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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婚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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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吧台前还有两个客人,小路易催着他们赶快把酒喝完让他可以招待客人。现在整个咖啡馆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把热好的锅子、一瓶已经打开的酒和一个盘子放在一张大理石桌上。他要玛蒂尔德跟他一起吃那锅红烧羊肉,可是玛蒂尔德即使想礼貌一下,还是一点都吃不下。西尔万已经去巴士底广场上一家还亮着灯的小饭馆里吃晚饭了。小路易的确短小精悍,就跟他的绰号差不多,可是他现在有个小啤酒肚。他说:“如果我现在回到拳击场,大概应该算中量级拳手,连最蹩脚的拳手都能修理我一顿。对任何人来说,开一间咖啡馆而不发福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他在吧台和咖啡桌之间走来走去,取来两只酒杯、半个圆面包、一盒干乳酪。他走路的姿态轻巧灵敏,双脚好像绑着弹簧。可是从他外表看来,谁都猜得出就算他从前苗条时,也一定曾被修理过不少次。他鼻梁是歪的,耳朵和嘴唇都变了形,笑起来时露出嘴里三三两两的金牙。他坐下来,把格子餐巾的一端塞到衬衫里,斟满一杯酒,请玛蒂尔德喝。她不想拖延浪费时间,所以很干脆地接受了。他又给自己倒满另一杯酒,喝了一口,咂咂舌头。他告诉玛蒂尔德:“你一喝就知道,这是好酒,是我从我家乡安茹省订来的。等到我存够钱,能找一个地方安身的时候,我就回老家去。我会把这个破店卖掉,回到老家,住在一个酒窖里,找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作伴。我这一生看过的、经历过的都不算少,可是我可以毫不迟疑地告诉你,好酒和友情是人生中最难得的两件事。”他说完,露出一副尴尬的神色,又加了两句:“真抱歉,我一说就没完没了,我想是你让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把红烧羊肉舀到盘里,一边吃肉,一边撕下面包蘸肉汁吃。他边吃边说,把玛蒂尔德想知道的事情告诉她。她把轮椅移近咖啡桌,以便听得更清楚。外边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那些喜欢呼朋引伴、饮酒高歌的醉鬼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九一七年一月底,一位穿着黑衣的“爱国者协会”的寡妇,走进小路易的咖啡馆,向他宣布了他朋友去世的噩耗。她刚从达瓦街的一栋建筑走来,离小路易的咖啡馆只有两街之遥。“爱斯基摩”战前做木工的作坊就在那栋大楼的院子里,他则住在阁楼上的房间。小路易正兴高采烈地对着一群顾客讲述他生平最精彩的一场拳击赛,听到这个噩耗以后,他好像挨了一拳,头昏眼花,颓然坐下。当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喝得烂醉,一边哭着,一边拿出他一个星期前收到的“爱斯基摩”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反复细看。然后,他独自一个人,把咖啡馆里的一张桌子砸烂。同年四月间,市政府派了一个职员,把一份正式的死亡通知书送到他咖啡馆来。通知书上写着:“一九一七年一月七日,被敌人所杀。”那职员问他“爱斯基摩”有没有什么亲人,不论远近亲疏,好让市政府可以传达这个消息。小路易回答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爱斯基摩”有一个哥哥住在美洲,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那天晚上,为了消愁,小路易约了一个女友一起出去。他们先在克里希广场附近的一间餐厅吃了晚饭,然后又去看了半场电影,没看到剧终就离开了,因为他实在没心情看下去。