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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去,表姐也就罢了,只怕将来表弟们说媳妇要有妨碍的。”谁家愿意把女儿嫁个抬手就会打人的婆婆家?自己女儿都说打就打,媳妇还不更倒了楣?
王大太太的手就在半空中落不下去。别的倒罢了,闺女将来也是人家的人,可儿子若娶不上媳妇,这可是头等大事。
小丫鬟们已经端上了热水来,丹青和石绿连忙过去,一人服侍一个,伺候王氏姐妹两个洗脸。王大太太借着这机会悻悻放下了手,总算记起了她今日来的另一个目的:“对了,听说鸿哥儿接了个外室回来,还有了身孕?我这舅母来了,怎么也不见她出来拜见?”
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丹青心里就闪过这句话,恨不得把手里的热帕子摔到王大太太脸上去,只是不能。
顾嫣然的脸色也沉了沉,淡淡道:“她是妾室,哪能出来陪舅母呢?叫外人知道了,还当我轻慢舅母。”一个正房太太,要见个妾室,这算什么?但凡自矜身份的,就不会干这样的事。
王大太太犹自不觉:“她肚里怀着鸿哥儿的骨肉呢,我也见见。”
“等孩子落地,自然要抱来拜见舅母的。”顾嫣然也不耐烦再跟王大太太绕圈子了,“只是舅母的身份,见一个妾室不合宜。”
王大太太噎了一下,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把话题扯远了,她提起谢宛娘来,可不是为了要见她的,忙道:“不见就不见,听说从前是个戏子——哎,鸿哥儿也是,戏子有什么好的,怎么就被迷了心窍了?”
刚才还说要见,这会儿又说戏子没个好的——顾嫣然看了王大太太一眼,没心情应付她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峻之身边一直没个伺候的人,虽是戏子,也还算规矩。”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王大太太就滔滔不绝起来,“这戏子啊,是惯会装模作样哄爷们的,你年纪小,又还没圆房,就叫她先揣了一个在肚子里,只怕是斗不过她,要吃亏的。”
她言语粗俗,旁边丹青等没嫁人的丫鬟们都脸红起来,王大太太自己却并不觉得,仍道:“你呀,这眼看着还有大半年才能圆房呢,不如先给鸿哥儿房里放个人,也帮着你拢了他的心。这男人哪,是一刻离不得女人的,你将来就知道。放在房里的这个人,得跟你一心才行,要我说,找个沾亲带故知根知底的,才是最好!”
顾嫣然听到这里已然全明白了。当初本是定了她及笄后再出嫁,后来婚期提前,还不是为了王大太太想把王瑶塞进来?原以为给了他们五千银子,这心也该收了,谁知居然还不肯罢休呢。
“舅母这话怕是不妥当。自来给人做妾就下贱三分,就连妾室的亲戚都不当正经亲戚看,倘若真找个沾亲带故的,这亲戚间要如何相处呢?”顾嫣然拿杯盖撇着茶杯中的叶片,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打个比方,我若把哪家的表妹接进府里来做妾,将来表妹的父母也只得从角门进来了,若是见了面,又该说什么呢?”
