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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门,却见袁瑞隆好好地坐在床榻上,只是面色晦暗,神情委顿,春晓不由松了口气,转向杨氏问道:“婶娘,您喊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杨氏满脸厌弃地丢过一件亵衣:“这个你拿去洗了,刚刚你叔父又是咳喘又是咯痰,弄得到处都是。”
略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对了,今日你抽空把春彩的房间收拾收拾,把我的被褥枕头都抱过去,晚间我要在那边睡。”
春晓望望叔父,见他只是闭目养神,似乎并不在意,便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迟疑着问道:“婶娘,我瞧着叔父的情形好似比昨日重了些,要不要请个先生来看看?”
杨氏听了冷冷一笑,抱起双臂望着春晓:“哟,春晓姑娘好大的口气,请医瞧病没个三五十文可是下不来的,怎么着,你可是打算拼上颜面,去陈员外家借些银钱么?”
第十六章 元夕伊人
春晓咬住嘴唇忍了片刻,转向袁瑞隆,轻声问道:“叔父,您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么?春晓蒸碗鸡蛋羹给您可好?”
杨氏顿时瞪圆了双眼:“你这丫头真是反了,连家里鸡蛋的主意也敢打,那可是我一直攒着要去集上换钱的!”
春晓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若让我说,最好能杀只鸡来炖汤,但想来婶娘是断断舍不得的,家里又实在没有旁的补养品,只得先拿这鸡蛋凑数罢了。今日共拣了六只鸡蛋,莫非连多出来的这只也是婶娘算计好了的?况且叔父还病着,就是敞开了吃又能吃多少呢?婶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吩咐,春晓就去厨房做事了,蒸鸡蛋羹也得花些工夫呢。”
说完,她不再看杨氏的脸色,转身顾自走了出去。杨氏在她身后气得连连跳脚:“好,好啊,你如今成精了,也成了能做主的人了……”
春晓嫩嫩地蒸了一碗鸡蛋羹,又在上面点了少许香醋和香油,热热地端到袁瑞隆面前:“叔父,米粥虽然清淡,却总不及这蛋羹来得滋补,您趁热吃了,兴许明日初一就能好了也未可知。”
袁瑞隆微笑颔首,接过蛋羹尝了一口,由衷赞道:“又香又滑,实在好吃,这香醋也点得恰到好处,我现下觉得胃口开了,整个人都好似精神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营养美味的蛋羹起了作用,到了除夕晚上,袁瑞隆果然好了许多,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守了岁、放了花炮,春堂和春彩还吃到了包着铜钱的饺子,杨氏的脸色也慢慢好看了起来。
初一早晨,袁瑞隆将几个孩子叫进堂屋,让他们正经八百地叩了头,然后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摸出五小串铜钱,每人手里放了一串。
杨氏见状脸色变了变,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一边。
刚回到自己房中,春华就忍不住欢叫起来:“姐姐,叔父给了我整整六文钱呢!”
春晓急忙“嘘”了一声:“别嚷,让婶娘听见了,更要找叔父的晦气了。”
春华吐了吐舌头,在铜钱上仔细摸摸,小心翼翼地举到春晓面前:“姐姐,这些钱还是你收着吧。”
春晓嫣然一笑:“春华,你自己留着吧,这两日免不了上街逛逛,到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有钱买糖吃,不就又显出你来了么?再说,这是叔父给你的压岁钱,你自己拿着才能大吉大利啊。”
春华思忖了一会儿,咧嘴笑道:“那好,那我自己留两个,剩下的就由姐姐代为保管吧。”
吃过一餐四菜一汤的年夜饭和两顿菜多肉少的饺子之后,袁家又恢复了清粥小菜的生活。但孩子们有点心、花炮和糖,倒也一个个兴高采烈,杨氏顾忌正月里的习俗,虽然脸色不睦,却也一直忍着,因此春晓姐弟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从初一晚间开始,春晓照例每日到李婶家编织竹器,她编半宿睡半宿,到了正月十四,竟然积攒了十多个荷花竹篓和八只葵花竹筐。
望着堆了半个院落的精美竹器,李婶高兴地笑道:“这些只怕两车都装不下,春晓,正月二十才会开集,你熬了这些时日,身子都清减了,如今竹篾又所剩无几,咱们索性歇一歇吧。”
春晓微笑点头,四下看看,忽然想起什么,关切地问道:“李婶,彩月姐姐过年没回来吗?”