也没什么心情寻欢作乐,所以把女朋友送回家,自己一个人在雨中走回咖啡馆,脸颊上流着雨水和泪水。他把自己关在店里,独自一个人喝得烂醉,在那里回想往事。这次,他没再砸烂桌子,因为不但是桌子太贵,而且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他什么细节也不知道。他不清楚巴斯多施·布盖是在什么情况下去世的,也不知道他被葬在什么地方。他的同壕战友一个也不曾来到咖啡馆捎信。战争初期,“爱斯基摩”的一些营友总会趁着休假之便给他捎个口信,或者带给他一封“爱斯基摩”的亲笔信,或一张照片。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些偶尔出现的战友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可能是他们随时在重新编组调动,可能是他们已经阵亡,可能他们都被敌人俘虏了,也有可能他们厌倦重提过去那段痛苦的记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欢乐时光(5)
维罗尼卡·帕萨望——那个“爱斯基摩”在最后一封信上提到的维罗,小路易从前倒是常看到她,现在偶尔还会见到她。她总是在快打烊的时候才来,留在炉边喝一杯咖啡,跟小路易谈起从前的欢乐时光,说着说着还会淌下两滴眼泪。维罗在一九一一年已经跟布盖同居了,那年小路易坚称自己三十九岁,跟另外一个拳手路易·朋迪头破血流地打了一架以后,从此挂拳收山,买下这个咖啡馆,开始了他的酒保生涯。他一生从没跪在地上向人求饶过,就算是在拳击场上碰到强劲的对手也是如此。但是,跟朋迪的这场最后拳击赛,他被打得落花流水,瘫在地上起不来。自从开了酒店,他总算过了三年好日子,也就是他跟维罗两人口中所说的“欢乐时光”。每周,布盖一天总要往咖啡馆跑个好几次,穿着无领衬衫,全身沾满锯木屑,喝着一小杯冰凉的白酒。晚上,他常精心打扮得像个上流绅士一样,带着维罗去音乐剧院看戏。他对维罗极端引以为荣,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向别人介绍。事实上,虽然少了一张盖了章的结婚证书,但他们两个人早已海誓山盟,矢志不渝,一直到战争把他们分开。其实,他们开始时也没完全分开。一直到一九一六年,布盖仍然照旧付他作坊和公寓的房租,这样他休假时就能重温往日的旧梦。他休假的次数比别人多,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如何赢得别人的好感,也可能因为他曾捕获到战俘而受勋褒奖的缘故。这些休假时的舒闲日子,他大部分时光是跟维罗在床上度过的。剩下的时间,他都花在那些专门让人寻欢作乐的场所,其中有一些是他战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每次休假,他一进大门,可能人还在楼梯上,就一把扯掉军装,一直到回去收假的最后一刻才又再穿上。你简直想像不出他穿上伦敦来的花呢西装上衣,狭边帽斜戴在头上,脖子上绕着一条长长的白围巾,手臂上勾着一个漂亮的女伴,那样子说有多神气就有多神气。看到的人都以为他是那群天之骄子飞行员中的一员。不过,凭良心说,维罗尼卡·帕萨望也是个大美人。她今年二十七岁,身材修长均匀,长发及腰,核桃形的猫眼,皮肤雪白光滑,是个真正的大美人。今年七月,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小路易的咖啡馆时,还在巴黎北区的一个女装店里当店员。他不知道女装店的地址,也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可是他知道她不会就这样销声匿迹,一定不久后还会再来看他,那时候,他一定会要她跟玛蒂尔德联络。至于一九一六年布盖有次休假时,两个恋人闹别扭结果分手的事,小路易始终没搞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两个人谁都没对他提及这件事。他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闹点爱情小纠纷,虽然可惜,但是总会重修旧好。一九一七年,一个天色灰暗的早上,当维罗听到某个邻居告诉她布盖去世的消息时,她气急败坏地跑到小路易这儿来。小路易把“爱斯基摩”的诀别信拿给她看,要她解释。她放声痛哭,跪倒在地上,整个人已崩溃,她抬起一张悲凄的脸对他大喊:“现在解释还有什么用?