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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说得对。”母亲说。“我们都老了,经不住折腾。你要处理不好,林姝会没完没了折腾的。”
“爸,妈,要不你们先到我那里去住,等小弟把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姐姐建议道。
“我们没必要躲她,等到时候再说吧。”父亲说道。
一家人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觉得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双方目标一致,只是办个手续而已。我把大半瓶酒全喝了,善于后发制人的红酒把我的脑细胞泡肿了,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却如腾云驾雾,一会儿在大海上随波逐流,一会儿在草原上纵马驰骋,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自由飞翔。一个强烈的声音在伴着我的灵魂呼喊,我解放了,解放了﹗
按照我和林姝的约定,我准时到达了西城法院门口。林姝先我一步到了。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有多痛苦,核大战使我们彼此都冷静下来,觉得分手是我们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我甚至认为,原先她说的离婚就要死要活的话,不过是帝国主义的核威胁。
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进法院。法院所特有的庄严、肃穆的氛围,给人以异样的感觉。好在进门没多远就到了接待窗口。窗口里一个中年女法官接待了我们。
“什么事?”女法官问。
“我们想离婚。”我探头说道。“想问您一下需要办什么手续。”
“你们谁起诉的?”女法官接着问。
“还没有,我们今天就来起诉。”我回答道。
“‘我们’是什么意思?只要一个人起诉就可以了,起诉的人是原告,被起诉的人是被告。如果你们两人都同意离婚,到办事处去办个手续就行了,不用到这里来。我们这里只负责打离婚的,前提是打,一方愿意,一方不愿意,需要我们来判决。”
“同志,我想咨询一下,怀孕了能不能打离婚?”林姝忽然问道。
“什么,你怀孕了?”我大吃一惊,以为她在开玩笑。
“是啊,这是医院的诊断证明。”林姝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女法官。
“女方怀孕,如果女方提出离婚,我们可以受理;如果是男方提出离婚,我们不予受理。”女法官解释道。
“谢谢您,我不会提出离婚的。”林姝接过诊断证明,满脸微笑着说。她转身离开窗口,像个胜利者准备凯旋了。
“等一等,”我被这突然的变故搞蒙了。林姝怀孕,我就不能离婚,换句话说,我们还要在一个屋顶下生活下去。这怎么可能呢?第一她不可能怀孕,第二我们也不可能再在一个屋顶下生活下去。我们很少进行性事活动,林姝坚持采用安全期避孕方法,这就限定我们在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里是没有身体接触的。实际上,在她例假前后,她的脾气极不稳定,动不动就发火,搞得我心烦意乱,对性事自然就没了兴致。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怀了孕,真是莫名其妙。更让人心堵的是,婚不仅没离成,我还要把她接回去,为了我们陈家的后代,我还要伺候好她。难怪她昨天那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原来她手里握有杀手锏。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把孩子做掉,这样法院就可以受理我的起诉了。
“还等什么,回家吧。”林姝挽着我的胳膊,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女法官的声音:“这不挺般配的嘛,离什么婚?”
“我求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一出门我就把胳膊从林姝的怀里抽了出来,并提出了我的要求。
“你忍心吗?这可是你的亲骨肉,说不定还是个儿子呢。”
“我不忍心,可又没有办法。我们之间合不来,不仅会给彼此造成痛苦,还会影响到孩子。你想想,孩子如果整天生活在家庭战争的阴影下,他能健康快乐成长吗?”
“我们可以不打架,不打架不就没事了吗?”
“你做得到吗?”
“关键在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老跟媳妇怄气?你让着我不就行了吗?”
“我永远让着你,可是你得寸进尺,哪像个女人?”
“不像女人我怎么会怀孕?怀孕的感觉太好了,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这一点你不要有任何怀疑。刚才法官已经明确告诉你了,你最好把法官的话转告给你爸你妈,还有你那个多管闲事的姐姐。让他们老实点,别挑三拣四的让我生气,生气对孩子不好,我要生下一个先天性的呆傻孩子,就有你的罪受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是傻子,我当然懂得她的意思。我现在的惟一选择就是把她带回家,还要让我们全家人臣服她。我的酒喝早了,我应该今天喝,喝得酩酊大醉,为我不得不延续的痛苦,我应该长醉不醒。
父母对林姝带子归来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医院的证明像驱逐令,把他们赶到姐姐家去了。看着他们无可奈何的神情和远去的背影,我真是欲留无言、欲哭无泪。林姝倒是兴高采烈,觉得拥有了自己的空间,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的野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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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是永远不回来该多好。”她在澡盆里洗过澡后,光着身子站在炉边擦着头发说。炉火熊熊,屋里热如盛夏。
