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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依命,行过礼,见到倾雨和深帐中的墨儿,略有分神。
“你不是跟王爷去广陵办差,怎么自己回来了?”我问。
陈松忙收回注意,道:“是王爷叫我来接七少爷,说是七少爷娘亲想念七少爷了,趁着王爷也在广陵,想一起过去聚聚。”
我心里一沉,面子上却平静——这个千云戈!背着我竟去见娘,这两人,不知又商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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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芥蒂,我随口搪塞:“这事说的这么急,我也没个准备,而今铺子里正忙,你叫我如何走得开?你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一时去不了,他自己尽兴便可——另外,替我给我娘还有休先生问好。”说完,起身,我又转向倾雨。
“倾雨,你和墨儿先住下,有什么就跟哑仆说,我出去给你们备些用度,去去就回。”瞥陈松一眼,我也懒得避讳,于是又朝墨儿走去。
我站得挺拔,巍然道:“你头个爹爹已经没了,难受也没用,他活着也不想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以后我就是你亲爹爹,你不听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听话。
待会儿我回来,你若还不吃不喝,晚上我就让鬼婆子来治你——他不但治了你,还要到地府里打杀你先个爹爹,你就看着他被你带累吧!”
墨儿总归是个孩子,听我此言,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小脸抖着,就要落下泪来。
倾雨忙过来,锤我一下、恨道:“平白无故你吓他干吗?”
“哼,我可是说真的。”我边说边去看墨儿,果然,他双手死死攥着,眼看就要梨花带雨——梨花带雨?不过也是,这孩子,只怕长大了……
唉,又是惹人伤心的东西。
倾雨嗔怨着,已去安抚墨儿。
我正要离开,看见陈松还在,便道:“陈松,你陪送我一会儿!”
陈松应了、与我一同出去。
我与陈松无言,半天,他看看我,才道:“七少爷,王爷说,这回务必请你过去看看,终归是儿子和娘,老不见,别人不说当娘的,只会怨儿子不孝。”
我冷哼一声瞥眼陈松:“王爷几时学的这话?不孝?我就是个不孝的,他不喜欢,尽管去找孝顺的!”
“七少爷……”
我别过头,一副置之千里外的姿态,其实心里已敲起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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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知为什么,我信千云戈待我绝无二心,也信娘已不再多情,但,一想到他们曾经温情爱意,心里就万分不自在。
落居郡州的几年,我也去见过娘几回,每次都是匆匆来去,见了未免也是尴尬,说不上几句,便草草散了——散了,还总要别扭几天;千云戈体谅我的心病,所以从不难我,反时常柔温开解。
这回倒叫我务必过去,固然知道他也不会落什么圈套给我,可事情跟娘扯上关系,就是显得诡异和使坏。
“七少爷……”陈松却不肯罢休,仍是要说:“恕我直言,看刚才光景,那孩子是七少爷的……”
“陈松!”我喝了声、猛然回头,不由得冷笑:“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的孩子,与杜家儿媳文惜卿生的,此前一直养在杜家,而今才接来;这事,本来我也没想瞒着王爷,墨儿既是我儿子,我自然抚养他,王爷也干涉不了!”
陈松也笑了,看着我道:“七少爷倒不必和陈松说的这么清楚——陈松只想说,父母待子女的心哪有不同,七少爷自己不也是……为什么不体谅一下自己的娘亲?”
我登时无语,滞了半天,也不知如何答对,倒是心有所触——以前这话不是没听人说过,总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云云,现在真落在自己身上,才有些入怀,道理一样,只是那滋味,又怎能只字道得清。
于是一下午心事重重,办事也就无精打采。
才跟陈松出了宝玉斋,相中一块香梁玉包给墨儿,哪知便有瑞戈轩的伙计容哥儿急火火来找我,不等到了面前,已呼喝起来:“七少爷、七少爷!”
我踹他一脚,道:“大庭广众的,乱叫什么!”
“你……你快回家吧,哑仆满身是血,刚来铺子里找你不在,似是……似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惊诧,着急想着,却实在猜不出所以然。
倒是陈松还算镇定,道:“怕不是小少爷出了什么事吧?”
我听了心猛地一沉,又恨陈松胡猜疑,瞪他一眼,也顾不得许多,便大步往回赶。
果然让陈松说着,墨儿翻墙又要跑,被倾雨一喝便掉下来,正磕到头,流了一地血,呼吸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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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雨本是医家出身,也很通医道,可一来身边没带多少药用,二来心里慌乱,所以倒有些应对不来,只得让哑仆赶来找我。
我已没心思听她哭哭啼啼自责不断,嗔道:“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找大夫来!”
