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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郡王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独自在黑夜里坐了许久。
两年半的时光,他带着萧士及和大齐军士待在这荒芜野蛮的北方苦战。
刘周的大军被打败了。
突厥人也被击溃了。
可是他最得力的大将,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娘亲临死的时候还要他关照的萧士及,却因此送了命。
还有他身边,明明白白出了内贼。
如果不是那内贼,他的营地怎会如此容易被攻破?
如果不是那内贼。他的大将怎会就此送掉性命?!
毅郡王的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眉间阴郁得滴得出水来。
若是让他查到内贼背后的主子是谁,他发誓一定诛他九族!
毅郡王坐了一夜,第二天提笔给永昌帝写了奏折,先狠狠夸奖了萧士及的英勇事迹,然后表示突厥人已经被击溃,刘周也被打得片甲不留,问永昌帝。他们可不可以颁师回朝。
许言邦从另一个营地连夜赶过来,才确认了萧士及战死的消息。
他愣在那里,难以相信昨天还跟他喝了酒的萧士及,已经战死沙场,甚至连尸体都寻不到了。
也是。战场上被割了脑袋、剥了衣衫的大齐将士多的是。
突厥人打仗,习惯将对方所有的东西都抢走,包括死者身上的衣衫和靴子,同时割掉脑袋好计数,回去数脑袋的个数分战利品。
突厥人的这些习性,许言邦在这里一年多了,也都知道。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萧士及也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毅郡王难得念了几句诗。
以往这个时候,许言邦一定会笑话毅郡王“泛酸”。
如今许言邦却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不过他没有哭。他的眼泪。在那一夜之后,就枯竭了。再痛再难受他都哭不出来。
他想起了萧士及的妻子杜恒霜,自然也想起了杜恒霜的妹妹杜恒雪。
不过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到杜恒雪身上。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杜恒霜。
“王爷。萧大哥的妻子生了一对双生子,您知道吧?”许言邦跪坐到毅郡王对面的地上。
毅郡王点点头,“士及对我说过。”说着长叹一口气,“可怜他还没有见过两个孩子……”
许言邦跟着长叹一口气,提议道:“王爷,我知道萧大哥家里,他是主心骨。他没了,他们家……”
毅郡王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萧家没有倚靠的。士及为救我而死,他的家人我自当会周全照应。”
……
大齐军士的营地外面,这几日来了好几拨人。
有从长安宫里来的内侍,也有从勋贵府邸来的差人。
安子常派来的人也混在这其中。
他一到这里,就觉得营地的气氛十分压抑,又看见了好几拨陛下从宫里派来的内侍,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经过仔细打探,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一次要密会的对象轻车都尉萧士及,刚刚战死在对突厥人的最后一役。
“这可怎么办?”那人在心里暗自嘀咕,到底不敢自专,在营地里转了几圈,也不敢见毅郡王,担心被陛下派来的内侍看见。
永昌帝最不喜皇子跟外臣私下里往来。
萧士及本来是毅郡王门下出身,永昌帝不会在意。
可是安子常却不一样。他手里的兵权,比萧士及大多了。
若是让人看见安子常派人秘密跟毅郡王接洽,安子常和毅郡王两个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安子常的特使最后只好什么都没有说,灰溜溜地打马回去了。
很快,毅郡王的奏折从北方玄珉州送到长安。
永昌帝得知萧士及居然在对战突厥人的最后一战为了救毅郡王中了埋伏,战死沙场,也悲恸得很。
他心疼儿子,也看重将才。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他的雄图霸业,需要像二儿子齐义之、轻车都尉萧士及这样的将才来帮助他完成。
可是萧士及居然如同昙花一现,如流星一样消逝在大齐的星空之中。
永昌帝为此辍朝三日,还在宫里为萧士及举行了超度仪式。
不过对这个消息,宫里头最悲恸、最惊讶的人,当属太子莫属。
他万万没有想到,萧士及居然对毅郡王那样忠诚,忠诚到连命都不顾……
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放过?
若是能让萧士及投到他的阵营。别说是坐稳太子的位置,就连将来他登基之后,再开疆拓土,成就无上霸业,也必须要有萧士及这样既忠心,又能力超群的手下。
这一刻,他深深嫉妒自己的弟弟毅郡王齐义之。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这样的人襄助?
难道萧士及就这样死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这边呢?
他怎么能就死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因为自己插手介入,提前让他上了战场的缘故吗?
太子在东宫煎熬了整个晚上。才来到东宫的小佛堂静坐。自从他重生之后,他就信了佛。
鬼魂之事虽然飘渺,他重生之事却是切切实实。
让他不由得不信佛宗的轮回之说。
他在小佛堂里求了一支签,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说法。
太子心里一动。他慢慢回想起来,上一世。似乎萧士及在第一次对战突厥人的时候,也经历过一次险境,传过一次死讯,而且也是因为救二弟毅郡王……
这一次,虽然提前了两年,但是似乎一切还是按照上一世的轨道在走。
那是不是说,无论他插不插手。萧士及都有这一劫?
难道萧士及这一次也没死?
太子的心又热了起来。
他隐隐约约记得上一世,萧士及好像在北方玄珉州一个叫乌水的小镇上被人救了,一年之后才返回长安。
这一次,他是不是还会在那个乌水镇上?
太子激动起来。扬声叫道:“来人!”