李婶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随口支应道:“嗯……她婆家人多,事情也多,可能是太忙了吧……”
春晓不忍再问,便将话题岔开:“李婶,明日便是十五了,我和春华要去镇上的灯市,您也同去可好?”
李婶勉强笑笑:“我去不惯那样的热闹地方,还是你们去吧。灯市人丁繁杂,春华年纪小,你可要好生护着他……”
回到家里,想着日后的生计有了着落,又惦着第二天晚间的灯市,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春晓竟然一夜无眠。空熬了两个时辰,她索性披衣而起,走进厨房去包汤圆。
在现代时,田锦华都是去买现成的速冻汤圆,或者在几家老字号买手工摇制的大颗元宵,如今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糯米虽是陈的,但她磨粉时特意多磨了几遍,加水和好之后,倒也细致爽滑。馅心是寻常的花生粒和碎芝麻,春晓用糖和猪油精心调和,弄成团块状填入糯米粉坯中,然后仔细揉搓成圆球形。
天色发白之时,春晓已经包好了汤圆,生起灶火,只等下锅。
杨氏伸着懒腰走进厨房,看到盘中一颗颗圆润可爱的小汤圆,忍不住纳罕道:“这是你做的?咦,去年时,你还只是煮出了一锅糯米糊糊呢……”
春晓不动声色地将汤圆放入锅中,一边用勺子轻轻翻搅,一边平静说道:“过年又长一岁,春晓自然是要长些见识的,否则怎么侍奉得了婶娘这样的人物呢?”
早饭桌上,莹润如玉、香甜可口的汤圆令大家赞叹不已,袁瑞隆不时点头微笑,杨氏虽沉着脸,却一口接着一口,不曾停筷,几个孩子更是吃得满嘴糖馅汤汁,模样甚是贪馋。
吃过早饭,春华悄悄溜进厨房,扯着春晓的衣角,天真地说道:“姐姐,我觉得你做的那些汤圆,比李婶送的点心还要好吃百倍呢。”
春晓怜爱地望着弟弟,柔声说道:“春华,待咱们的光景好些,姐姐时常包汤圆水饺给你吃,好么?”
天色刚刚擦黑,袁春彩就嚷嚷着梳头换衣,恨不得立刻赶到灯市上去。春晓回到房中,也将头发重新梳过,并换上了那套藕荷撒花的衣裙,略一思忖,又在唇上微微点了一些胭脂,将那支素银发簪插入发中。
帮弟弟也洗了脸、梳了头,春晓牵着春华,慢慢向灯市的方向走去。
通向镇南灯市的主路上人流如织,不时有人向春晓投来异样的眼光,还有一些大姐大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神情颇为不屑。
第十七章 灯市之上
春晓暗自苦笑了一下,在现代时,超级剩女田锦华便是那些女性长辈眼中的绝对异类,毫不夸张地说,她真的动过自行了断的心思,谁知到了古代,她不但再次无比被动地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而且失去了经济独立的资本,也不再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来疗伤和躲藏……
但春华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感觉到他将自己抓得更紧,春晓稳了稳心神,低头向他笑笑,轻声说道:“放心吧,姐姐没事。”
再次抬头,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循着感觉望去,春晓不由吃了一惊,不远处站着的男人,正是那个已经见过两面的山大王。
他今日也换了装束,只穿了一身寻常的蓝布棉袍,头上包着头巾,周身上下并无任何饰物。如此一来,虽仍看得出些许英气,但混迹于人群中已然不显突兀,若不是对上他过于明亮的眼睛,春晓可能也会将他当成普通的樵夫或农户。
两人对视了片刻,山大王先移开了眼神,他快走几步来到一个卖糖人的摊贩跟前,匆匆扔下几个铜钱,将正蹲在地上吃得起劲的红宝拉起,半拖半抱地带离了人群,向幽僻的小路上走去。
春晓不禁暗自好笑,天色尚未全黑,花灯自然未到盛时,这父子俩大老远地跑这一趟,究竟所为何来?
