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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舱里坐下,面色就有些发白。顾嫣然连忙拿软垫给她背后垫上:“其实再晚些动身也无妨的,娘该再好生养养。”好容易用了秦太医的方子两年多,才把孟素蓉身子养好了些,这一折腾眼看着又不好了。
孟素蓉微微一笑:“你就不想爹爹?再说,也该早让你爹爹看见蔚哥儿才是。”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并不是她急着上路,而是白姨娘又有身孕了,顾老太太一知道这消息,就急着要去沔阳,她做儿媳的,也只好硬挺着起程了。
顾嫣然正要说话,门边上的锦心便道:“柳姨娘和二姑娘来了。”打起帘子,柳姨娘在前,顾怡然在后,走了进来。
顾怡然晕船比顾老太太还厉害,孟素蓉是免了她请安的,平常用饭也都让她在自己舱里用,这时见两人过来,便顺口道:“怎么过来了?可觉得好些?”
顾怡然稍稍抬了抬头道:“多谢母亲关心,今日觉得好多了。”毕竟是小孩子,适应得快些,开头几天吐得饭都吃不下,这几天也渐渐好了。
顾嫣然就招手笑道:“二妹妹来,昨儿你吃的那鱼糕还有呢,都给你留着的。”
柳姨娘忙陪着笑脸道:“还是大姑娘友爱妹妹。”转头又看着在褥子上伸胳膊伸腿儿的顾蔚然,讨好地笑道,“蔚哥儿可真有精神,依婢妾看,当初浩哥儿都没这么好精神呢。”过年时她撒泼倒了顾怡然一裙子茶水,那条新裙子落了污痕穿不得,被孟素蓉发现,叫了石绿去一问,石绿自然合盘托出。孟素蓉也不说什么,只叫石绿带话给柳姨娘,将顾怡然送到她屋里来养。
这下柳姨娘蔫了。女儿虽然不好,也总比没有的好,若是这样送去了,她在顾家还有什么?将来更没个指望了。于是掉过头来,又对顾怡然嘘寒问暖起来。只可惜不管她怎么殷勤,顾怡然还是从前那般沉默木呆的模样,柳姨娘只觉得是对牛弹琴,只得继续执行讨好孟素蓉的既定方针。
锦眉等人都各自忙着摆碗筷,将柳姨娘晾在那里,乳娘抱起蔚哥儿退到里舱喂奶去了,柳姨娘也只得讪讪地坐下了。既在路上,孟素蓉也不叫她伺候,大家一起用饭,反而显得她无所事事了。
众人用了饭,孟素蓉要休息,柳姨娘虽想再站一会儿,但看孟素蓉脸色不太好,便也只得退了出来,看见顾怡然也跟着出来,不由得又恨铁不成钢:“你留下来给太太端杯茶也好,怎这样不带眼色?”又念叨,“大姑娘见你喜欢吃那鱼糕,全都留了与你,你也不知道谢一谢?”
顾怡然开始一语不发,后头被柳姨娘念叨烦了,冷笑一声道:“空口谢了又能怎样?大姐姐是太太生的,想给我什么就能给什么,我倒也想送她些东西,只是我有什么?”
