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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房间院落彻底清扫一遍之后,戌时已然过半,令春晓惊喜的是,两间偏房的柜子中摆放着齐全的枕头被褥,厨房里各类器具也基本完备,并不需要添置什么。她打开包袱,将二人仅有的几身衣服取了出来,又把一直随身带着的针线、书籍和那只镶金算盘放在桌上,乍看上去,竟也很有些家的模样了。
姐弟俩吃了几个馒头,春晓挑出一床相对洁净的被褥铺好,哄着春华和衣睡下,自己抱着旁的被褥来到院中,借着月色拆洗起来。那被褥的边角曾有破损,又被人精心缝补过,破成孔洞的地方打了两层补丁,还特意绣上了与被面颜色相同的花草,春晓望着那细密的针脚,不觉有些出神,春华的母亲,应该是位秀外慧中的好女子吧。
春晓整整忙了半宿,拆洗完两床被褥,又把厨具一一刷洗干净,这才在弟弟身边躺下,眼睛虽然闭着,却一直默默盘算着日后的生计,心思一刻不停。
朦胧睡到天色微明,春晓轻轻起身,烧了一壶热水,又将剩下的几只馒头切片放在温热的灶上烘烤,自己在灶旁坐定,打开装着银钱的荷包清点。
一路上租车住店,暂存在李婶的银钱已经花去了大半,加上从前剩的,也只有区区三十几枚铜钱,望着贺家给的那两只银锭,春晓虽暗暗咬牙,却还是无奈地拿起其中一只放进袖中。按照她昨晚想好的,今后要接着编筐贩卖,要养鸡攒蛋,还要买米买面,再给春华做两身像样的衣裳,接下来便是四处寻医问药,设法为春华医治腿伤,其中哪一样能离得开钱财呢?骨头再硬,现下也只得先低头服软罢了……
简单吃过早饭,春晓叮嘱春华留在家里读书,打算自己外出采买,春华却软磨硬泡,最后还是跟了出来。姐弟俩牵着手走出院门,许是看到了炊烟的缘故,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几位乡民,却只是探问指点,并没有人贸然上前。
见春晓姐弟出来,他们更是连着后退了几步,一个个神色慌张,如临大敌。春晓正在纳闷,几句低语忽然飘进耳中:“这不是那个克死了父母的袁春晓吗?她怎么回来了……”“哎呀,这么说来,那个男娃便是春华了,好好的孩子怎么成了跛脚呢?”“那还用问,肯定又是他那个妖孽姐姐给方的呗!你忘啦,她出生那天,明明冰天雪地的,可是一夜之间,镇上的桃花忽然全开了……”
春晓先是惊异,随即暗暗苦笑,本以为终于重返故里,兴许还能得些乡亲照拂,谁知……
她微微仰着头,牵着春华向前走去,身后私语更甚,她却充耳不闻。
梅林镇虽小,清早的市集规模却很可观,在集上转了半个时辰,便已买齐了推车、砍刀、粮食、灯油和菜籽,接着又买了两只半大的母鸡,扯了衣裳的布料,还狠狠心割了肉,打算中午给春华包饺子吃。
推着小车回到家里,春华围着姐姐一通乱转,仿佛喜得钻心,春晓忍不住在他身上轻轻一拍:“小傻瓜,就值得美成这样么,咱家的好日子才刚开了个头呢。”
吃过香喷喷的饺子,春晓将院中的小小菜园仔细打整了一番,将菜籽种了下去。作为曾经的大龄剩女,她体味过不为人知的寂寞与恐慌,为了与种种不良情绪抗衡,除了潜心钻研厨艺之外,凡是跟生活情趣沾边的事情她大都做过,用泡沫箱种菜就是其中之一。虽然那时基本上是无土栽培,用的都是些什么育苗块啊、营养液啊,但现在照葫芦画瓢,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何况,如今这才是真正的无公害非转基因纯天然健康食品啊。
忙完种菜的事,又给母鸡喂过食,她洗脸梳头,略施脂粉,将布料认真包好,领着春华去了裁缝铺子。
给弟弟订了一身夹衣、一身单衣,付钱出来路过杂货铺,春晓又拐进去将笔墨纸砚一次买齐。