哑仆此刻倒机灵,听我说完,便跑了出去。
我把墨儿抱在怀里,发现他瘦的过分,头上的血渍又衬得小脸儿分外惨白,心里不禁难受起来。于是一边安抚、一边用净巾子给他擦拭,越看越辨出些自己的模样,又不禁记起自己早年寻死觅活、受尽挫折,更是悲切。
泪珠在眼眶转转,却赌誓一般,生咽回去——墨儿啊墨儿,你若有个好歹,爹爹这辈子也赔给你,不叫你再一个人受尽伶仃;你若好起来,爹爹必疼爱你,让你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要的,爹爹拼了命也找来给你,只盼,你再别吓爹爹;爹爹此生也极是艰难,好容易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上几年快活日子,你忍心让爹爹再落进伤痛中?好墨儿,爹爹的好墨儿……
守了近两天,墨儿也不见醒,那伤处包了,也看出些好的迹象,只是呼吸时弱时足,反反复复。
我看着心里发怵,却不敢多说,只怕倾雨太过自责,把自己逼出病来。
大夫也是请了不少,都只说淤血所致,无法一时痊愈,唯有慢慢等——等,这字儿听着就让人害怕,这一等、就没了尽头,一丝确信都把握不住。
我片刻也不敢离他,生怕稍有大意,他便趁机没了,直熬得自己越发虚脱;哑仆也是陪我耗着,且更小心我的脸色。
“销魂!”
这日下午,我半趴在床边,捧着墨儿的手发呆,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木了一刻回过头去——可不正是千云戈。
我心里憔悴,已没多少活气儿应他,又回复过来,看着墨儿,一霎那,泪水便忍不住往下掉落。
不多时,千云戈已在身后拥住我,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丝丝温热渗进我寒透了的心怀,他的脸也不停在我颊上磨蹭,轻声安慰道:“别急,我已经叫人去寻郡州方圆二十里最好的大夫,马上就能有救了!”
我只是垂泪,并不说话。
千云戈又道:“瞧把你自己消磨的,你去歇息,我守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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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道:“墨儿要是治不好……”
不等我说完,千云戈突然吻住了我,这吻不深也不持久,却极尽温柔,再分开,我盯着千云戈半天,终于抱住他,把这些天的眼泪,全发散出来。
千云戈抚着我的背,也不说话,只是颇有耐性地吻去那数不尽的泪珠,终于把我也给厮磨不住,一拳打在他胸口,他不由惨叫一声。
“疼了?”我慌忙问道,疑是自己出手没轻重。
他装得更甚,又把我的手往他胸口按去,发现被他骗了,我接连又是几拳;直到他把我抱得再动不得、温润的嘴唇儿也在颈子上不住胶着。
我突然心里一窒,不由得问:“云戈,墨儿他……”
“你放心,我保他决不会有事——不过……”
“不过什么?”我别有用意,却不敢大问。
“他好了可不能跟我抢他爹爹!”
“你——”我一急,扭过头去,鼻子正和千云戈磕在一处,一阵酸疼。
“瞧你,想我了不是,可把你急的!”他说着就来捏我鼻子。
我忙挣开,才要气他几句,突然默住,小心问道:“我想把墨儿……留在我身边;以前有杜展臣,现在杜展臣也没了,倾雨来年就要嫁人,带着墨儿……”
“行了。”千云戈又搂住我:“不用说这么些,我堂堂均赫王爷——容的下你,自然也容的下他。”
我眼里又一阵发酸,痴痴望着他,终于了然、放心。
果然撑了几天,我累得厉害,才被千云戈催着躺下,便酣然睡去。再醒来,已是傍晚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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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墨儿,我赶忙下地,三两步奔到里屋,只见一个医者风范的人正细细捏着枚银针,在火匣子上烤了,搁置须臾,就要往墨儿太阳穴上没入。
“大夫!”我吓了一跳,大声叫道。
那人停下看我,有些不明就里。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千云戈起身过来。
“这是……这是针灸?”我问。
“正是。”那人答的自然。
“能治好么?”我又问。
“十有八九,化了淤便可好了。”
“那……”我还是有些心虚,知道千云戈必然会寻最好的法子医治墨儿,可看着那么长的针就要伸入墨儿头颅,我还是止不住害怕。
千云戈体贴地握住我的手,道:“放心,刘大夫自出师还不曾失过手,他肯相救,墨儿必是无事。”
我点点头,直把另一只手也跟千云戈握住,才大着胆子,看那刘大夫为墨儿医治。
……
送走刘大夫,夜已深了,墨儿的呼吸终于匀称下来,脸上也多了些血色,看着是大好的迹象。
我在千云戈身边靠着,把我唯一的血脉看个不住。
千云戈终于有些不满,推推我道:“都看这么半天了,还没够?”
我不语,只觉的一阵心慌。
养个孩子,说着容易,可单想想便觉得难了。
墨儿一时不愿与我亲近,又是大病初愈,我这当爹的,到底收不收得住他?这孩子脾气秉性,到现在也摸不透,他与我、与千云戈到底能否相处得来?还有这将来,他也该做个有出息的人,不管干什么,总不致辜负了自己和亲人——亲人,若有一日,他知道了、我和千云戈是这样的“亲人”又会怎么想?
真是过了千山、还有万水,哪里的道路都不易行。
“销魂!”千云戈扳过我,筹着眉道:“你是只看他不看我了?我今天才从广陵回来。”
我焦虑一刻,道:“云戈,你这辈子就没孩子了?”
千云戈一愣,道:“可不是。”
“你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他打量我,目色凝重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歹你也是均赫王爷,连个子嗣都留不下,也让人笑话……”
“你……”千云戈一急、竟狠狠捏住我的胳膊,疼的我险些叫出声来;“你少给我胡思乱想!我要留子嗣,除非公鸡会下蛋,你给我生一个!”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努力挣开他。
“我胡说!我看是你胡想!你别把这些有的没的都往我身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