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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霜心满意足,就算两个孩子越发黑白颠倒。白天睡不醒,晚上不睡觉,她都精神奕奕地守着,因为她跟两个孩子同样的作息。他们睡,她就睡。他们醒了,她就醒着。倒是一点都不困。
过了七八天,龙淑芝又来到萧家。和龙香叶住在一起。
听说杜恒霜把持着正院,不让龙香叶看孩子,龙淑芝笑着道:“姑母不用再郁闷了,咱们自己找乐子。听说教坊出了好多新戏。咱们不如叫一个班子听一听?”又奉承龙香叶,“大表哥听说要得胜回朝了,这次肯定要升官。咱们也要乐和乐和,庆祝一下。再说姑母家这样豪富。咱们自己养一班小戏子如何?各种行头装扮器乐都是现成的,一套买过来就行。”
龙香叶这几个月确实被关在萧家。着实闷得很了,如今得知大儿子不仅没事,而且打了胜仗,肯定要再升官,自己的诰命说不定又回来了,心里也喜上来,忙问道:“有些什么戏?”
“教坊出来个角儿,叫霜满天,扮相唱腔都是上好的,据说还去宫里给陛下唱过戏。他们的班子,叫鸾回头,新排的戏有《目莲救母》,还有《李娃传》,都是顶顶好的。我回外祖家,跟着舅舅去太子妃的娘家做客,听了一回,实在是绕梁三日,从此不知肉味了。”龙淑芝满脸神往地捧着下颌说道。
龙香叶听着动心,忙道:“听起来不错,让谁去请呢?”
“外院大总管萧义吧,听说他的人面挺广的。”龙淑芝笑盈盈地说道,似乎对萧家在外面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龙香叶笑着斜了她一眼,就叫了萧义过来,说要听戏,让他去传“鸾回头”来府里唱戏。
萧义当然不敢不允,折出去之前,特意给杜恒霜送了信。
杜恒霜倒是没有阻拦。
反正只要不到她的院子呱噪,她都懒得管,只是吩咐萧义到时候要管紧门户,戏班子人多手杂,要防乱子。
萧义这倒是不怕。那些戏班子里的人都是下九流的贱籍,来就是讨生活的苦命人,到高门大户唱戏,只有他们怕主人的,没有听说哪个戏班子敢吃饱了撑的,在主人家捣乱。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倒是更担心被无良的高门大户欺侮霸占,哪有心思去高门大户浑水摸鱼?——一旦抓住,不但自己性命不保,整个戏班子的人都要连坐送命的。
无脑的小姐看中戏子,偷跑出去找戏子私奔是有可能的。但是戏子明目张胆到人家内院拐小姐这回事,就完全是胡诌了。
杜恒霜同时也吩咐萧义,说后花园有临水渊,来就是为听戏搭建的,到时候,让戏班子走驷马院,从那边进后花园,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内院了。
临水渊在后花园的荷花池塘边上,临水听音是最好的。
萧义应了,派人去请了“鸾回头”的老板,下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让他们明天来萧府唱戏。
第二天一大早,龙香叶就起床收拾,换上新做的蜜合色团花对襟短襦,樱草黄夹缬软烟罗直筒裙,头上还带了八宝攒珠钗,光这一个首饰,就在阳光底下明晃晃地闪瞎大家伙儿的眼睛。
龙淑芝满脸羡慕地看了看龙香叶的攒珠钗,夸了半天,才跟她一起吃早饭。
很快戏班子就来了,临水渊的婆子忙过来回报,“老夫人,戏班子到了。在临水渊装扮呢,请老夫人移步。”
龙淑芝知道临水渊是后花园的一处院子,里面靠荷花池塘搭有戏台,倒是可以听戏。可是在后花园,岂不是太便宜别人了?
龙淑芝撇了撇嘴,对龙香叶低声道:“姑母,我觉得清音阁更好。不如咱们去清音阁吧?”
