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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讯-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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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另一个世界仿佛顺着漏斗消失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岩石、浓雾笼罩的大海和潮湿的空气。远处传来嘶哑而压抑的雾角声,像一只公牛在春天的草地上带着渴望吼叫。奎尔已经精疲力竭,神经绷得紧紧的,做好守灵的准备。他把自己塞进参加葬礼用的黑裤子。一旦他能在不失礼的情况下离开,就必须立刻赶到报社,把比利的那篇长稿子粘贴好。他们弄到一张很不错的杰克的照片,比他现在年轻十岁,但模样差不多,站在他那只刚刚漆好的小快艇旁边。奎尔将照片放了一张九乘十二英寸的,装在镜框里送给巴吉特夫人。很害怕看到杰克躺在他家门厅里一堆泡沫似的小垫布里。他想象尸体还是湿的,似乎他们无法将他擦干,海水不断地从他身上淌下来,声音很响地滴在擦洗干净的地板上,巴吉特夫人忧心忡忡,手里捏着一团白布,蹲在地上擦去水渍。他那件旧的粗呢上衣也太小了。最后他只好放弃,穿了一件他平常穿的巨大的深红色毛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明天一定要买一件新上衣去参加葬礼。就在早晨他把报纸送去印刷,路过米斯基湾的时候买。他穿上那双好鞋子,正在系鞋带时,韦苇打来电话,说小兔有事情要问他。倔强的细声音。这只是他第二次跟她在电话里交谈。看来她这辈子是不能靠兜售保险为生了。“爸,韦苇说我必须问问你。我想去给杰克爷爷坐灵。韦苇说,我们能不能去由你说了算。爸,你去,玛蒂去,他们都去,海利和韦苇也去,只有我和阳光必须跟姑奶奶一起呆在她的店铺里,那里都是针,我不愿意,我也想去坐灵。”“小兔,是‘守灵’,不是‘坐灵’。玛蒂、穆奇和温妮去是因为杰克是他们的爷爷。让我跟韦苇谈谈这事。”但是韦苇认为应该让她们去。奎尔说,在过去的一年里遭遇了太多的死亡。“但是每件事物都会死亡,”韦苇说。“生活里有悲哀也有死亡。她们需要了解这一点。她们似乎以为死亡就是睡着了。”唉,她们还是孩子呢,奎尔说。应该保护孩子,不让她们了解死亡。小兔做噩梦的事情怎么办?也许会越来越严重的。“可是,亲爱的,如果她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又怎么能理解深层次的生活呢?季节、自然和宇宙万物——”他不希望她把话题转向上帝和宗教。她有时会这么做的。

第三十九章 闪亮的毂盖(3)
“也许,”韦苇说,“她之所以做那些噩梦,是因为她害怕睡着了就不会再醒来,就像佩塔尔、华伦和她的爷爷奶奶那样。而且,亲眼看看去世的人,以后就不会被记忆困扰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奎尔便同意了。并答应不说杰克是睡着了。待会儿他过去,大约一刻钟以后,让她们都坐到旅行汽车上。路边上挤满了小汽车和货车。他们只好把车停在远处,步行走向那幢房子,那里一片喧嚷,声音可达一百英尺以外。一行人穿过门厅,杰克的棺材放在蒙着黑布的锯木架上,周围都是花边堆成的回旋形的图案。他们侧着身子,从人群里挤进门厅。奎尔牵着小兔的手,抱着阳光。杰克活像他本人的一张照片,穿着陌生的西装,仿佛一具蜡像。他的眼睑是紫色的。奎尔想,他确实不像是睡着的样子。只好硬把小兔拉走。加入那一行人,慢慢走进厨房,那里摆着蛋糕和辫子形的面包,冒着热气的水壶,一排威士忌酒瓶和一些小酒杯。响起了谈话声,话题是杰克。他做过或可能做过的事情。比利·布莱蒂在说话,手里端着酒杯。他因为喝了威士忌,脸涨得通红,他慷慨激昂,滔滔不绝,身体随着话语的节奏前俯后仰。