又走了一段,终于来到了灯市中心,四下望望,花篮宫灯、精美龙灯、壮丽船灯、大红纱灯、走马灯一应俱全,令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春华一边走一边惊叫赞叹,春晓任他拉着手,随他一路走去,心里却渐渐有了些凄凉的意味。无依无靠、前路茫茫,这些热闹繁华,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强颜欢笑的局外人罢了。
有些灯下系着灯谜,春华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倒也猜对了不少。
望着一条灯谜中的“元夕”二字,春晓心有所感,不觉脱口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正对着这条灯谜凝神思索的男子闻声转头,四目相接,春晓心中一跳,连忙低下头去。那男子面如冠玉,俊目修眉,虽微露惊讶之色,神情却仍是淡淡的,整个人温雅不俗、飘然出尘。
所谓浊世佳公子,大概就是指的他这一类人吧,看他的神情,显然认为自己方才的言行太过僭越了……春晓正觉懊恼,春华忽然欢叫一声,拉着她就向前奔去:“姐姐你看,是梅花灯!”
随着弟弟向前跑了几步,春晓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那男子仍站在原地,却微微地低着头,仿佛在思索什么。不知怎的,春晓忽觉心有戚戚,他的样子,看上去似乎颇为落寞……
被这样一打扰,春晓已经兴致全无,她怏怏地跟在弟弟身后,却再也不敢回头。两人沿着长长的花灯阵营一直走到镇外,此时已经临近子时,看灯的人们也渐渐散了,春华这才尽兴而归。
回到家里,春华仍兴兴头头,围着春晓说个不停,正说到热闹处,杨氏忽然从房中大步走出,怒声喝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玩到大半夜才回来不说,还一直吵吵嚷嚷,平白扰了老娘的好梦!”
春华顿时蔫了下去,低着头不再说话,春晓心情不好,身上也有些乏了,便没有理睬,拉着弟弟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氏却不依不饶,怨毒地骂道:“这两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小畜生……”
春晓听了脚步一顿,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忍不下去,转身正视着杨氏,冷冷问道:“婶娘,您方才说什么?”
杨氏见她如此,心里先有些虚了,却硬撑着回道:“怎么,我说错了?你们疯到半夜才回来,还不管不顾地大声吵嚷,难道还要我夸你们知礼懂事么?”
春晓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小孩子见识少,今日又是头一回看花灯,高兴过头也是有的,婶娘教训几句自是应当。只是我和春华虽然身份尴尬,但毕竟在这宅子里住着,婶娘平日里相夫教子,难道偏偏略过了我们两个去?这大正月里的,婶娘说什么有人没人的话,就不怕犯了忌讳么?”
杨氏此时气得发疯,正想发作,却又按捺住,撇嘴冷笑一声:“春晓姑娘伶牙俐齿,想来是块相夫教子的好材料,只是不知哪家公子有这样的福气……”说完,她转身回房,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春晓轻叹一声,牵着春华走进房间。安顿弟弟睡下,春晓和衣而卧,望着房里漆黑的虚无。心思千回百转,却时时回到灯市偶遇的那位男子身上,挣扎良久,她不禁暗自苦笑,这算什么?一见钟情?犯花痴?还是,真的有些累了,想找个靠谱的依靠呢……
按照袁瑞隆的打算,出了正月之后,他就要去江南进货,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