苏家马车孑然不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嬉笑打闹不绝于耳。
灵枢、苏月、白蝉三人并肩坐在挂满珠玉的位置上,白蝉和苏月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边说边笑,好不热闹,灵枢却被车厢里浓烈的香气呛得快受不了了,捏着鼻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蝉儿,好端端的马车,你熏的这么香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卖香粉的!都香成臭气了……”
“我觉得很好闻啊。”白蝉眨眨眼,“姐姐,你不喜欢,下回我换个香气。熏成药味,你一准儿喜欢。”
“噗。”苏月笑出声来。
灵枢瞪了白蝉一眼,白蝉笑嘻嘻道:“不过最近姐姐也变了好多——愈发漂亮了!”
“可不是,以前都是素面朝天,首饰也只有金手镯,现在开始打扮了,今儿身上带的香包是海棠香吧?”苏月凑到灵枢身上闻了闻,“女为悦己者容,真怀疑你是不是惦记上哪家公子了?快点坦白从宽!”
灵枢哼道:“放屁!从来都是公子排着队惦记本姑娘,哪有本姑娘惦记上公子?”
白蝉和苏月笑的快直不起腰来了,真不知道灵枢为什么张嘴就是“放屁”这么不文雅的字眼,还说的那么可爱。
苏月撩开窗帘通风散气,突然问道:“咱们不是去灵隐大寺烧香吗?为什么走这条路?”
灵枢往窗外扫了一眼,道:“苏朗不是要去相亲么?我去凑凑热闹。”
白蝉惊道:“姐姐,你上次病的还不够啊?”
灵枢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把她的半条命都给折腾掉了,到现在只要下雨,她的腿就疼的下不了地,这个教训,她可牢牢的记住了。白蝉得到消息后也是吓得够呛,跑来苏府陪了她好几日,现在还心有余悸。
“那是意外,谁知道老天爷那么坏。”
灵枢拨开了车帘,注视着前方的马车:“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前面的药房,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灵枢随手拿起带来的小草帽盖在头上,遮盖住大半张脸,下车。
除了玉满堂和百草园这样实力雄厚的大药房,城中也有一些私人开设的小药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药铺里应有尽有。灵枢才刚站在门口,药童立即热情的迎了上来:“小姐,您要抓什么药?”
灵枢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递给他,又压了压帽檐,尽量不让对方看到他的脸。
药童接过药方一看,狐疑的抬头看来看灵枢,眼神有几分戏谑:“小姐,你没弄错吧?这药给谁喝?”
灵枢故意用娇俏的声音,小声道:“这个……是给我的夫君……”
“哦哦哦!原来如此!”药童恍然大悟,“我还怕您是被骗了呢!这方子是给男人进补壮阳所用,女子用不得。”
灵枢微声道:“正是如此。家夫好颜面,羞于问诊,奴家才不得不替夫前来……咳,还请您也替我忙着此事,若有人来问,万万不可承认这副方子是在您这儿抓的,那恐怕是家夫生气,在抓人泄愤呢。另外,还请您替我抓一副你们店里诊治花柳的药方……”
她故意说得楚楚可怜,药童满脸同情的看她一眼,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出来抛头露面不说,居然还替夫君抓治花柳的药!得花柳病的男人,都是长期留恋烟花之地,这小姑娘也真是可怜……
“我这就去给您抓药。”
小片刻后,药童捆了两包药拎到柜台上。药包上头还各有一张红纸,左边的写着“专治花柳”,右边写着“重振雄风”。灵枢满意的收下,付了银子,回到马车。
苏家的大马车行驶一个时辰,在城中最著名的醉仙楼前停下,车内三人依次下了马车。
声名远扬的醉仙楼就装潢上来说比玉香酒楼更为奢华阔气,不同于玉香酒楼的四层高楼设计,醉仙楼只有区区一楼,却长度惊人,一眼望去,宛如一条巨龙醉卧在街道上,边边角角皆是白玉雕切,怕是连皇宫也就不过如此。
醉仙楼的老板亲自出门来接,三人即进入楼中。
灵枢跟着后脚也进楼,才进去就被拦住了。
灵枢摆了摆手里的药包:“我是药铺的药童,方才苏少爷在我们这儿买了药忘了拿,我能否给他送上去?”
“苏少爷?”小二眼睛滴溜溜一转,苏家人阔绰,给他送药肯定有小费,“这样吧,我给你送上去!”
灵枢道:“好!麻烦您了。”她早料到自己进不去,今天苏家把醉仙楼包了,怎么可能容许外人进去。
苏家人进入醉仙楼,里面更是惊人,院内流水桥下,亭台楼阁,画壁长廊,无不精美。连绵不绝的楼宇一幢幢掠过,竟有气势磅礴之感,人说千古风流、秦淮一卧,便是说曲苑的繁盛,想来也不及这气势。
苏朗虽是挥金如土,也没进过醉仙楼,这下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苏云海有点嫌弃的扫了儿子一眼,这个儿子好歹也是富养大,不知道为什么老是一股子小家子气甩不掉。
苏云海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连连叹气。
他几个儿子中,老大他从小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完全继承他的衣钵,为人处世老道成熟,性格开朗大方,在整个商界赫赫有名,也是他最大的骄傲。
紧随其后的就是老三苏朗,也怪自己从小到大没有管过他,苏朗在一堆女人堆里长大,优柔寡断,胆小如鼠,完全没有一点风范和豪气!若只是胆小也罢,偏生苏朗还不求上进,不好读书,成天厮混,玩女人,挥金如土。苏云海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几次想让他去边地受受苦,磨砺他的意志,可看着他的时候又下不了决心,总觉得自己做父亲多少还是亏欠了他,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求他能早点长大成熟。
也不知道老九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一回府就赶着来酒宴,还没有见到老九的面。
他突然有点迫不及待想见见苏墨。
“苏老板!”等候在厢房里的许老板听说苏云海到了,非不可出门来迎接。
苏云海受宠若惊,赶忙迎上去:“许老板!久候久候,让你久等,实在是不好意思!”
许世情知道苏云海今天才刚回西河郡,当然也不会介意。两人寒暄了一通,即一同入豪华厢房。
厢房里人多,入门口坐着两个女子,年纪稍大,满身珠翠的是许夫人,在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一身红衣的妙龄少女,面容姣好,身姿婀娜,正是许世情的爱女许芸。撇开她们俩,桌上的其他客人苏云海也都认得:西河郡郡长宋宁、他的长子宋青、西河郡都督陆虎及其夫人、驻疆大使刘霆及其夫人,还有掌管西河郡军事力量的周将军。
这一桌人包括了整个西河郡最强大的政治、经济、军事力量,排场可不是一般的高!
一桌人例行的互相寒暄,苏家三人落座,外面的菜肴一样样送了进来。
苏云海一年多没回西河郡,和这些老朋友们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长辈们互相交谈,苏朗则贼眉鼠眼的偷瞄许芸。亏得爹爹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也不过是称得上漂亮而已,论灵动,还及不上灵枢呢!他不知怎的想起了灵枢,一个多月没见,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子康复了没有……
许芸被他盯得心烦,要不是父亲一意孤行,她才懒得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