“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匆匆过客。我们只在这些石头上走过有限的几次,我们的船只能漂浮短短的一会儿,然后就不得不沉入水里。水是一朵黑色的花,渔民就是那花心里的一只蜜蜂。”丹尼斯穿着一件喇叭袖的哔叽呢西装,比蒂的手放在巴吉特夫人颤抖的肩头。黑色绸服上是重重叠叠的花边领口。丹尼斯在箱子和抽屉里乱翻,寻找杰克的别针。它找不到了,已经不见了好多年。现在需要用它。孩子们在外面玩耍。奎尔可以看见玛蒂在院子里撒面包屑给母鸡吃。但是小兔不肯去找她,而是又溜回门厅,站在棺材旁边。
“我去叫她。”韦苇说。因为那孩子目光直愣愣的很不自然。这时丹尼斯在餐具柜上层的一只杯子里找到了别针,拿给他的母亲。一个珐琅质的花环,刻着首写字母“R”。她接过别针,站起身慢慢地朝门厅走去。要把它别在杰克的西服翻领上。这是最后的一笔。她朝她死去的丈夫俯下身去。她试图刺穿衣料,别针在她手里颤抖。哀悼者们在一旁看着,一片肃静。比蒂忍不住抽泣起来。韦苇温柔地去拉小兔的手。她死死地盯着尸体,不肯跟她过来,挣脱了她的手。响起一声咳嗽,像一台破旧的发动机突然开动。巴吉特夫人把别针扔在缎子上,回身抓住丹尼斯的胳膊。她的喉头凝固了,眼睛直瞪瞪的,像木抽屉上的球形把手。韦苇把小兔拽走。最后是丹尼斯叫了起来。“爸爸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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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便扑上前去,帮助爸爸把肩膀从棺材的楔形束缚中解脱出来。一片混乱和惊叫。有人向后退,有人往前挤。奎尔从厨房挤过来,看见乱糟糟的好多条胳膊伸出去搀扶脸色灰白的杰克回到现实世界,随着他胸部的每次剧烈起伏,都有水从嘴里流淌出来。从屋子那头传来小兔的喊叫:“他醒了!”奎尔冒着浓雾,开车送浑身颤抖的丹尼斯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他们可以看见呼啸的救护车里巴吉特夫人的侧影。在他们身后,威士忌消耗得很快,人们七嘴八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惊呼这是上帝创造的奇迹。丹尼斯把事情经过完整地向奎尔复述了一遍,他有过什么想法,有过什么感觉,他看见了什么,救护车上的大夫是怎么说的,就好像奎尔当时不在场似的。“他们说就担心他会有肺炎!脑损伤!可是我不担心!”丹尼斯大声笑着,用手捶着汽车坐垫,说跟着那辆救护车。他两只手里都是他从什么地方抓来的一些纸。他不停地高声说话,像高速旋转的风车,真是口若悬河。车子行驶的时候,他就整理那些纸,把它们弄得沙沙作响。使劲捶打奎尔的肩膀。“咳,他当时挣扎着想坐起来。他被塞得结结实实。他坐起一半,望着我们。他又咳嗽了。水简直像喷泉一样从他嘴里冒出来。根本没法儿说话。不过看样子还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医生带着器具赶来了,说他这么壮实,大概能挺过来。说一般淹死以后又活过来的都是孩子。成人很罕见。但是他们不了解爸爸。知道吗,是水的寒冷使身体的器官暂时停止运转,心跳变得很慢。大夫说他不可能在水里待了很长时间。说他相信他肯定能挺过来。还有妈妈!当她终于会说话的时候,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丹尼斯找到了你的别针,杰克。已经好久没有找到了。’”奎尔看见了这件事印在报纸的头版上,把别的一切都赶到九霄云外。丹尼斯的那些纸掉在汽车的地板上。“慢慢开,我要把这些东西整理一下。”“是什么?”“要让爸爸签字的。他的捕龙虾证书。签字转让给我。这下可就好了。”韦苇和小兔坐在巴吉特家客房的床沿上,奎尔焐着几个灌了热水的瓶子睡着了。“我说,”韦苇说。“你还记得那只死鸟吗,几个星期前你在海滩上发现的?