王大太太顿时又被噎住了。她是惯会撒泼放赖的,可讲起道理来就没那么利索了,一时间生生被憋住,半晌才涎了脸笑道:“这亲戚就是亲戚,看在亲戚面上照顾一二也是有的……”
顾嫣然摇摇头:“无规矩不成方圆,都照顾起来,主不主奴不奴,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舅母若不信我的话,将来给表弟们也纳个妾,就知道了。”
王大太太又被噎回去了,半天没说话。
“少奶奶——”牙白忽然打了帘子进来,“侯夫人有事寻少奶奶——奴婢不知有客人在,少奶奶恕罪。”
顾嫣然顺势就站了起来:“二婶娘有事,我过去瞧瞧,舅母略坐坐——”
“不了,你既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王大太太今天算是铩羽而归,没什么精神,带着两个女儿出去了。
顾嫣然送了人,就要往二房那边去,牙白却一下子跪了下来:“少奶奶恕罪。侯夫人并没唤少奶奶,是奴婢看着舅太太那样纠缠不休,自作主张假传了夫人的话……”
顾嫣然怔了一怔,失笑:“原来如此。你起来吧,下次可别这样了。”她也实在不耐烦应付王大太太了,骗走了也好。
牙白忙磕了个头爬起来,怯怯道:“奴婢就是瞧着舅太太也实在——少奶奶太难了……”
顾嫣然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忠心,只是这话别说到外头去,听见了,让少爷难做人。”好歹这也是舅舅家了,名声不好,对周鸿可没什么好处。
晚间周鸿回来,顾嫣然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将白天的事含蓄地讲了讲。周鸿顿时皱起了眉:“她们是来讨你的东西的?”
“给了表妹一支金簪,表姐那里就——不是我舍不得这对镯子,只是觉得这样子下去没完没了,不是规矩……”顾嫣然说着,略有几分忐忑地看着周鸿。
周鸿却断然道:“连那金簪都不该给她!你的东西都是岳母精心准备的,不要给外人。”
他说王大太太是外人,顾嫣然心里就松了口气,低头一笑道:“原本想着,给点东西全了大家的脸面也就罢了。”
周鸿点了点头:“你也不必担心了,估摸着年后舅母大约就不会再来了。”
顾嫣然微讶:“怎么说?”
周鸿微微一笑:“王家抄没的家产是还不回来了,不过可以发还一万两银子充抵,另外我托了许大将军,给舅舅谋个七八品的职位。本来是想往京外谋的,只是看舅母的意思不肯离开京城,那也罢了。日后他们有宅子,有了一万多银子,自己可以盘个铺面庄子之类,舅舅又有个官儿,让两位表弟好生念书,未必不能将王家门楣再支持起来。待王家自己立起来了,舅母自然想着给两位表妹找个好人家,又何必非送到别人家里去做妾呢?”
顾嫣然听到最后一句,笑了起来。周鸿这主意当真是好,与其防着王大太太打主意,不如釜底抽薪。依着王大太太的“精明”劲儿,女儿能嫁去好人家做正妻,自然不会再往周家送。
“原先我还真是担心,若是舅母铁了心要把表妹塞进来,这脸还真不好撕破。”顾嫣然看了周鸿一眼,“你能虑到此事,釜底抽薪,我也放心了……”说罢,脸上一红,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仿佛蝴蝶儿的翅膀一般。
周鸿看得心里一热,伸手拉住顾嫣然的手:“你放心,我自己吃够了庶出的苦头,将来——我绝不纳妾!”
顾嫣然一愕——绝不纳妾?那谢宛娘算什么?
周鸿显然也突然想了起来,顿时满脸通红:“谢氏她——”张了半天嘴,只是说不出话来。
顾嫣然看他窘迫得不行,连忙压下心里的疑惑,柔声道:“我知道,今后你再不会纳妾的了,可是?”
周鸿点头如捣蒜:“是是。”
顾嫣然就抿嘴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说了这话,又有点脸红,“吃饭吧。前几天庄子上送来有鹿肉,如今冬天,正好吃。靠着山的庄子,虽说粮米不出息,可这些野物也还成。”
“听说你把铺子上那些积压的滞货都销得差不多了?”说起分到手的庄铺,周鸿也想起来了,“果然你能干。换了我,只怕束手无策。”
“不过是别亏了钱罢了。”顾嫣然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带兵打仗的人,自然不用想这些的。”
一提到带兵打仗,周鸿的眉眼就又沉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顾嫣然疑惑地道:“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是。”周鸿苦笑一下,“西北那边,说不定又要打仗了。”
“怎的又打?”顾嫣然大为诧异,“不是说上回你生俘了那个羯奴亲王,断了羯奴可汗一条臂膀,他自顾不暇,不会来侵袭了吗?”