如此一来,春华更是欢天喜地,他将那砚台无比宝贝地抱在怀中,一路笑得合不拢嘴。
回到家里,看看拆洗下来的褥单被面已经半干,春晓又紧赶着烘干、缝制,天黑之时,两床清香松软、还带着灶火余温的被褥已经整整齐齐地铺在了床上。
春华慌手慌脚地脱鞋上床,扑在被褥上来回打滚,心满意足地感叹道:“真好……姐姐,春华现下开心得很呢……”
第三十章 家乡故知
又聊了几句,春华的口齿渐渐有些含混起来,春晓连忙将他拽起,忍着笑说道:“懒虫,等等再睡,姐姐要给你定个规矩。”
春华顿时睁大了眼睛:“什么规矩?”随即瑟缩了一下:“莫非是,是……背不过书便不给饭吃么……”
春晓有些惊讶,随即作势思忖着说道:“嗯,这个法子倒是不错……”
春华听了有些着急,上前抱住姐姐手臂,撒娇说道:“姐姐一向待春华极好,我竟不信姐姐会如此心狠……”
春晓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可是你嫡亲姐姐,还能故意摆置你不成。”
春华嘟起嘴巴:“松福镇学堂里的先生就是这样的啊,我听小富他们说,若是背不出前一日教授的章节,先生便不给午饭吃的。”
春晓佯嗔地瞪他一眼:“即便当真如此,你读书时用心些不就成了,将那些诗书都读透了、记牢了,再罚也罚不到你头上去。”
她随即正色道:“春华,如今咱们虽已安顿了下来,但切不能只图一时的安逸,姐姐会努力赚钱,而你,除了上进之外,一定要学些自保的本事,将来咱们姐弟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你也要先保全自己……”
春华困惑地眨眨眼睛:“难事?会有什么难事?”旋即恍然大悟:“姐姐说的是饥荒、水患之类的天灾吧,不,春华绝不跟你分开,要死一起死,要逃一起逃。”
春晓听了将脸一沉:“方才我已经说过了,这是姐姐定下的规矩,不是你能讨价还价的事,你若是不听,姐姐明日就上明月山投奔那山大王去。”
话音刚落,忽听院中“噗通”一响,春华唬得钻进姐姐怀中,指着床头的油灯颤声说道:“姐姐,人家在暗处,咱们在明处,还是快些把灯熄了吧……”
春晓略一思忖,心中已经有了主张。在梅林镇的乡民眼中,她既是克死父母的桃花妖女,这座旧宅,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吉祥敞亮的好宅子,现下天色已然黑透,想来寻常人是不敢来的,而据她所知,喜欢半夜三更来看自己的人只有一个……
想起齐枫宇的那次雨中相送,春晓心里不禁有了些暖意,她安抚地拍拍春华的脊背,整整衣衫走到门前,将门轻轻打开。
果然,一身红衣红裤的红宝正坐在墙根之下,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肘,春晓急忙返身取了灯盏,走到他身前细看:“红宝,你方才可是从墙上跌下来了?有没有伤到哪里?快让我看看……”
一直偷眼张望的春华见此情景,也下床走了出来,他看红宝模样生得颇为讨喜,又见春晓像是当真着急,不免有些吃味,连忙挽住姐姐的手臂,一脸戒备地发问:“你是谁?黑天半夜地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春晓听出弟弟话中的敌意,却顾不了许多,只是小心翼翼地挽起红宝的衣袖,发觉只是些皮外擦伤,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来,轻声笑道:“回回见你都这般狼狈,你可把这翻墙的毛病给改了吧!”
红宝也随着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出来,万一是贼人可怎么办?”