当时爸在煮鲱鱼。”她们都管他叫“爸”。“记得。”小兔的手指在床单上画来画去。“那只小鸟是死了,不是睡着了。记得吗,你每次看它,它都没有一点变化?死了。一件东西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不是睡觉。人死了也是这样。”“杰克爷爷死了,可他又醒过来了。”“他并没有真的死了。他们弄错了。以为他是死了。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我上学的时候有个男孩就是这样。艾迪·邦特。他们以为他淹死了。他像是处于昏迷状态。”“什么叫昏迷状态?”“噢,就是说你失去了知觉,但是你并没有死,也不是睡着了。你身体或脑袋的什么地方受了伤,全身便暂时等待着,等恢复好了再醒过来。就好像你爸早上发动汽车,要让马达预热。它在转动,但并没有朝前开。”“那么佩塔尔就是处于昏迷状态。她睡着了,爸说的,醒不不过来。”“小兔,有些事情我想对你直说了。佩塔尔死了,她不是昏迷。她不是睡着了。你爸那么说是不想让你和阳光过分伤心。他想做得仁慈一些。”

第三十九章 闪亮的毂盖(4)
“她可能是昏迷了呢。他们大概弄错了,像对杰克爷爷那样。”“哦,小兔,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她的确是真的死了。就像那只小鸟死了,因为它的脖子断了。有时候伤势太严重,不可能恢复了。”“佩塔尔的脖子断了吗?”“是的。她的脖子断了。”“丹尼斯的朋友卡尔的脖子也断了,可他没有死。他只是戴着一个大硬领。”“他的脖子只断了一点点。”沉默。小兔扯着床单上用钩针钩出的星星。韦苇看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将会遇到的问题,也看到这个孩子正在思考生命的微妙差异和各种程度。楼下喧闹和欢笑的声音越来越响。楼上却在面对棘手的问题。为什么一个能够幸存,另一个却不能生还?为什么一个醒过来了,另一个却不能?啊,她可能年复一年地解释,却无法澄清这些谜团。但是她会努力尝试的。“韦苇。我们能不能去看看那只小鸟还在不在那里?”紧张的小手指,拽着钩针编织的图案。“好的,”她说。“我们去看看吧。但是别忘了,这里有过一场大风暴,像一只死鸟那样的小东西可能会被风刮走,或者海浪涌上来把它卷走。或者一只海鸥或野猫拿它做了一顿午饭。我们有可能找不到它。来吧。看看科恩能不能开车送我们去。然后上我家里去,我来沏可可茶。”岩石还在那里,但小鸟不见了。草丛里有一根小小的羽毛。可能是任何一只鸟身上落下来的。小兔把它捡起来。
“它飞走了。”
杰克复活后的几个星期里,肺炎和失语症状慢慢好转,他便低声讲述了他那次去远滩和返回的详细经过。那天天气不错。龙虾不多,但也有一些。回来时马达出了故障。然后熄火。手电筒里的电池没有电了。摸着黑鼓捣了两个小时,马达还是不转。有几只快艇经过,他喊他们拖他。没有听见。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以为要整夜呆在那里了。拧亮打火机看了看表。十点差五分。汤姆船长喵喵叫着跳来跳去,好像得了痒病。然后把一堆猫屎全拉在一只捕虾套上。杰克把套子扔到水里去洗,灾难就是这时候降临的,他被拖进了水里。使劲地拽他皮带上拴着刀子的那根绳子。感到那个结松动了,刀子落下来的时候刺中了他的脑袋一侧。呛了几口海水。抽筋。大小便失禁,身体扭曲。随着知觉慢慢失去,开始逼真地相信他是在一只巨大的泡菜坛子里。等待某人把他拉出去。奎尔经历了一些丰富多彩的时刻,他说过一些精彩的话,他留意海浪清点石头时的醇厚的音响,他大笑,他啜泣,欣赏夕阳西沉,听见雨中的音乐,他说我能行。一排顶在棍子上的闪闪发亮的毂盖,出现在伯克斯家房子的前院。这是新娘父亲赠送的结婚礼物。既然杰克能从泡菜坛子里脱身,既然断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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