两个乌衣内侍走了进来,“叫常总领和赵都尉进宫来一趟。”
这两人是他的心腹,而且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心腹。上一世,他们和他同生共死。这一世,他就算不信别人。这两人他不会不信。
常总领和赵都尉本是东宫门人。他们进了东宫,和太子说了一天的话。
第二天,太子便向永昌帝提议,一,封赏萧士及的家人。就算他不在了,他还有儿子。二,派人去北方玄珉州犒军,同时接应毅郡王回朝。
这个提议说到永昌帝心坎里面。
很快,一道圣旨就传到萧家。
乌衣内侍手捧着永昌帝的圣旨,在萧家的中堂上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轻车都尉萧士及忠于国事,骁勇善战,击溃突厥,功在社稷。然天妒英才,战死沙场,为吾朝之悲。谥封萧士及从二品神武将军,晋柱国伯爵,世袭五世,降级而袭。”
龙香叶和萧泰及等萧家一干人在中堂上听见这道圣旨,先喜后悲,整个人都傻了。
那内侍见到萧家人强忍悲恸的情景,也觉得惨然,轻轻将圣旨阖上,对龙香叶道:“老夫人起身吧。还望老夫人节哀。萧柱国生荣死哀,老夫人也可引以为傲了。”
龙香叶因杜恒霜的死,已经哭了几天了。没料到,下一个,就是萧士及的死。
这个家,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吗?
龙香叶扶着丫鬟从地上站起来,对那内侍道:“大人,我儿真的……真的……死了?”
乌衣内侍非常同情地点点头,“是毅郡王亲自上书启奏陛下。太子殿下亲自提议给萧柱国封爵。”
龙香叶拿绢子抹了抹泪,哽咽着道:“可是我儿已经不在了,如何封爵?”
这话提醒了那乌衣内侍,他马上又拿出另一道圣旨,对龙香叶和萧泰及道:“太子殿下为你们萧家打算得很周全。萧柱国的公子才两岁,年纪幼小,无法支撑门户,爵位先由萧柱国唯一的嫡亲兄弟萧泰及借袭。等萧柱国的公子成人行冠礼之后,再由萧泰及将爵位还给萧柱国的公子。”
萧泰及一愣,继而狂喜到全身轻颤起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得到爵位的一天!
大齐的爵位有五等,公、侯、伯、子、男。
柱国伯,可是上三等的好爵位!
“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大哥的孩子,打理家事,等他长大了。就把爵位还给他!”萧泰及赶紧向乌衣内侍表明心迹。
对于萧士及家这样的情况,借袭之事常有。反正有圣旨圈着,将来想不还都不行。
当然,死后封的爵位,本来就是给死者家属的一种补偿。这借袭一事,也是考虑到小孩子长不大的情况。大齐的幼儿,夭折率本来就很高。如果萧士及的儿子长不大,这爵位当然就不用还了,依然还是在萧家人里面。也算是对得起萧士及的忠勇为国。
太子这样提议,当然还有另外一重意思在。
龙香叶听见这道圣旨,心里才稍微高兴了一些,抹着眼泪道:“陛下圣明。”说着,又带着全家人一起给乌衣内侍再次行礼。
内侍走后。萧泰及扶着龙香叶在中堂坐下。
龙香叶看着院子里为给杜恒霜办丧事,还没有来得及拆下来的孝棚和白布,一时悲从中来,泣道:“老大夫妇居然一起去了。你说留下我这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萧泰及心里当然也很心酸。毕竟那是他从小就崇拜的大哥。虽然两兄弟后来因为分家产的事有咀晤,但是亲兄弟哪有隔夜仇?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现在大哥战死沙场,还给他们家挣了一个爵位。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许多。
从此这个家,就要靠他自己了。
萧泰及的腰顿时直了起来。
“……我们家居然又要办一场丧事了。”萧嫣然在旁边哭了起来,“可怜平哥儿和安姐儿。”
自从杜恒霜的丧事之后,平哥儿和安姐儿就不太舒服。似乎是病了,但又看不出什么病,很是焦躁,昼夜啼哭。
诸素素也不在了。他们只好去请一般的郎中,都说没事。就是小孩儿受了惊吓,甚至有人提议让他们去寺庙里让高僧“收惊”。
龙香叶好歹还有些见识,拒绝了这个提议,只要欧养娘和知数好生照看,同时四处再去寻良医回来诊脉。
欧养娘这些天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两个孩子,生怕他们有个差错,就难见方妩娘,也难见萧士及。
谁知今日圣旨传来,正院里的下人都知道了大爷已经战死沙场,都是一片呜咽之声。
欧养娘听见这个消息,整个人就如同强弩之末一样,一下子倒了下去。
知数忙带着人将欧养娘抬回她住的东厢房,使了几个小丫鬟在旁边伺候欧养娘,又叫了知节、知礼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去给龙香叶回话,想求龙香叶去给欧养娘请个郎中过来。
知节、知礼本来是杜恒霜出嫁的时候,带来的准备做通房的丫鬟。
如今知道大少奶奶去世了,现在大爷也过世了,这两人没了指望,反而老实起来,每日里也不浓妆艳饰,倒是很尽心地照顾平哥儿和安姐儿。
龙香叶在萱荣堂听说欧养娘病倒了,想起欧养娘打她的那个有苦说不出的耳光,心里暗道,你也有今天,便一脸悲戚地道:“这事我管不了,你去回二爷吧。”说着,便推说累了,心口疼,在床上侧身睡了。
知数无法,只好再去找萧泰及,求他出对牌帮欧养娘请郎中。
萧泰及如今正忙乱着要接收大房的人手和财产,还要准备大哥的丧事。因为萧士及是封了爵的,他的丧事是有一定规格和品级,还有朝中专门机构过来祭祀,马虎不得。萧泰及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去管一个仆妇生病请郎中这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