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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素兰今日真是志得意满。韩晋说来年纪已经不小,在家乡守孝的时候也颇有些人家明里暗里地提亲事,都被她压住了,就等着儿子一朝及第,身价百倍,再来谈亲事。瞧瞧,今儿这些带着女儿来的夫人们,可不都是这个意思么?
当然,韩晋如今只是新进士,循例不过授个翰林院的编修,也就是个正七品的小官,在京城里比个芝麻大不了多少。但要紧的是他得了皇上的赞誉,翰林本就是天子近臣,现在又入了皇上的眼,将来的仕途比之普通翰林,又不知强出了多少。自来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说法,以韩晋如今的年纪,自然还远说不到入阁拜相,可比起别的新进士来,却有更大的可能。今儿这些带着女儿来的夫人们,也都是看中了这点可能。
孟素兰心里想着,转眼又看了看招呼着这些女孩儿们的韩绮,嘴角不由得又泛上一丝笑意,韩绮也十五了,如今哥哥有了这样的前程,她的亲事,也就可以更上一步了。
韩绢远远看着嫡母的目光在嫡姐身上不停地打转,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垂下眼睛,遮住了自己眼里的恨意。
今日顾家人和孟家人做为亲戚,当然更是尽数到场,就连孟瑾也挺着肚子来了。她的身孕已经有近六个月,宽松的衣裳都掩不住,自然是被安排在内室。林氏和孟素蓉都对外头的应酬不甚感兴趣,更不想去抢孟素兰的风头,不约而同都在内室陪着孟瑾说话。
“铭哥儿的身子不大好,这几个月请了三四次太医,就没有哪个月是不生病的。”孟瑾说起王娴生的儿子,不由得也叹口气,“我去看过一次,不过也只看了一眼,瞧着那孩子瘦巴巴的,比满月的时候大不了多少。”
林氏颇为惊讶:“怎么会?满月那日我也瞧过了,那孩子虽然是早产,可精神也不错。再说王府里——怎么说也是王爷的长子,难道还会苛待了?”
孟瑾微微苦笑一下:“王侧妃既然不愿把孩子记在王妃名下,王妃也就让她自己抚养孩子,只是她——我瞧着好似有些疑神疑鬼的,王妃本来指派了几个丫鬟和嬷嬷过去,她却都找借口打发在外头,不让进屋子,王妃自然就不过问了。就连王爷——也并不喜欢。”
晋王跟王妃感情之好,是京城里头有名的,若不然,也不能王娴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落地,晋王就说若是儿子便由王妃抚养了。如今王娴跟防贼似的防着晋王妃,晋王又怎会喜欢?更何况她若是自己能养好孩子还罢,偏偏一个早产的孩子,本来就难养,她又毫无经验,把孩子养得既病且瘦。这毕竟是晋王的长子,晋王看着儿子三天两头的病,心里会高兴才怪呢。
顾嫣然在旁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心神却又飞远了,想到这会儿西北也该渐渐暖和些了罢?当初给周鸿带了几件春装,也不知够不够穿;二月里那样冷,但愿他不曾被冻着;关于谢姨娘产子的信已经送了过去,也不知收到没有……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锦心从外头进来,面色惶然,一见顾嫣然在屋里,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只冲着孟素蓉使眼色,想把孟素蓉叫出去。
偏偏顾嫣然抬眼就看见了,见锦心的神色,还当是顾运则在外院出了什么事,立刻道:“是怎么了?”
这下锦心想将孟素蓉叫出去再说话都不成,想想这事儿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顾嫣然耳朵里,这会儿瞒着也没多大意义,只得低声道:“刚才老爷叫人送信过来,说,西北那边,西北那边有消息过来,说——”
顾嫣然耳朵里嗡地一声,呼地站了起来:“说什么!”倘若是与周鸿无关的消息,锦心怎么会一脸着慌地进来?
