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梦中情人平静地看着他,从嘴里吐出两片瓜子皮,正好吐在他划出血道的脸上。
当然王有蹄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听众朋友们需要什么他就奉献什么。痛彻肺腑的成长经历,主要是讲给立眉毛听的。一方面她是母性特别强的类型,专吃这套,听不得悲伤小孩子的伤心往事;另一方面,这些故事和王有蹄的个人经历颇有神似,不需要高超的虚构技巧,王有蹄拿来在立眉毛这儿练练手而已。王有蹄当然明白,光靠这些,除了能赚几颗热泪、几个暖怀,对未来的建设意义不大。
天下的买卖都需要投入,而一张嘴,可算是无本生意里最经济实惠的。这也是穷苦孩子出身、毫无原始积累可言的王有蹄唯一的出路。凭着舌灿莲花的本事,王有蹄迅速织就了一张包容三教九流的人际关系网。周末,不是王有蹄进城会五湖四海的兄弟,就是一帮狐朋狗友寻上门来,在校舍外的旷野上,打牌,喝啤酒,怪叫。还有时,来人比王有蹄年长,穿的一看就是在社会上混了些年头的,和王有蹄嘀嘀咕咕,仿佛酝酿什么阴谋。
不出两年,王有蹄早不是刚入校身穿旧绛红棉毛衣裤、不爱讲卫生、一口家乡话的王有蹄了。他跟学生会主席过从甚密,租用系里的教室、电视和录像机,周末放映外国电影。当然是卖票的。他见风使舵,见缝插针,此后还有跟小卖店的代售生意,跟学校招待所的介绍回扣,跟包子铺的肉源供应,跟女生楼的丝袜特惠活动……总而言之,小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王有蹄根本忙活不过来,还得雇同学帮忙。
念在旧情分儿上,王有蹄把卖录像票收钱的活儿交给了立眉毛,让她劳有所得——不过,这种关怀体现的是人道主义,与爱情无涉,王有蹄很快发现立眉毛其实缺乏真正的女人魅力。女人味儿,就是多少得有点妖精味儿,不能像立眉毛那么朴实。他更上一层楼了,视线放得远了,照这个发展速度,班花他也未必放在眼里。
过去那些轻视王有蹄的,现在不得不刮目相看,因为王有蹄不仅小头梳得有型有款,衣服也穿得格外整洁,一次隆重场合,女生惊见他还使用了极为罕见的袖扣。听说,他是去外宾的酒宴上做些服务。连那些王有蹄从心里看不上的、原来也死看不上王有蹄的靠父母得势的娇儿娇女,也不得不佩服王有蹄空手套白狼的谋生本领。学校绝不鼓励王有蹄提前与社会接轨的方式,老师还像中学老师般地谆谆教导学生要以“学”为主,可你实在挑不出王有蹄多大的不是,人家连聚众喝酒都跑到校外,功课虽不出色,总归红脸梗脖地挣扎着爬到了及格线上。
第七章
传奇制造者王有蹄(6)
毕业前,王有蹄比其他人更早落实了去处。他被安排在一家糖业烟酒公司,因为户口还在河南,只能作为聘用人员。小猜是立眉毛绕了几道弯儿的远房表姐,那天,我们在崇文门新世界逛完商场散步的时候,路过一个灰灰的院落。立眉毛突然在一块木牌子前面站住了,她说,她的同学在这儿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有蹄。的确听不出他有任何口音,当年和新闻联播对照练习下的苦功没有白费。他也没有北京的儿话音,听人说也练过,但掌握得难以原汁原味,容易露出破绽,就放弃了。他曾即兴编造自己是海淀区长大的,那里集中着五六十年代前来建设北京的知识分子,他们的后代发音是标准的普通话,没有八旗子弟和胡同串子的腔儿。和我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王有蹄告诉立眉毛,我们来得正好,再晚来两天就找不着他了。他刚刚辞了这份工作,准备自己干了。他留下了小猜和我的电话,说甭管我们俩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找他,他一定帮忙。
