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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霜下意识别过头,避开龙香叶的唾沫。再探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有着隐隐的怒气,但是很快也明白过来。龙香叶要面子,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昨晚被山贼掳走的事儿,再一想也是自己太不小心了,便忍着气改口道:“婆母没事就好,媳妇没有去将婆母接过来。是媳妇的错。”说着,下得车来,冲龙香叶敛纴一礼,算是向她道歉。
龙香叶哼了一声,瞪了一眼车里面的人,“还不下来?”
知数忙将平哥儿和安姐儿叫醒。道:“咱们换辆车坐。”
平哥儿昨晚紧张了一晚上,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实在抗不住。昏昏沉沉睡着了。
现在被知数一下子叫醒,还有些怔忡,愣愣地看着知数焦急的脸,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安姐儿倒是睡了一晚上,比平哥儿精神好。神采奕奕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伸出双臂让知数给她穿衣裳。
知数匆匆忙忙用大氅将安姐儿裹好了抱下来。
安姐儿看见龙香叶和梅香站在车旁。先甜甜叫了一声,“祖母,梅香姐姐……”明亮的大眼睛往两个人身上看了一眼,又道:“梅香姐姐,你怎么没有穿鞋?祖母,您的大氅破了,好几个大洞……”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往龙香叶和知数的下半身看过去。
龙香叶身上披的大氅下摆果然破破烂烂,大毛里子掉得满地都是。
梅香不用说了,一双苎麻袜子脏的不像样子。本来是白色的,现在看上去更脏。
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是在后头车里坐着?
有些仆妇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龙香叶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些仆妇脸上暧昧不明的微笑,心里陡得升起一股邪火,脸色一沉,手臂高高扬起,往知数脸上啪的一声,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安姐儿被知数抱在怀里,只觉得一阵凌厉的风从耳旁刮过,将细嫩的小脸刮得生疼,然后眼睁睁看见祖母一巴掌打在抱着她的知数姐姐脸上,顿时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小娼妇!嚎得什么丧!你娘还没死呢!”龙香叶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都在怀疑她被山贼玷污……一时失去理智,破口大骂起来。
萧嫣然从后面的车里探头出来,看见这一幕,也急得不行,忙下了车,来到龙香叶跟前,劝道:“娘,别吓着安姐儿。您不是一向最疼她的?今儿是怎么啦,您仔细手疼。”
龙香叶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这样的情形,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当年萧家被抄家,她带着孩子被人从萧家赶出来,还以为已经是她这辈子最惨的时候了,没想到还有比那时候更惨的事情发生。
龙香叶只觉得五内俱焚,有些歇斯底里,伸手将萧嫣然推开,“你知道啥?!还不给我滚!”
杜恒霜脸色一沉,对萧嫣然使了个眼色,让她躲开,然后从知数手里抱过嚎啕大哭的安姐儿,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劝哄,一边对旁边的仆妇道:“山里晚上不干净,老夫人撞客着了。去弄点儿黑狗血过来治一治。还有镇静丹,也要给老夫人吃一粒。”
大家看向龙香叶,见她满脸通红,一直骂骂咧咧,跟平时的样子大不一样,都觉得杜恒霜说得很有道理。
就连萧嫣然都半信半疑。因为龙香叶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以前她虽然也看杜恒霜不顺眼,但是从来没有这样失仪。——也许真的是需要用黑狗血冲一冲……
萧嫣然看了杜恒霜一眼,默默让开。
一个仆妇忙去装着杂物的大车上,抱了一个小黑坛过来,对杜恒霜道:“夫人,黑狗血。”
大齐的人出门在外。都会随身带着黑狗血和桃木做的护身符,到了陌生的地方,如果有不干净的东西,黑狗血和桃木护身符是最能祛邪祟的。
杜恒霜点点头,“都淋过去,然后给老夫人吃一粒镇静丹。”镇静丹本来是诸素素给萧士及专门配制的,用在公事上的。后来杜恒霜知道了,也闹着让诸素素给她一瓶备用,没想到先在龙香叶身上试试药效了。
“你们要干什么?!”龙香叶又惊又怒,不敢相信杜恒霜会当着众人的面对她不敬。“老大!老大!你们侯爷呢!让他过来!他娘要被他媳妇逼死了!他死哪儿去了?!”
萧士及本带着亲兵在掩埋昨晚死去的人,还有给受了伤的人清洗上药,包扎伤口。
听见龙香叶的叫声。萧士及的脸又黑了几分,大步转过山路,正好看见一个仆妇将一坛黑漆漆的东西泼到龙香叶脸上。
龙香叶杀猪般大叫。
然后另外两个仆妇过来,按住龙香叶的胳膊,塞了一个东西到她嘴里。
萧士及沉着脸走过来。看见龙香叶软软地往后躺倒。
身后的仆妇忙架住她,看向杜恒霜。
杜恒霜一边拍着趴在她肩上抽泣的安姐儿,一边道:“把黑狗血清理一下,送老夫人去车上歇着吧。”又转头对梅香道:“我给你几粒镇静丹,老夫人一醒,就再给她吃下。等到了洛阳。就不用吃了。”说完看也不看萧士及一眼,抱着孩子往后面的大车走去。
两个养娘也从车上下来,一个抱着还在熟睡的平哥儿。一个背着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跟在杜恒霜后面。
知数摸了摸被龙香叶打过的脸,低了头,跟着她们身后快步离开。
几个亲兵将柱国侯建制的大车赶过来,对杜恒霜道:“夫人。这车没事,结实着呢。”
杜恒霜问道:“你们都检查好了?”