清音阁在内院,而且在杜恒霜所住的正院顺风的地方。
在那里摆台子唱戏,正院肯定能听得到。
龙香叶明白了龙淑芝的意思。忍不住笑道:“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装神弄鬼。”
龙淑芝挽着龙香叶的胳膊撒娇,“姑母,我不是为姑母打抱不平吗?人人都去趋奉大表嫂,我心里眼里却只有姑母。哪怕得罪大表嫂。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姑母在我心里是第一位的呢?”
龙香叶更加高兴,拍着龙淑芝的手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今儿就要扰你的雅兴。好,咱们就去清音阁。”然后吩咐婆子,“把清音阁收拾好了,让戏班子去清音阁唱戏,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那婆子无奈。只好应了,一边传话让人收拾清音阁,一边去给外院大总管萧义报信。
萧义听说,只好多派了人手。看着戏班子搬东西去清音阁。
很快人手到位,装扮好了,一出《目莲救母》唱了起来。
锣鼓铿锵,乐音飘飘。传到了杜恒霜所住的正院。
两个孩子昨夜没怎么睡,杜恒霜一直陪着他们。到今天早上,两个孩子才睡熟了,杜恒霜也跟着睡。
叮叮咚咚的锣鼓声如打雷一样,吓得安姐儿先就叫了起来,平哥儿也被吓了一跳,跟着一起嚎,又因被吵了瞌睡,两个婴孩十分难受,真正哭了起来。
杜恒霜跟着被吵醒,待听见外面的锣鼓喧天,一时没有想起来,以为是外面传来的锣鼓声,只在琢磨这深宅大院里面如何会听得见外面街上的锣鼓声,一边坐起来哄孩子,一边让人出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知画看了一圈,回来道:“大少奶奶,是老夫人和表小姐在清音阁听戏,二爷和二少奶奶也在,还请了金姨妈和陈小娘子,以及老夫人的一些娘家人。”
杜恒霜皱了皱眉头,想起来昨天萧义说过婆母要叫戏班子唱戏的事,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不是让他们在后花园的临水渊吗?怎么到内院的清音阁来了?”
后花园里面的临水渊,离他们的正院远的很,再大的声音都传不过来。
可是清音阁就在上风口,那乐音顺风飘了过来,听得清清楚楚,连耳朵里塞丝绵都不行。
杜恒霜让欧养娘去跟龙香叶说话,请她将戏台搭到后花园的临水渊去,在这里实在太吵,孩子睡不着觉。
龙香叶却大声当着众人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你们大少奶奶实在太惯着孩子了……”
欧养娘没法当着那么多客人的脸给龙香叶没脸,只好铩羽而归。
杜恒霜听了欧养娘的回话,半天没有言语,最后长长地叹口气,摇头道:“今儿就算了,来了这么多客人,我们换个地方吧。”说着,顾不得自己在月子里,起身披了薄绵披风,和欧养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离开正院,回他们新房的院子里去了。
她和萧士及新房的院子,一直空着,没有人住,但是一直有人打扫收拾。
这边离清音阁远了许多,再关上窗子、大门,就一点都听不见了。
杜恒霜想睡了,可是两个孩子发现换了地方,一直哼哼唧唧不肯睡。
杜恒霜只好一直哄着他们。
到了晚上,戏终于结束了,杜恒霜带着孩子回到正院。
孩子睡了一小会儿,又在半夜照例醒来。
杜恒霜也跟着醒过来,笑着哄他们,跟他们玩耍。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个孩子才睡过去。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放心地躺下,立刻睡死了过去。
不过她好像刚阖眼不久,就又听见了锣鼓喧天,无奈地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盯着床顶的帐子,杜恒霜又听见了锣鼓声,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一时累得不想说话,只在床上闭目养神。
很快外面的锣鼓声越来越大,将两个孩子又惊醒了,又是一顿哭闹,哄劝,然后再次带着孩子去新房的院子。
这一次,杜恒霜没有马上睡下,她命人叫了萧义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义很是为难。道:“老夫人订了鸾回头,说要连唱十五天,直到大少奶奶生日,是给大少奶奶庆生呢。”
杜恒霜是六月的生日。算起来,却是快到了。
杜恒霜无语。居然挑了这么个理由。
鬼才信是为了杜恒霜的生日。
明明就是为了报复她,因为她不让龙香叶在满月前看孩子。
“好吧,她们喜欢听戏是不是?——去,给我把长安城最好的参军戏班子请来,让他们给我唱《四郎认父》;《伍子胥大摆阴魂阵》;《孙行者大闹天宫》,还有《姜子牙斩将封神》!”杜恒霜冷冷地吩咐道,“给我把‘鸾回头’赶出府。让参军戏班子进来。这四台戏轮着唱。她们喜欢听戏是吧,我让她们听个够!记住给我守着清音阁的大门。不听完戏,一个人都不能放出来!”
