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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道恩吗?邦斯夫人连小学都没上过,更别说大学了。灯塔学。研究灯塔和信号灯的科学。道恩懂得海拔高度和用烛光表示的光强度,还有关于闪光灯、冰映光和浮标之类的知识。让你腻烦得要死。你知道,她一天到晚不停地谈论这些,因为一不留神它们就从她脑子里溜出来了。不用就会丢。她就在丢。她自己这么说的。可是她找不到工作,虽然海运交通这么拥挤,你几乎夜里醒着就能听见船只在海上撕扯的声音。怎么,你对道恩感兴趣?”姑妈用手指轻轻掠过,体会着表面涂蜡的感觉。
“不,”奎尔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只是有点好奇,没别的。”
一只苍蝇在桌子上爬,停下来用前爪擦擦嘴巴,又蹒跚着前进,后腿像滑行器而不像活动的肢节。姑妈用抹布啪地打过去。
“下个星期过来到店里看看吧?见见道恩和玛维斯。我们可以在威利船长的店里吃点东西。”
“好主意。”奎尔说,扫了一眼正凝视着窗外矮树丛的小兔。
“你在看什么,小兔?”只见她皱紧眉头,瞪着眼睛。
“等我长大了,”小兔说,“我要住在一座红颜色的木头房子里,养几头猪。我永远不会把它们杀掉做腌肉。因为腌肉是用猪肉做的,爸爸。是比蒂告诉我的。丹尼斯就杀了一头猪做腌肉。”
“是吗?”奎尔说,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星期二,奎尔无法给文章起头。他把被雨水弄得模糊的波特游艇的笔记塞到一堆纸的下面。他习惯于报道决议、选票、会议记录、地方法律、议事日程、用政治性词藻润色过的声明。不会描写“结实宝贝”那涂了清漆的木料。怎么把梅尔维尔夫妇的粗鲁无礼付诸笔端呢?小兔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旧厨房门上的抓刮声是怎么回事。他把纸在桌上挪来挪去,一遍又一遍地看表。要到镇上去看看姑妈的店铺。想跟她谈谈小兔。到底有没有问题呢。而且,永远吃不饱的奎尔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他刚要发动旅行汽车,突然想起了那个高个子女人,韦苇。他看了看道路两边,看她是不是在步行。有时她中午到学校里去。他想,也许是在学校餐厅帮忙。没有看见她。不过当他驶上斜坡,能够看见杰克的房子时,她出现了,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着,手里晃着一只帆布包。他停下车子,很高兴她是一个人,他也是一个人。
第十四章 韦苇(4)
包里是书:她每星期两次在学校图书馆工作,她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坐得笔直,两只脚整整齐齐地并排放着。他们看了看彼此的手,证明了人的眼睛都被对方的无名指所吸引;两人都看见了金戒指。至少知道了对方某一方面的情况。
沉默,海水是无数碎片向前延伸。一只快艇和平底小渔船,男人们探身重新安装鳕鱼套。奎尔瞟了一眼,看见她苍白的嘴唇,脖子,眼睛介于绿玻璃和土黄色之间。手很粗糙。不太年轻;奔四十了。但是那种与什么东西的和谐感,与时间或地点的和谐感,他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她转过头来,发现他在看她。眼睛又躲闪着移开了。但两人都很愉快。
“我有一个女儿今年秋天上一年级。小兔。她的名字叫小兔。我最小的女儿叫阳光,我上班的时候她就呆在比蒂·巴吉特家。”他想他必须说点什么。清了清喉咙。
“我听说了。”她的声音是这么低,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在学校的汽车道上,她一边跨出车门,一边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奎尔没有听清,然后她就迈着大步走远了。也许是谢谢你。也许是哪天过来喝一杯茶。她甩动着双手。她停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白纸巾,擤了擤鼻子。奎尔仍然坐在那里。注视着她跑上学校的台阶,走进门去。他这是怎么啦?