你想我不后悔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发誓他下次休假时要好好地让他高兴一下吗?现在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当时,咖啡馆里有五六个客人,对别人的痛苦感到无比好奇,个个张大眼睛竖起耳朵看好戏,没一个想到要回避,结果全让小路易轰了出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平静下来后,把眼泪擦干,坐在一张靠着火炉的咖啡桌边,对小路易郑重声明:“不论怎么样,布盖曾要我发誓对这件事情保密,绝不对任何人说起。”小路易也就没有再坚持。如果玛蒂尔德真想知道,小路易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看法。他觉得布盖很有女人缘,就像很多其他男人一样,而且又太老实,不知道如何谨慎小心地处理这种事情。他一九一六年夏天的那次休假,一定是出轨了,但是又对维罗坦白招认,结果可想而知,维罗一怒之下收拾细软就离他而去。这就是小路易想像中的事情经过,他实在懒得去想别的枝节,觉得这个故事就跟实情差不远了,但是他也知道,其中有两点站不住脚。第一,维罗是真正爱着布盖,照理不会对他的逢场作戏生那么久的气。第二,布盖对小路易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信任得甚至把自己的储蓄都交给他保管。如果布盖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原因只有两个: 如果不是他太惭愧,就是他在保护另一个人的名誉。第二个假设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希望玛蒂尔德能原谅他的直言不讳,关于男欢女爱的事,很多事都可想而知。***在等小路易用餐时,玛蒂尔德突然全身发冷,她换了一个位子,靠近炉火边坐着。用餐时,小路易不知道说了什么,或者是她自己脑海中的某个景象,让玛蒂尔德突然发冷。当小路易站起身来,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些他搜集的有关“爱斯基摩”的纪念品,给玛蒂尔德看: 在美洲的照片,过去欢乐时光留下的影像,战争的记录,“爱斯基摩”的绝笔信。玛蒂尔德还没决定是否要告诉小路易她手中也有一份这封信的抄本,以及这些信是在什么凄惨状况下写的。可是,当她打开那封信时,她一点都不需要勉强自己假装,因为她完全觉得是第一次看到这封信。信的字体幼稚拙劣,每个字都向左倾斜,拼法也错得离谱,像出自一个乡下孩子之手。可是在字里行间,玛蒂尔德仿佛看到一个双手反绑、被冻僵的可怜大兵,站在战壕中的一个扶梯上,转过头来哀求看守,求他保护另外一个比他更可怜的战友。   &
欢乐时光(6)
现在,小路易把他们两个人的酒杯放在一张离玛蒂尔德最近的桌上,坐下来静静地抽烟,挨过拳头肿起的眉毛下,是他失落在遥远的过去的眼神。玛蒂尔德问小路易,谁是信中提及的“硬饼干”。小路易苦笑了一下,对她说:“真奇怪,你大概会读心术,因为我正在想他。”“硬饼干”的故事说起来也不短。他的境遇也很凄惨,因为他也没从战场上生还。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长得瘦瘦高高的,碧蓝眼睛透出一股安详的神情,棕发开始慢慢变稀。他被大家叫做“硬饼干”的原因是他实在瘦,像“硬饼干”一样,瘦到连身材矮小的小路易用一只手就可以环住他整个人。一九一年水灾时,布盖和“硬饼干”曾经合力救起一个溺水的老妇人。从此以后,他们就变成好友。他们每个星期六都一起去摆地摊,在圣安东尼和乐度的市场上卖他们制作的柜子、橱、小型家具等等。“爱斯基摩”的手艺精巧是不用说了,你只要看看后面摆的那艘他做的“撒马拉号”模型船就明白了。但是,“硬饼干”的那双手之神奇巧妙,更是你绝对想像不出的,简直可以说是空前绝后,是所有艺术中的精品,那是双点石成金的手。跟他们一起摆地摊的人完全心悦诚服,根本就不存嫉妒他的心思了。星期六傍晚收拾了摊子,他们就来小路易这里小饮一杯。他们站在吧台前,边喝边开玩笑,同时把一天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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