萧义听了暗笑,忙去请了长安城最有名大嗓门的参军戏班子。让他们马上过来唱戏。
幸好今日没有别的达官贵人预定,这戏班子正好有空,连忙赶了来。听说是要跟最近风头最近的‘鸾回头’别苗头,更是高兴。
来到萧家的清音阁。他们很快装扮起来,将‘鸾回头’赶下戏台。自己装扮了唱起来。
戏台上顿时热热闹闹,不同刚才的儿女情长。一时扬幡过会;号佛行香;大声吼叫之声不绝于耳。
听得台下的人都捂住耳朵,斥道:“这是哪里来的野班子?”
龙香叶大怒,站起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给我下去!
那班主得了萧义的嘱咐,将锣鼓敲得更响,同时命手下的戏子更加卖力的唱戏。
这些参军戏班子唱的戏来就不同‘鸾回头’那种班子,他们讲究的只有一个字,就是“高”,只要能唱得声音大,音量高,就是好戏。
他们的锣鼓铜跋都是特制的,敲起来比一般戏班子的乐器都要响亮许多倍。当然他们的戏,也一般是在空旷的露天下唱的,现在到专门搭建的封闭戏台上唱戏,那声音更是非同凡响。
龙香叶的大叫声,周围人没有一个人听得清楚。
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那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塞的满满的。
“姑母,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龙淑芝的耳朵被震得生疼,拽着龙香叶的胳膊说道。
龙香叶大声问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龙淑芝也听不见龙香叶在说什么,索性拖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外走。
在座的客人也连忙跟着起身,一起往外走。
可是她们出不去。
清音阁的大门被反锁。
门外一个婆子大声道:“听完戏,自然放你们出去。”
龙香叶要把耳朵贴在门上,才听见那婆子在说什么,气得对着门大骂,“反了你了,再不开门,我出去就把你卖了!”
那婆子笑着道:“老奴是大少奶奶的陪房。老夫人想卖老奴,先去找大少奶奶要卖身契吧。——老夫人,老奴还是劝您回去接着听戏吧。大少奶奶知道老夫人喜欢听戏,特意叫了这个戏班子过来,让老夫人听个够呢。”
龙香叶这才明白,是杜恒霜的主意,一时气得发抖,用力拍门道:“放我出去!等我大儿回来,我让他休了那个恶妇!”
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锣鼓喧天中,连她身边的人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龙香叶拍了一会儿门,实在累了,只好走回去坐下,愣愣地看着戏台上一个个戏子在装神弄鬼,声如炸雷,耳朵里面只余一片嗡嗡之声,完全听不见他们在唱什么。
杜恒霜带着两个孩子早早地去了新房的院子,关上门窗,还能听见一点点的声音,在耳朵里塞上丝绵,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舒舒服服带着两个孩子又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
“戏唱完了吗?”杜恒霜起身,伸了个懒腰。
知画笑道:“唱完了。”
清音阁内,戏已唱完,参军戏班子已经走了。
客人都纷纷告辞,独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