就想看看她走路的样子,一个步行好几英里的高个子女人。佩塔尔从来不走路——只要能够乘车,或者躺下。
第十七章 船讯(1)
“船的表亲,是指船上本领高强的人……”《海员词典》
他桌上摊着波特游艇的照片。颜色很暗,但印出来效果不会差,足以表现那条船令人生畏的力量。奎尔把一张照片竖在面前,然后往打字机里卷了一张纸。他已经成竹在胸了。
杀人游艇在锚爪港
一艘五十年前为希特勒建造的威力无穷的船只本周到达锚爪港。希特勒从未登上这艘名为“结实宝贝”的豪华游艇,但他的一些邪恶力量却似乎被铸进了游艇内部。目前的船主,长岛的银子和贝亚内特·梅尔维尔描述了这条船最近在鲍勃飓风中,在缅因州白乌鸦港的游船和高级别墅间横冲直撞的情景。“它把十七条船撞成了火柴棍,把十二座海滩别墅和船坞捣得粉碎。”梅尔维尔说。
思路像水一样流淌,他飞快地打着。他感觉写得很顺手。梅尔维尔夫妇对船的破坏性所感到的得意跃然纸上。十一点钟,他把写好的文章扔在特德·卡德的桌上。卡德正望着海浪发呆,想入非非。
“这和船讯登在一起。是港口一条船的速写。”
“杰克从来没跟我提起过速写的事。是他叫你这么做的吗?”他的私处在化纤裤子里突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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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额外加上去的。那条船很有意思。”
“登上吧,特德。”比利·布莱蒂坐在墙角叭嗒叭嗒地打他的闲话专栏。
“那场车祸怎么样了?关于车祸的报道呢?”
“我没有写,”奎尔说。“谈不上是一场车祸。迪多罗夫人扭伤了她的手腕,句号。”
特德·卡德瞪起了眼睛。“杰克要你做的事你没有做,却做了一件他根本不知道的事。该死,我们当然会照登不误。这样也好。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杰克火冒三丈的样子了。他上次发火还是他的捕鱼靴掉在煤气炉上被烤得焦煳的时候。告诉你吧,你明天早上来上班时最好不要关掉汽车马达。”
我做了什么,奎尔想。
“别去跟艾迪丝·迪多罗自找麻烦。她扭伤了手腕呆在医院里,看见谁都要慷慨激昂地演讲一番。”比利那件钻石图案的羊毛衫袖口散开了。他的蓝眼睛里仍然含着惊讶。“该死的,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比利到诊所去检查他的前列腺了,杰克正在赶来。他想见你。”特德·卡德啪地翻开一份新出版的《拉呱鸟》报,斜着眼睛阴沉沉地瞪着奎尔。纳特比姆坐在桌前点燃烟斗,喷出一团团球形的白烟。窗外笼罩着浓雾,迅疾的狂风也不能把它驱散。
“为什么?”奎尔惴惴不安地问,“就因为那篇文章?”
“是啊。就因为那篇希特勒游艇的文章,他大概想把你整个半死,”特德·卡德说。“他不喜欢标新立异。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应该做什么。”
卡车马达轰响,门“砰”地被推开;奎尔紧张得全身冒汗。这不过是杰克·巴吉特嘛,他想。不过是可怕的、带着血淋淋的皮鞭和烙铁的杰克·巴吉特嘛。记者惨遭威吓。他的袖子挂住了桌上放笔记本和文件的箱子;纸张散了一桌。纳特比姆的烟斗在牙缝间翻转过来,倒出一块正在燃烧的烟渣,同时他让话筒悬着旋转,松开缠绕的电话线。目光转向一边。
杰克·巴吉特大踏步走了进来,姜黄色的眼睛在房间里迅速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奎尔身上。他的手飞快地在脑袋上面一勾,好像在抓一只苍蝇,随后便消失在玻璃隔板后面。奎尔跟了过去。
“好吧,是这样的,”巴吉特说,“就是关于这个。附在船讯后面的你写的这篇小文章——”
“我原来想它会给船讯增添一些活力,巴吉特先生,”奎尔说。“是港口的一艘不同寻常的船,而且——”
“叫我‘杰克’。”巴吉特说。