“确是如此。羯奴可汗折了这个弟弟,已然压服不住人,这半年里他有好几个兄弟都想取而代之,如今正内讧呢。若是我们借着这机会挥兵过去,灭其强者,再捡实力最弱的一方扶持一二,至少能让羯奴老实十年!”
“这般说,该是好事啊……”顾嫣然听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听周鸿这样说,该是个极好的机会,羯奴中群雄并起,那弱势的若想得位,势必要寻求国朝支持,便该交好才是,说不得结为友邦,至少十年八年的安定日子是有的。此刻羯奴内讧,这仗原该比从前好打才是,怎么周鸿反而愁眉苦脸的。
周鸿苦笑:“仗是好打了,可惜这功劳,却轮不到许将军去挣。之前拼死拼活打下这局面,轮到挣功劳的时候就要分给别人了。”
“怎会——”顾嫣然诧异地睁大眼睛,“之前许将军一直镇守西北,难道这次反不让他带兵?”
“正是。”周鸿两道眉紧紧拧起来,眼中泛着寒光,“皇上召了许将军回京,如今西北边再起战事,那些人便把之前粮草被烧的事全翻了出来,说许将军治军不力,不堪为帅!哼,不堪为帅?若是不堪为帅,这些年西北是谁领军的?谁保住了西北安定?”他越说越怒,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何况那些粮草,究竟是谁烧的还不一定呢!”
“怎么?”顾嫣然震惊起来,“粮草——不是被羯奴偷袭所烧么?”
周鸿紧紧抿着嘴唇,抬头看了顾嫣然一会儿,没有立刻说话。顾嫣然略微等了片刻,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低了头:“若是不方便说——”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里头的事——”周鸿沉默片刻,握住了她的手,“嫣然,你我这桩亲事,究竟是怎么结的,我心里明白。可我——既娶了你,便想与你同心白首。可如今朝局动荡,跟了我,怕便是没有那等富贵平安的日子过。这些话我若不说,你可当做不知道,仍旧过安稳日子,可若是听我说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把话说得如此透彻,顾嫣然也反握了他的手:“这会儿说什么也无益,可你是我夫君,日后有什么事,也是你我一起承担。你愿说的,我也愿听,若不方便说,我绝不多问。无论你跟我说了什么,我都绝不会透露出去!”
周鸿紧紧捏着她的手,半晌才缓缓地说:“被烧的那批粮草,里头有一半是霉坏的。”
“霉坏的!”顾嫣然也变了脸色。
军粮,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米好面,差不多都是陈粮,有时候也难免掺杂些秕谷之类。前朝将亡之时,吏治败坏,颇有奸商污吏以霉变的粮食混入军粮谋利,最严重时,曾致一关守军三万余人食了霉变之粮齐齐病倒,将关隘拱手让人。
有了这等前车之鉴,本朝特制律例:凡以霉变之粮充做军饷者,斩立决。当然,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杜绝这些以次充好的事儿,但多数也就是小打小闹。一万多石粮草里有一半是霉坏的,这样的事儿,在本朝还是第一次发生!
“谁,是谁这样大胆?”顾嫣然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在问什么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掺这么多霉坏的粮米?又是谁这么大胆敢烧了粮草?
“这是想毁尸灭迹!”
“是。”周鸿微微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赏,“烧粮草的人,跟掺入霉坏粮草的人,必然有所联系。”
“查出是什么人了么?”
周鸿缓缓摇头,良久,轻声道:“那批粮,有可能是从山西过来的。可惜,全被烧了,连同那五千石好粮食。如果不是蔡将军当机立断强逼边关那些富户们捐出米粮来,只怕许将军连带着出征的干粮都不够,也就根本不可能有后来的反败为胜了。”
“蔡将军——”顾嫣然想了一想,“就是,就是被参纵兵劫掠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