几个亲兵连连点头。
一直在旁边闷声不响的钱伯走过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再重新查了一遍,然后对杜恒霜道:“确实没事。”
对杜恒霜赶车的人,一直是钱伯,杜恒霜也对钱伯最放心,闻言便道:“那我们上车去吧。”说着,抱着还在抽泣的安姐儿上了车。
后面养娘抱着平哥儿也上了车,跟着另一个养娘,还有知数,几个人一起上车坐定。
萧士及翻身上马,深深地叹口气,朝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勒马往前狂奔而去。
大家明白这是“出发”的意思。
亲兵纷纷上马,跟在他后面追过去。
萧家的人也都赶紧上车,车夫挥动着马鞭,往前奔行。
这一次,没人唧唧歪歪扯后腿,他们走得快多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萧家的车队终于进了洛阳城。
杜恒霜从车里看着外面的街道,很有些百感交集。
她在这里渡过她的少年时期,很多记忆还很鲜活。
来到洛阳,他们一家人当然住进萧家在洛阳的老宅。
萧家的祖坟在洛阳城外不远的地方,旁边就是祭田,还有一个田庄。祠堂设在萧家老宅里面。
萧士及带着杜恒霜和孩子、还有家人,住进老宅,还没有安顿好,现任洛阳大司马赶过来拜会。
很快洛阳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萧家老宅门房投递名贴。
萧士及除了跟洛阳的大司马喝了杯茶,别的人都不见,然后另外换了便服,悄悄去杨氏寄居的尼姑庵,打算先见一见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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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见亲
萧士及的太祖母,准确地说,是继太祖母杨氏,一直在洛阳永慈庵寄居。
早年萧祥生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每年给杨氏送份例,供养她在永慈庵的生活。
萧祥生死后,唯一知道杨氏在永慈庵的龙香叶躲她还来不及呢,怎会自讨没趣提起她?所以萧家从上到下,没一人知道他们还有一个继太祖母,生活在洛阳永慈庵。
萧士及从杜恒霜那里听见这个消息,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后来去龙香叶那里求证之后,才知道这事儿是真的。
站在永慈庵的白墙黑瓦前面,萧士及背着手,久久地看着那庵前的大匾出神。
这一进去,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他觉得这一步如有千钧重,怎么也提不起来。
当年在朔北面对突厥的千军万马,他曾经单骑长枪,攻入突厥的战队,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地,都没有觉得有这样艰难。
如今不过是进一个小小的尼姑庵,他却踌躇起来。
萧士及暗暗叹一口气。
如果不是这一趟来洛阳途中发生了那样的事,也许他会更加迟疑吧……
毕竟,娘亲是亲娘,可是妻子也是他愿意同生共死之人。两个人他都不想失去,只是光凭他,没有能力在两者中周全。
还是进去吧,看看这位太继祖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萧士及抖抖衣袍,让自己的亲随上去敲门。
永慈庵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缁衣僧帽的小尼姑探出头来,双手何什问道:“施主请问何事?”
萧士及的亲随笑着双手何什还礼,道:“这位小师父,我们大爷来永慈庵探望一位姓杨的老夫人。请问她是不是在这里?”
“啊,你说杨老娘啊,她在的。”说完瞟了一眼站在那亲随后面的萧士及,脸上立刻浮起两团红晕,忙慌慌张张地道:“你们是谁?找杨老娘什么事?”
萧士及的亲随回头看了他一眼。
萧士及背着手,温言道:“麻烦小师父通传一声,就说,长安萧祥生的长子造访,还请拨冗一见。”
“哦。”那小尼姑听见萧士及亲自开口说话。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慌忙转身往庵里走,都忘了把庵门阖上。
萧士及的亲随觑着眼睛,往半开的庵门里看了一眼。
里面一派青石砖地,庭院素净。屋宇俨然,一股寺庙里常有的檀香味荡荡悠悠从里面传出来。
是个很不错的尼姑庵。
那小尼姑快步跑到庵里后面一派禅房里面,走到东面第一间最小的禅房门前,伸手推开门,对着里面正在向火的一个老妇人道:“杨老娘,有一个自称是长安萧祥生长子的人过来拜访你,你要不要见他?”说完又忍不住道:“那人生得可真俊。穿得也豪富,还姓萧,杨老娘,你死去的相公不就是姓萧?是不是你家亲戚啊?——你不是说你家亲戚都没人了吗?”
杨氏回过头。看了那小尼姑一眼,皱眉想了一想。长安萧祥生?这人她知道,萧祥生的长子……过了这么多年,他的长子终于记起她来了?
杨氏苦笑。摆摆手道:“不用了。他跟我不算什么亲戚。”顿了顿,又道:“我跟他们萧家没有关系。”
小尼姑撇了撇嘴。“杨老娘,师父说,你是被你的继子赶出来的。可是无论怎么说,你也是萧家的媳妇,就算是填房,你也是萧家人啊,上了萧家族谱的。”
杨氏别过头,拿火钳拨了拨火盆里面的木炭,再也不回头,淡淡地道:“那是以前的事了。萧家没人了,我不认得他。你让他走吧。”
小尼姑没有法子,又咚咚跑回来,从大门里探出头,对萧士及道:“这位施主,杨老娘说,不认识你,让你回去呢。”
萧士及愕然。难道杜先诚的消息是错的?可是杜恒霜跟他说过,杜先诚前不久来到洛阳,还借故见了杨氏一面,她应该就住在这里啊?
“这位小师父,我能不能问一问,这位杨老夫人,到底是怎么说的?”萧士及微笑着看着这位小尼姑,彬彬有礼地问道。
那小尼姑被萧士及的笑容晃花了眼睛,一股脑儿把杨氏的情况全卖了,“……我觉得她就是在赌气啊。我听我师父说过,杨老娘是这洛阳萧家老太爷的填房,因跟继子不合,被赶出来,一个人住在我们庵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