“我再也不写了。我只是以为——”记者向主编摇尾乞怜。
“你说话的样子好像在用一张破网捕鱼,拖泥带水,吞吞吐吐。”他朝奎尔瞪着眼睛,奎尔耷拉着脑袋,用手捂住下巴。
第十七章 船讯(2)
“昨天晚上接到四个电话,都是关于希特勒的那条船的。人们很感兴趣。巴吉特夫人也喜欢它。我还亲自过去看了一眼,码头上围了一大堆人,都在盯着它看。因为世上的船是奥妙无穷的,同时也非常有趣。所以,接着干吧。我正需要这样的东西。从今往后,我要你写一个专栏,明白吗?船讯。关于港口某一条船的专栏。明白吗?每星期报道一条船。他们准会喜欢的。不仅仅是锚爪港,而是整个这片海岸。一个专栏。找一条船,然后写写它。别管它是长线多钩渔船还是巡航艇。就是这些。我们会给你定购电脑的。告诉特德·卡德,我想见他。”
用不着对特德·卡德说什么,他隔着挡板全都听见了。奎尔走回办公桌前,他感到又轻松又激动。纳特比姆将双手交握举过头顶摇了摇,他的烟斗在嘴里转动。奎尔把纸卷进打字机,却没有打出一个字母。活了三十六年,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做对了。
浓雾像牛奶一样偎依着窗户。
第二十四章 采浆果(1)
“丁香结和双半结之间的差异,在许多人的头脑里是非常模糊的,因为这两种绳结的形状是一样的,不过一个是系在别的物体上,而另一个则是系在自身绷直的那一部分上的。”
《阿什利绳结大全》
9月,白天越来越短,海水变得寒冷了。开学第一天,奎尔带小兔去上学。她穿着新鞋子、方格裙和白色的外套。她的小手冰冷潮湿。她虽然害怕,却不要他陪着,自己一个人穿过推推搡搡的吵闹的人群。奎尔看着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脑袋几乎一动也不动,她在寻找她的朋友玛蒂·巴吉特。
下午三点,他在学校外面等着。
“怎么样啊?”以为会听到他三十年前的那种感觉——心惊胆战,可怜巴巴。
“好玩极了。看。”她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大的、不太正确的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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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写了你的名字
“小兔”的英文拼写是“Bunny”。——译者注。”奎尔说,这才放下心来。她和他竟然如此不同,他感到困惑。
“是啊。”好像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似的。“老师叫我们明天带一盒卫生纸来,学校里买不起。”
早晨,迟滞的雾虹在海湾漂浮。风暴带来了一个个的色块。比利在唠叨月晕。风暴肆虐。突如其来的冻雨变成闪闪发亮的紫色细棍,然后是大雨倾盆。两三天的炎热,似乎是从沙漠刮过来的,一束束光线像闪光的鳗鱼一样慢慢爬下海湾。
海岬上,沼泽地里,数不清的浆果成熟了,野生黑醋栗,刺儿李,大果越橘,湿地果,蔓虎刺,南瓜果,岩高兰果,还有直挺挺竖在紫酱色叶子上的带黑斑的云莓。
“我们这个周末去采浆果吧。”姑妈说。“我小的时候,离这儿不远有一些著名的采浆果的好地方。然后我们来做果酱。采浆果是大家都喜欢的高兴事儿。也许你需要带上韦苇·普鲁斯?”
“好主意。”奎尔说。
她说她很高兴来——好像他是邀请她来参加晚会。
“科恩开车送我过去——他想看看你们新修的房顶。”
科恩没怎么看房顶,倒是仔细打量着奎尔和他的两个女儿;和姑妈开着玩笑。告别的时候拍了拍海利的肩膀。“好吧,我走了。到米斯基湾办点事情,可以从海岬绕过去。我办完事再过来,好吗?”他的眼睛像荆棘一样,什么都逃不过它们的锋芒。他匆匆地想把一切都看个清楚。
“好的,”韦苇说。“谢谢你,小伙子。”她的浆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