锦心低了头:“说姑爷带着五千人马失踪了……”她含泪看了一眼顾嫣然煞白的脸色,又狠心补了一句,“如今——朝廷怀疑姑爷投敌了。”
“嫣然——”孟素蓉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你别着急,这事儿还没定……”她想站起来扶一把女儿,可是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失踪已经是极糟糕的事了,如今又加上一个投敌!失踪甚至阵亡,女儿只是守寡,未必就没有改嫁的机会;可说到投敌,只怕朝廷追究起来,连女儿也会变成罪眷!
不过,孟素蓉过了片刻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扶着女儿,而是女儿扶着自己。顾嫣然的脸色虽是煞白,神情却是没有一丝惊慌,说出的话像石头似的:“峻之绝不会投敌!娘,我要回府去看看,还要派人去许将军府上递个帖子,我要见许将军!”其实她最想见皇帝,可惜皇帝不是她随便就能见到的。
“娘送你回去。”孟素蓉声音都发着颤,死命掐着自己手心,逼着自己站了起来。女儿都这么镇定,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可以先乱起来?
西北军先锋官失踪并疑似投敌的消息送回京城,立刻闹得半个京城都像炸了锅似的,简直没有一家子关起门来不谈几句的。
京城里热闹,宫里自然也差不多。
“这些日子,听说后宫也挺热闹?”皇帝仍旧倚着案几坐着,只是声音冷飕飕的。
他的贴身内监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但也只能说实话:“是,后宫也有几位娘娘谈及此事……”
“后宫不得干政,她们不知道?”
内监额上的汗冒得更急了,半晌才道:“听说是先从周昭容处传出来的……”
皇帝嗤地笑了一声:“避重就轻。”
一句话说得贴身内监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不敢欺瞒皇上,确是周昭容先传了这话……”但是谁不知道,周昭容是德妃提拔起来的?所以,许大将军举荐的人投敌,这样的闲话周昭容不传,谁来传?
“传旨。周昭容妄议前朝,贬为美人,迁到桃玉阁去。还有这些日子跟着议论的,统统罚三个月月例。”
从九嫔之位贬到美人,还要迁到桃玉阁那等偏僻的地方去,这周昭容就等于废了。内监连声答应,忙去传旨了。
批红内监一直默然无声地站在角落里,这会儿看人走了,才稍稍上前一步,知道皇帝是该轮到问他了。果然皇帝开口就是:“怎么办的?”
这话语焉不详,好在批红内监很是明白,立刻答道:“抄了周家的来往书信。”说通敌也是要有证据的,如今周鸿是失踪,只能怀疑投敌,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周抄一抄,若是能抄出什么与羯奴的来往书信来,那就证据确凿了不是?
皇帝轻轻地冷笑了一声:“抄出来了?”
“尚未抄出……”批红内监关于这事儿是仔细问过的,这会皇帝问起来,他也能详细回禀,“周家二少奶奶,颇有些办法……”
刑部派去的衙役在门口一叫门,周家二少奶奶就吩咐开门了,半点都没延误,甚至连点害怕的模样都没有。衙役们进门,她已经端端正正坐在院子正中间等着了。刑部当然是先说明来意,周家二少奶奶既不像别人家的女眷一般哭闹冤枉,也没有拦着不许,只是请了为首的官员过去,明明白白地说:不但周鸿的书房,就算是整个长房的屋子,都可以搜,只是不能乱搜。
“不能乱搜?”皇帝似笑非笑,“那要怎么搜才不是乱搜?”