后来王有蹄几次有事到办公室找我。
第一次是推销安利。他从提包里拿出一套工具:两个玻璃杯,一对勺子,一个小油瓶,还有另一个牌子的洗涤灵。他让我往两个玻璃杯里盛满清水,开始做对比实验。两把勺子滴了食油,他用手指在勺面上将油涂开,然后分别浸入两个杯子里,待了一会儿,把勺子一通搅动。取出以后的实验结果,加上他推心置腹的科普介绍,吓得我花容失色,觉得自己的胃壁上积满了厚厚一层化学制剂的残液,正向着胃癌的道路上不知死活地前进。他又在瓶子里放了一支燃着的烟,烟雾充满了瓶子之后,喷了两下浓缩空气清新剂,打开瓶盖后让我闻还有无异味。他意味深长地端起我同事的烟缸,里面竖满密集的烟头,像个后现代艺术品——是他深切同情的目光使我减灭对在家休病假的这位同事的关心,陡生莫名恨意。一系列洗衣液、预洗剂等的实验过后,造成的效果是我把工会发派的劳保及洗浴用品全送了人,我改换全套安利。不仅如此,我每天晚饭后,必服用王有蹄推荐的种种药品才安心,它们包括:复合维生素C片、天然B族维生素片、果蔬纤维素嚼片、天然β胡萝卜素营养胶囊、小麦胚芽油营养胶囊、钙镁片……外加一汤匙掺入牛奶里的蛋白质粉。
另外几次,王有蹄铩羽而归。
举例,失败之一。他建议我和他共同开创事业,推广一种新型牙刷。王有蹄说,此乃一个科学天才的发明,正在申请国家专利。他跟这个天才交情很深,才能预定下产品代理。它的市场前景不可限量,我今天只需有限投入,就能迎来四体不勤的享乐明天。他的提议被我断然否决,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我认为王有蹄可以从事和牙刷牙膏有关的职业,他有一口说得过去的小白牙。不是因为他少年时代和今天的城市孩子一样明白科学的护牙知识,恰恰相反,他小时候经常不刷牙。而像我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出生并在城市里长大、而且不幸有个医生妈的孩子,母爱的成就,是给我留下了一口难以修复的黄灿灿的四环素牙,让人心生自卑。我怎么能从事和隐痛紧密联系的职业呢?王有蹄的盲目鼓励刺伤了我的自尊心。另外,我完全是个数字盲,对投资、创利、成本核算、风险共担、股权、红利之流的名词天生反感,即使拿石头换金子的事儿,我还嫌搬起来沉呢。所以王有蹄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不为所动,最后他替我遗憾着走了。
举例,失败之二。他带了一个大隐于市的书法家光临。王有蹄说,要说这位,道行深了,字字千金,又惜金如墨。书法家年事不高,也就四十岁左右,穿一身褐色中式褂子,少言寡语,脸色蜡黄,表情恹恹的,由着王有蹄张罗。我偷偷问王有蹄:“他是不是不舒服啊,看着怎么跟得了肝炎似的?”“高人都这样,”王有蹄解释,“所谓‘虎行似病,鹰睡如立’,像我这样的成不了仙,就得是他这样的,艺术境界才能高山仰止,流水不腐。”王有蹄说上次我错过了发财机会也好,他也不做牙刷推广了,因为发明人得了晚期肺癌,虽然他的异型牙刷的确不错,可他一病一死,谁来搞产品更新换代呀?!王有蹄拉我到另一侧说,这回我可不能错过了。书法,那可是价格日益上涨的好东西,收藏是什么?天下又有文化品位又可翻倍赚钱的好事全让收藏占了。书法家的字在琉璃厂那是属得着的上品,贵,还是绩优股,涨得厉害。王有蹄跟书法家刎颈之交,可以帮我搭了人情,让他写一幅字,只收个墨钱就得了。尽管他的墨价格不菲,可那也只是成本费呀。王有蹄又提醒,语调更低了:“这回可不怕他有病了,死了咱也不怕呀,那字儿可就更值钱了……你说看他像病了,可能真有点说着了。他一直跟我说,吃什么都没胃口,我还托人给他带了点山里红,他说不管用啊。”我说:“这位高人的字这么值钱,我怎么没听说过啊?”王有蹄“啧啧”有声:“他特低调,不爱宣传自己,天天躲着媒体。苏老你听说过吧?他就是苏老的关门弟子!”我是书法外行,看谁的字都分不出好坏,因此对苏老的关门弟子也没表示额外热情。第三天见小猜,才知道王有蹄也带着书法家去找过她了。小猜说:“王有蹄是不问青红皂白,得谁骗谁。我还不知道那个病秧子书法家?什么苏老的‘关门弟子’,说得跟真的似的,其实是苏老关上门不让他进家的‘关门弟子’。”