“应该走的是我们,”我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腹部,没好气地说。
“我不反对,只要有地方去就行。”
“有地方?我上哪儿找地方去?我父母把我养这么大,娶了媳妇却把他们逼走了,我简直连个畜生都不如。”
“你别话里带话骂人。我可没逼他们,是他们自己愿意走的,他们想和闺女住在一起,我们没必要拦他们。”
“他们是不愿和你住在一起才走的。”
“我还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呢。你要有能耐就找间房,哪怕是间狗窝,我也会去。你以为我多愿在这儿住呢?告诉你,我早就住够了。”
“住够了你还回来?你要有骨气,走了就别回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回来?我是为了你们陈家后代才回来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她用毛巾系在头上,往床上一躺,自在地欣赏起电视节目。
我起身来到外屋。我不想和她争吵了,吵架不仅累心,还有可能殃及我未出世的后代。我躺在父母的床上,想起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内心的愧疚使我泪如泉涌。
父母走后,晚饭成了问题。林姝过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现在晚上下班回来,虽然也能闻到满院飘香,但那是人家的,自家的还需要亲自动手。开始她以方便面来应付,顶多加个鸡蛋。她能凑合我也能,我们互相较着劲,对着越来越难吃的方便面,我们装着胃口大开的样子,大口吃,慢慢嚼,时刻防着咽下去的面条喷出来。一连吃了几天后,林姝熬不住了,下班带些菜回来,开始履行家庭主妇的职责。说句良心话,她做的饭菜还是够得上一定水平的,比街头小饭馆里的大师傅略胜一筹。她下厨房做饭,我进厨房洗碗,双方倒也达成默契,相安无事。
自从她怀孕后,我们的性生活就自然停止了,而且是分床而睡。作为男子汉,我有做人的原则,你不想,我不做。刚结婚时的澎湃激情在她礁石一般的古怪而固执的性情下,早已撞得粉身碎骨。无论林姝以什么形态出现,我的欲望都如风平浪静的什刹海湖面。林姝对分床而睡是一百个愿意,她像个守身如玉的姑娘,对屋里的惟一男色,也就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毫不动心,更不动情。平平静静,加上平平淡淡,再加上相对无言,是我们两人世界的真实写照。
也有偶起波澜的时候。月底邻居来收房租水电费,她只肯付15天的,另15天的她认为应该我父母付,理由是他们在这个月住了15天,所以要缴15天的费用,这样才公平。听到她嘴里提我的父母,我不由得勃然大怒而且她的所谓理由又是如此刁钻,不能不让我七窍生烟。当着邻居的面,我就和她吵了起来。
“你是人不是人,你把他们逼走了,还让他们付钱?”
“我怎么不是人了?他们既然住了房子,用了水电,就应该付钱。”
“就这几个钱你还斤斤计较,他们是我的父母,我们住的房子是他们的,你懂不懂?”
“我当然懂了,所以我把该付的给付了。”
“得得,你们先说着,等说清楚了我再来收。”邻居抬脚走了。
邻居走了,并没有减弱我心头的怒火。我必须要发泄一下,否则就可能发疯。我看着头顶上的灯泡,觉得它像个独眼龙在对着我冷笑,我伸手把它拧下来,对林姝狠狠地说:“你不是不愿意缴电费吗?我把它摔了。”说完,我举起灯泡把它摔在地上。一声巨响,我的心里痛快了许多。
“摔得好,我们一起来摔。”林姝说着,就把破坏的目标锁定在所有的灯泡上,从台灯、壁灯到头顶上的管灯,还有厨房里的灯炮,都被她摘了下来,摔在地上。屋里变得一片漆黑,林姝像个鬼影在屋里飘来飘去。“还有什么可摔的?要不把电视机也摔了﹖”她心平气和地问。
“摔你妈个头,你他妈的是个魔鬼﹗”我大声咒骂。我的修养,我的斯文,在进家门后就像蛇皮似的蜕掉了,露出来的是我自己都感到恶心的野蛮嘴脸。
“知道就好。”林姝说完看自己的电视去了。
林姝很快适应了黑暗环境,在黑洞洞的厨房,她居然能炒菜。听着她节奏轻快的切菜声,我担心她会把手指头切掉。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不仅能把刀切得飞快,而且往菜里放的各种佐料也恰到好处。我怀疑她有特异功能,所以才能在黑暗中游刃有余。
我不行,眼睛本来就近视,在黑暗中总担心要发生什么意外。况且没有灯,我的业余文学创作也不得不停止了。虽然各个文学刊物拒绝发表我的作品,但我的创作却没有停止,我相信终究会有一天,太阳的光芒将重新照耀在我的头上。没有灯我就点蜡烛,幸亏过去母亲买的应急蜡烛还有。可是,在夜深人静时,烛光中我面对稿纸却一筹莫展,蜡烛上飘出的青烟刺痛我的眼睛,从里屋传来的香甜鼾声,钻进我的耳朵后变成了25只耗子,让我感到百爪挠心。黑暗犹如苦涩的黄连,我咀嚼着黑暗,也咀嚼着痛苦。
减轻痛苦的惟一方式就是把灯点亮。单位发了工资后,我迫不及待地买来一个25瓦灯泡,安在了台灯上。当柔和的灯光洒泻在稿纸上的时候,我重新找回了感觉。林姝的鼾声远离我而去,笔下的世界精彩纷呈。那一夜我竟写出了一篇3000多字的短篇小说。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时,屋里已变得一片光明,林姝把所有的灯都安好了,而且都打开了。我望着坐在饭桌前的林姝,一时竟哑口无言。这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拿起碗来盛饭。她太奇怪了,我真的无法理解她的内心世界。
林姝最终也没交她认为应该是我父母交的那份房租水电费。我从工资里拿出钱来,把费用补足后才算了结这件事。我的工资的所有权归我,而绝大部分使用权却被林姝毫不客气地夺走了。过去我每月交母亲100元作为我和林姝的饭费,我只剩下20元作为午饭和日常花销。随着稿费的减少以至完全消失,我的口袋越来越瘪,表面上还是个衣冠楚楚的国家干部,实际上比叫花子还穷。林姝向我伸手要100元,作为两人的生活费