内监低头回话:“周家二少奶奶命两个侍女执笔,请刑部的人跟她一起挨间屋子搜查,凡有来往信件之类要带走的,必要逐一记录——信件以何物封装,其中封装几张信纸,每张纸上共几行字。两名侍女同时记录,到最后就整理出两份清单来,请刑部的人签上字,两人各执一张为证。周二少奶奶说了,要查什么都可以,但若有人想往里头乱塞什么,她就当场撞死,请娘家人去敲登闻鼓,告刑部逼死官家女。”
“呵呵——”皇帝真的笑了起来,“倒有趣。这女子,有几分见识。”抄检来往信件这种事,其实容易做手脚,尤其是信件多的,随便往里头塞个一封半封有点毛病的,你就再讲不清楚。这位周二少奶奶,竟然以性命相逼不许趁乱抄检,又弄出个一式两份的清单来,甚至连信纸有几张,写了几行字都要写明白,如此一来,就算是有人想做手脚也不容易。毕竟此刻周鸿只是疑似投敌,倘若真把他妻子逼死了,日后周鸿被证实清白,刑部这个逼死人命的罪名就背不起。
“许家有什么反应?”皇帝笑过了,突然又问了一句。
“周二少奶奶派了贴身丫鬟去许府,并未进门,只在门外大街上站着,请出了许夫人身边的婆子,说她家少奶奶想求许将军代禀陛下,说周鸿绝不会投敌。”
皇帝又笑了。派了人去,却连门都不进,站在大街上说话,如此一来,在周家抄不出通敌的信件,就怎么也不能说是预先送到许家去了。
“让许骐代禀?”皇帝玩味地笑着,“这顾氏,今年还未及笄吧?”
“是。七月间才及笄呢。”
“尚未及笄的女孩儿,能有这种心思,不易啊……”皇帝慢悠悠地道,“她想求许骐代禀,为何不自己来向朕辩解呢?”
批红内监也吓了一跳:“皇上是——要召见顾氏?”
“她该也有诰命吧?”有诰命的外命妇,进宫也是可以的。
“周鸿已经请封,但诰命尚未封下去。”
“那也算是准诰命吧,传旨,过几日叫她进宫来自辩,不必大张旗鼓。”悄悄带她进宫,皇帝也想看看这周鸿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仿佛还有点本事的模样。
批红内监有些疑惑:“过——几日?”既然要听周家二少奶奶辩解,为什么要过几日呢?
皇帝随手拿过一份折子:“再看看,究竟还有谁要跳出来。”
皇帝在内宫与批红内监说话的时候,顾嫣然正站在小山居里,冷冷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平南侯夫妇。
“鸿儿究竟去了哪里,没有给你信件?”平南侯一脸的烦躁。若只是失踪,还可报个沙场殉国,至少名声好听,身后也少不了哀荣。可若是定了通敌,那只怕整个侯府都要被牵连。
“没有。”顾嫣然前天跟着刑部的人整整折腾了大半天,这几天还要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园子,安抚下人,珂轩那边还有个孩子呢,简直忙得满头是火,根本不想再跟平南侯夫妇周旋了,“峻之征战沙场,除了边关,他还能去哪里?”
平南侯夫人似笑非笑:“这会儿边关可是找不到人了……”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不管是失踪还是通敌,都好得很!若不是怕通敌之事牵扯到二房,其实她巴不得周鸿是定个通敌呢。
“找不到人,就该往与羯奴交战的战场上去寻,二叔和婶娘到侄儿媳妇这里来,有何用处?”
平南侯当然不相信周鸿是通敌,可他却知道,这会儿西北的主帅是陆镇,也就是说,是有人一定想要扣周鸿一个通敌的罪名的。而且,周鸿这会儿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什么带着五千兵马失踪,多半是连这五千兵马都一起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把这通敌的罪名洗干净,至少要把二房摘出来才好。
“刑部抄检的信件里可有什么不对?”
“没有。”周鸿的信件其实少得可怜,不然刑部也没那个耐心让丫鬟们一一记录。周鸿前几年在西北,根本就不写信回周家来,刑部抄出来的信件,倒是他离京之前与学里同窗的多些,有几封是与李家来往的,还有几封是回京之后与西北军中同僚的信件,满打满算,也不够三十封,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当做通敌证据的东西。
平南侯听她答得这样肯定,也听说她手里有份抄检的清单,心里便松了松:“那清单呢?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