王有蹄看到在我们这儿创业艰难,就把我们的名字列入备用而不是必用名单。听立眉毛说,他又承包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厂,生产毛巾、枕套一类的东西,特供招待所一类的场所。王有蹄可从不承认他是个织布的,他说,他是布草制造商。
第七章
传奇制造者王有蹄(7)
王有蹄的人生传奇不止于此。想起他,我就觉得他把好多人的经历加在一起活了。
有一天,我翻开青年报,看到大版面报道一个青年商人为了磨炼意志、体验人生,自动放弃经营良好的个人事业,带着极少的盘缠、简单的行囊只身上路。深山老林,商贾闹市,无不留下他苦苦探索的深深足迹。蜀国、鲁国、吴国、越国……他周游列国,开阔眼界。他风餐露宿,枕石漱泉。他见奇人,访古迹,表达现代人对文化历史的观察与反思。报道里还提到一段感情插曲。一次,青年被野狗咬伤后寸步难行,多亏遇到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可爱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可是,他要继续旅行,让姑娘等他回来,一定娶她。月朗星稀,小芳垂泪思情郎。狠心的爹把她许给刘癞头,不相信商人的诚意。痴情的姑娘小芳啊,她以死相抗,跳下了村东悬崖……当青年回到乡里,得到的是一顿暴打,带走的是两根系着红绳的长辫和自己死了一半只剩一半的半颗永远冰冻的心。故事版本虽然古老,却如此逼真地发生在今天,更添沧桑。
这个传奇青年说的是谁?正是我们的王有蹄,他的旅行牛皮书正在各地畅销书的排行榜上。虽然我暗自怀疑里面的文字出自枪手,但,怀疑不是证据。
好奇心驱使我突然想再次见到王有蹄,看看岁月对他的改写。经过好事多磨的预约程序,长达数月的等待,王有蹄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了我。
时隔数年,王有蹄的造型有了很大变化。在他的独立人工作室,我首先见的并不是王有蹄本人,而是他的系列照片。好大的尺寸,贯穿了直通他办公室的两侧长廊,黑白和彩色交叉,清晰与模糊糅杂。王有蹄的照片拍得真是现代啊,这种现代感还特别安全,万一遭到通缉,这些相片根本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照片上的王有蹄,不是狮吼般大张嘴能看到发红的扁桃腺,就是像治秃发的对比相片似的从高空俯拍,还有的,主要照得是耳后的骨感地带,带着一小小块脸,相当于熟食里的猪耳朵连带的那点儿面积。不经秘书的确认,我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王有蹄。
此次和王有蹄一席谈,和他书里写的情节,和旁人对他的议论……全让我混同一锅粥,分不出什么是谁说的,分不出哪部分是现实,哪部分是传奇。有一点是肯定的,王有蹄的确是个异种,只有他,才能如此特立独行,才能出淤泥时,该不染就不染,该染就染,顶着屎盆子满街逛。
如何吃苦就不说了,后来追王有蹄出书之风者甚众,细节都有仿佛之处,甚至连方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