春晓莞尔一笑:“如此说来,原来你不是贼人么,看来你那爹爹的名头还是不够响亮……”
见他们二人聊得亲热熟络,春华愈发不满,怒瞪着红宝问道:“我问你话呢,你究竟是谁?莫非你只知偷偷摸摸,却不敢报上自家名姓么?”
春晓诧异地揽住弟弟:“春华,你这是做什么,红宝大老远来了,自然便是咱家的客人……”
红宝转动着黑亮的眼睛,忽然嘿嘿一笑:“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号齐红宝是也。倒是你,袁春华,你是不是吃醋了?真没羞,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只围着自家姐姐打转呢?”
春华为之气结,红宝见了越发得意:“何况,春晓虽是你的姐姐,却也是我的娘亲,算起来你还得尊称我一声舅父呢!”
春华闻言一怔,旋即笑得打跌:“难怪你不知礼,原来竟是个疯子,就算我姐姐当真是你娘亲,那也是你尊我为舅父,怎么能反过来呢?”
见红宝歪着头认真思索,春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起齐枫宇,低头向红宝问道:“你爹爹呢?”
红宝听了大喜:“春晓,你终于肯接受我爹爹啦,那现下就随我们回明月山吧!”
说着,他便当真牵起春晓向外走去,春华见了急忙过来阻拦,两个孩子你来我往,几下之后,竟然动起了拳脚。
春晓正有些着急,一个青衣男子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身前。那人略一弯腰,轻巧地将又踢又打的红宝捞起抱在怀中,身上很快挨了春华几下,他却并不恼怒,只是转向春晓,微微颔首:“春晓姑娘,又见面了,好巧。”
春晓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什么“好巧”,还相请不如偶遇哩,明明是你找上门来的好不好。
她不动声色地还了一礼,轻声说道:“来者即是客,齐大哥请进来说话吧。”
红宝顿时来了精神,手脚并用地催促爹爹快些进去,男子却面露难色,迟疑着说道:“现下已经很晚了,这……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春华认出来人,眼睛为之一亮:“哥哥,原来是你啊!”他看看红宝,又看看青衣男子,不觉皱起了眉头:“你,你是他爹爹?你们……”
男子倒很爽快,他点一点头,沉声说道:“我是齐枫宇,他是我儿子红宝,我们在明月山居住,当日就是我命人将你姐姐掳走的。”
春华明白过来,顿时气红了脸:“原来就是你搅了我姐姐的好亲事,如今你又来做什么,还嫌害得姐姐不够么?我们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扮好人,出去,你们即刻给我出去!”
见他如此,红宝心虚地低下头去,齐枫宇也并不辩驳,只是定定望着春晓,眼中风云涌动。
第三十一章 义结金兰
他的意思已经甚为明显,春晓这才如梦初醒,望着他眼中的情意,只觉似甜似苦,一时竟辨不清心头滋味。正在迷茫,另一双眸子蓦地冒了出来,眼瞳澄澈却冷淡,总带着一些说不分明的戏谑,让人猜不透真心。
那眼眸一闪即逝,春晓却久久无法回神,良久,她苦苦一笑,抬头望着齐枫宇,涩声说道:“齐大哥,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我,我……”
齐枫宇隐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不由一沉,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踌躇半晌,忽然抱紧红宝,向春晓姐弟点头说道:“今日着实有些晚了,你们忙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告辞。”
见他知难而退,想着或许会将此事就此撂下,春晓暗暗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也好,齐大哥,路上小心。”
说完,她摸摸红宝整齐的额发,柔声叮嘱:“你在马背上也自己当心些,莫要贪睡受了凉,知道么?”
哪知这句话勾起了红宝的无限眷恋,只见他眨眨眼睛,忽然泪盈于睫:“春晓,你当真做我娘亲好不好,我和爹爹都很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口,齐枫宇和春晓都变了脸色,一旁的春华恍然大悟,略一思忖,竟然笑逐颜开,拍掌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