一句话把柳姨娘噎了个半死,半天想不出要怎么回答,灰溜溜进船舱里去了。石绿跟在后头,眼见这母女两个又闹得不快,只得低声道:“姑娘,姨娘也是好意教你……”虽说柳姨娘也是昏头昏脑的,但做奴婢的,总不能调唆着姑娘连生母都不认。
岂知顾怡然突然冒出一句:“她若是有眼色,当初也不当这姨娘了。”
这话将石绿也吓了一跳,忙道:“姑娘,这话说不得。”环顾四周,好在没有第三人听见顾怡然这话。
顾怡然也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即闭紧嘴唇,低头也进船舱里去了。
柳姨娘母女这番吵闹,早也有小丫鬟看见了,虽未听到两人说什么,但柳姨娘与二姑娘之间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些。小丫鬟报到孟素蓉跟前,孟素蓉听了点点头,回头轻轻对顾嫣然叹了口气:“待到了沔阳,房舍比从前多,你也十岁了,该自己出来住,就将怡姐儿一起分出来罢。”既保全了柳姨娘的颜面,也将这两人分开,免得亲娘儿两个,最后倒结了仇。
顾嫣然点了点头:“让二妹妹来与我做伴也好,省得我乍一搬出来也不习惯。”
孟素蓉笑笑,摸摸女儿的头发:“又长了一岁,可真是大姑娘了,等到了沔阳,你爹爹怕都要吃一惊。”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蹿个儿,顾嫣然这八个月里长高了一截儿,加上跟着孟素蓉学着处置变卖原先的产业,历练了不少,看起来确乎是有大有变化。
“我还给爹爹做了个香袋儿呢,正好重阳用。”
孟素蓉含笑点头,正要说话,就听锦心在外头欢快地道:“太太,到了夷陵县码头了!”
第20章 一棹赴沔阳(下)
夷陵县的码头极大,半边江面上都是出出进进的船,等到顾家的船靠岸,已经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派来打前站的老管家陆伯满面欢喜地上船来给太太姑娘们请安:“这几日下雨,前头有段路泥泞难行,老奴只得在客栈里先包了个小院,太太看,是不是先暂住几日再走?”
这正合了孟素蓉的意思,一路坐船过来众人都劳累,倒是先歇几日的好,也顺便看看夷陵县城的风光。
陆伯选的连升客栈虽不是夷陵县里最大的,却是十分干净。顾家一行人包了一个小小的跨院,房间免不了逼仄些,但胜在靠近客栈后门,格外安静。墙外是条小街,夷陵县虽是县,但却是州府所在之地,小街那边就是荆州府府衙,因此这条小街即使在夜间也并无宵小敢于出没,十分安全。
一行人进了客栈,丫鬟婆子们便忙着收拾房间,将客栈的被褥卷起,铺上自家带的被褥,又要热水来冲刷洗漱,好一番忙乱。顾老太太早就倒头去睡了,顾嫣然也逼着孟素蓉带了蔚哥儿休息,自己指挥着丫鬟们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顺便又去院子里转了转。
客栈的院子,又是地方狭小,哪会有什么景致,不过隔墙却有一株桂树,伸过半边树枝来,开了星星点点的金黄小花,随风送来一股子甜香。顾嫣然仰头看了看,笑了起来。
“姑娘又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写意端了一杯茶来,见顾嫣然满脸笑容,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打从三月里太太生了哥儿开始,姑娘脸上这笑容就没见下去过,一路上过来人人都嫌累,唯独她是精神十足。
“事事都高兴。”顾嫣然指着头上笑道,“你闻这桂花香味,多好。”
写意笑着点头,正要说话,猛听墙外头客栈后门被用力推开,咣的一声吓得两人一起回头。墙外是什么情景自然是看不见的,但却听到有人从门里大步走出来,还有个人在后头死缠烂打:“少爷,少爷这个真不能当啊!再当了,咱们身上就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低声!若是被李夫人听见,少爷打断你的腿!”
“少爷——”小厮的声音压低了些,语调却更凄惨了,听声音似乎是拦腰就抱住了自家少爷,两人在院墙外头纠缠成了一团,“少爷,这真不能再当了!”
“那你想怎样?”被抱住的人听声音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不好真下手把自家小厮打个好歹,烦躁之中又有几分无可奈何,“药总不能不吃,莫不成你让李夫人去当首饰细软?那可是她们孤儿寡母回了乡要过日子的!”
小厮无话可说,过了片刻才道:“可是少爷,咱们也一分盘缠都没有了。这些天不说别的,从京城那边出来时光买冰就花了百多两银子,侯爷那边——侯爷那边是不会再给银子了!”
“……我知道。”少年默然片刻,语气淡然,“他们巴不得赶紧跟先生撇清关系,我这趟出来就没指望他们能再给钱。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横竖我是要走这一趟的。”
“那——那咱们就更不能把银子全花光了啊!”小厮吞吞吐吐片刻,终于道,“少爷,其实侯爷前几日就来了信……”
“那你怎么没给我?信里说什么?”少年倒是十分淡定,“要将我逐出家门?”
“那怎么会!少爷你怎么也是姓周的——只是,我没敢跟少爷说——侯爷叫少爷去西北去投军,暂时别再回京城了,免得京里有人生事……”
少年冷笑了一声:“是免得茂乡侯府找他们的麻烦吧?去西北也好,我早就想离了京城去投军了,省得整天看他们的脸色,正好也去看看外公的埋骨之地。”
“少爷——”小厮有些紧张,“这,这不能叫——”
“不能叫外公?”少年倒是好整以暇,“这又不是在京城里,元宝你紧张什么?”
元宝都快哭了:“少爷,就是去投军,也得有个盘缠哪!”
“不必着急。我打听过了,咱们两个人去西北,也不过用个十几两的盘缠足够,我身上这几件衣裳当了也就差不多。到了西北那边投了军,自然就有吃住的地方了。”
“少爷!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十几两的盘缠,那可是吃什么住什么啊!您打听的那些人——那些都是什么人哪,贩夫走卒,他们能跟少爷您一样吗?”
少年倒笑出了声:“贩夫走卒怎么了,等到了西北军中,你当咱们还能过京城里的日子?行了,少说几句废话,赶紧跟我去把这东西当了,买了药赶紧给李夫人用上,总得快些好起来才能上路,人能等得,棺柩可不好等。你再在这里磨蹭,李夫人的病好不了,盘缠花得更多!”
小厮一副苦瓜腔调:“是了,奴才这就去——还是叫奴才去罢,少爷你去当铺那种地方不相宜。”
少年嗤笑:“有什么不相宜的,难不成当铺还会吃人?少说废话,快走!”
两人的脚步声穿过小街消失,从屋子里跟出来的丹青眨着眼睛道:“姑娘,他们说买冰,这天气又不热,买冰做什么?”
写意瞪了她一眼:“都是别人家的事,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顾嫣然倒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低声向写意道:“你去打听打听,方才说话的是什么人,那位李夫人是做什么的?”
写意犹豫着道:“姑娘,这些都不干咱们的事……”
顾嫣然摆摆手:“你去罢,有些事你不明白。”若不是听见那少年提到茂乡侯府,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写意不知道自家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走出去找了个伶俐的小厮将事儿吩咐了。等那小厮将事情打听明白了回来,孟素蓉已然起身,正跟女儿一起说话。写意遂走进去,将查来的消息一一说了:“……说原是京里的御史,这会儿孤儿寡母的扶柩返乡呢。一位夫人带着一儿一女,病倒在客栈里四五天了,请了大夫来,说是郁结于心又感了风寒,将养了这几天才稍好些。码头上雇下了船,是要去莆田的。听说是姓李,单名一个檀字。”
孟素蓉不由得变了脸色:“果然是李御史?”
顾嫣然道:“女儿只是听到茂乡侯府,又听到有棺柩,也是猜测而已,不曾想竟这般巧。”
李檀的事情,是两个月前孟老太爷来信中提到的。当初他弹劾陆镇,引发皇上大怒,因而下狱,他的一众志同道合的朋友同年都纷纷进言,谁知却只引得皇上更加怒气勃发,欲以“结党”之罪将众人一起治罪。
这件事情,孟老太爷在信中仔细分析过,乃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进言,说李檀弹劾茂乡侯府,是为了干涉立储之事,企图通过扳倒茂乡侯府,来削弱德妃及齐王。自来帝位之旁,不容他人窥伺,即使那是自己的儿子。皇上今年四十有二,说起来是春秋正盛,可是这个年纪,正如爬山到顶峰一般,下面就要走下坡路了。与此相比,儿子们却正是青春之时,皇上心里焉能没有顾忌呢?立储之事就仿佛是皇上一根最敏感的神经,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且是极其重要的事,可是只要轻轻一撩,就会刺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